60、小孤，去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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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记得我的梦。但是，这一场梦我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那是在灵玉山脉旁的小镇客栈里，我托腮坐在床上，茫然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我隐约的记得，我似乎是想要杀了叶林峰和叶岚来着。但具体是什么，我却记不清了，或者说，潜意识里，我不愿意去思考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只想毫无思考的看着窗外的飘雪，零落的从高空慢悠悠的落下。
璇花玉蕊，碧玉琼瑶。
“小孤。”
我转过头，看到了叶倾。
他一身浅粉衣袍，眼眸温润，笑起来的时候灿若桃花，是他一贯的谦谦公子模样。
我恍惚了一瞬，忽然察觉我们竟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的面对彼此过了。
我下意识的感到后悔。但……我总是觉得，我和叶倾，还会有未来…. 吗？
“今天的雪很好看。” 叶倾说，走到我的身边坐下。我闻到了他身上那若影若现的药香，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浓重。
“嗯，很好看。” 我说，却不知为何一直呆呆看着叶倾的侧脸。
我不想移开目光，就好像…那会是我今生见到叶倾的最后一眼。
“怎么一直看着我？” 叶倾看向我，歪头笑了一下。
我愣了愣，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笑，只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叶倾，你信吗，我总觉得我好像是最后一次看到你了。“
“…… ” 叶倾不知为何没有说话，非常安静的看着我。
“叶倾…我好像，从没在这里和你一起看过雪。” 我说。
“你想要和我一起看雪吗？” 叶倾问。
“好啊。” 我站起身，“下楼吗？”
叶倾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很美。
“不用下楼了。” 他也站起身，顿时，客栈房间的场景如融化的冰般消失了。
我和叶倾站在一片苍茫的雪地中，四下什么也没有，只有雪，一片白茫茫犹如雾霭般的雪。
“叶倾？” 我忽然有些心慌，急切的唤了一声，伸手想要去握他的手。
叶倾却侧身躲开了我。
“小孤，我要走了。” 叶倾说。
“走？走去哪里？” 我听到自己干巴巴的问。
“一个很远的地方。” 叶倾温柔的说。
“我和你一起去！”
“不了。” 叶倾依旧在笑，“我只能一个人去。”
“…….. ”
我突然一阵毫无理由的慌乱。
“叶倾！” 我喊，“你会回来的，对吗？”
“…….. “
“叶倾… ”
“小孤。” 叶倾向我走近一步。他的手是冰凉的，轻轻贴上我的脸颊，擦掉了我的泪。
我竟然哭了。
“对不起。” 叶倾说，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带着一抹哀伤。
“别走。“ 我摇头，抓住了他的手，”叶倾，你不要走好不好？“
叶倾看着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是那样专注，仿佛他想要将我的样子永远印刻在他的心里，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叶倾，留下。” 我说，声音哑了。
叶倾轻轻捧住我的脸颊。
“小孤，不要为我难过，好吗？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受伤了要好好包扎，也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如果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找玉千琼，我和他有一笔交易，他会照顾好你…… ”
我眼中的叶倾逐渐变得模糊，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好像只要抓的很紧，叶倾就不会离开我。
“你留下，我都听你的，我一定全都听你的，叶倾。“ 我哭着说，”叶倾，你不要走，好不好？“
“……小孤，未来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如果你把我忘了，我也会很高兴，只要你过的好，我都会高兴的。但是，你一定不要想不开，好不好？“ 叶倾轻声说，“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江湖，远离所有的纷争。如果想我了，就要记得，我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一直一直看着你。”
“叶倾…你要是走了…. 我就去找叶岚复仇……我才不听你的……你要活着一直管我….不然我就…我就…… ”
叶倾只是用那悲伤的表情一直看着我。
他替我抹去泪，轻柔而仔细的擦过我的脸庞，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只能在天上为你求个情，默默保佑你不要受苦受累。”
“不要…叶倾……叶倾！”
我忽然心悸起来，蓦然抓住他的衣袖。
叶倾低下头，轻轻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
“小孤，以后的日子，你一定要开开心心，幸福美满，找到一个对你很好的人，携手同行。”
他后退一步，衣袖从我的手中滑走，落了下来。
“叶倾！不要！留下！叶倾！”
我慌乱的想要去追他，可是这场雪，却忽然阻隔了我的脚步。我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再次靠近叶倾，只能看着叶倾安静的看着我，在笑，却有一滴泪仿若错觉般从他的脸颊滑落。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风雪中，再也没有回过头。
我突然心痛到无以复加，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雪蓦然消失，而在那近乎窒息的感觉中我猛的睁开眼，挣脱出那片黑暗和窒息。
“哈…哈…. 哈….” 我撑起身，头脑发晕的撑着床铺喘息。
这里是哪里？都发生了什么？
叶倾…叶倾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他在和我道别？
晕倒前的一切在我的脑中闪烁。
一桩一件一幕幕。
最后定格在了倒下的叶倾，还有站在叶家人里的叶岚。
对了…叶岚！
一想到他，我就想到他是如何残忍的杀了我的师父，是如何残忍的企图去杀他的亲弟弟叶倾！
这个从始至终都是叶家走狗的该死的男人！叶岚！
我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一掀被子跳下床就想立刻杀到叶家。
谁知这门一开，我却和修月晴撞了个正着。
“你醒了。” 修月晴手里端着粥和小菜，不知为何看起来很疲惫，也很沉默。
“嗯。” 我犹疑的点点头…今天的修月晴和往常的她不一样。
“你要去哪里？” 她问。
“我要去找叶岚。” 我说。
“他已经叛变了。” 修月晴麻木的说，“你吃饭吧。”
“我知道。” 我攥紧拳头，“我就是要找他讨要说法！他伤了叶倾，还破坏了计划！”
“你又要去□□！？” 听到我这话，修月晴却不知为何忽然出离愤怒起来，“一次又一次！你到底闹够没有，张孤！”
看着修月晴气愤到有几分扭曲的脸，不知为何，我忽然冷静下来。
我后退一步，说：“你说的对，这不是最要紧的事。修月晴，叶倾呢？他在哪里？伤的怎么样了？我要去见他！”
“……. ”
“修月晴？”
她的神色忽然沉寂下来，看向我的目光还带着点怜悯和悲伤。
她掠过我，将饭菜放在房间内的小桌上，说：“小孤，你吃完我就告诉你。“
我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妙来。
那个梦重新出现在我眼前，一个危险的可能性涌上心头，但是我不相信。
“叶倾他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你先告诉我。” 我的声音在颤。
“他死了。” 修月晴说。
死寂。房间里一片死寂。
良久，我才听到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甚至是带着笑的，“你说什么？叶倾…他死了？”
“嗯。” 修月晴看着我，咬了咬牙，两行泪落了下来，“他死了。花姐姐要给他办葬礼，算算时间，应该就是现在了。”
“他死了？” 我语气飘渺，“不可能…我不相信！他还有忘尘丹，怎么会死…怎么可能会死…？”
“小孤，他把药给你了。” 修月晴说，“你的身上已经没有天参草的毒了，你自由了，小孤！他将忘尘丹给了你，抑制住你毒素的蔓延，玉公子又将自己的血换给了你，你已经没有毒了。但是，这天下也没有忘尘丹了。”
一股凉意涌上我的心头。
我踉跄一步，梦中的叶倾的背影重新出现。叶倾极少、极少会留给我背影。
他总是让我走在前方，他总是在跟随…总是…总是……
“他怎么会死呢？怎么会……？” 我喃喃，只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
“当时法阵已经快完成了。再多一分钟，他们都会死在那里。但是，你不管不顾的冲向了叶林峰，想要和他同归于尽，叶倾不想让你去死，于是紧接着也跟了上去。短时间内失去了两个人的阵没有办法维持，崩溃了。叶倾抓紧时间给你喂忘尘丹，但是你一把推开了他。他对你从来都不设防，而你又刚好用尽全力推中他的伤处。他没站稳，就倒在了敌人的包围圈里，被那个叶家的三公子一剑捅中。我们都离他好远，叶倾一个人身处包围圈里还挂念你，根本无力抵抗，又受了好多伤。这个时候叶岚冲了过去——”
“够了！”
我双手捂住了脸，“别说了。”
我从未痛恨过我脑中如此鲜活的记忆。
或许我全都知道，但我只是…我无法接受，更无法相信。
泪水从我的眼中滑落，现在的我除了软弱的坐在这里哭还能做什么？
我从未痛恨过一切，但我最该恨的是我自己。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如果不是我不管不顾，如果不是我听信叶林峰挑拨…这一切怎么会发生？
不，或许从更早就开始了。
从我愚蠢的吞入天参草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为了所谓的恨而伤害真正爱我的人，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
恨来自伤害我的人，而为了恨而去伤害别人的我不过是成为了那些施暴者的傀儡，将自己被施加的痛苦带进了我的生活中，让自己变得一团糟。
明明我可以走出去的。明明那才是师父用性命为我换取的活下去的机会还有幸福。
我为什么要这样一意孤行的浪费？
恨？爱？
爱是比恨崇高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而那时的我居然视而不见。
直到现在后悔了，我才在这里追悔莫及。
简直太愚蠢、太可悲了。
“怎么了？”
我抬起头，脸色苍白的玉千琼一手撑着门框，俯视着我。
“我告诉他叶倾死了。” 修月晴重复了一遍，用袖子擦抹眼泪。
“你想要去找叶岚？” 玉千琼平静的问。
“不…我想要去见叶倾。” 我说，咬着牙才能勉强让声音尽可能平稳的发出，“我…想去见他最后一眼，玉千琼…… ”
“花如月不会让你见他的。” 修月晴说，“她恨死你了。所有人都恨死你了，小孤，你导致了计划的崩盘，还导致了叶倾的死。叶倾在他们心中位高权重，你过去，不被一人一拳打死都算好的了。”
“不管怎么样…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 ”
“我带你去。” 玉千琼拽起我，“走。”
玉千琼将我带到了门前，两名看守的人看到玉千琼，先是毕恭毕敬行了一礼，然后看到了我，脸色蓦然沉了下去。
“玉大人，你带他来干什么？” 一个人克制的问。
玉千琼往旁边推了一步。
我低头，说：“我想来见叶倾最后一面。”
许是玉千琼已经表明了他不干涉的态度，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厌恶的说：“孤公子，你还真是脸皮不薄，还敢来这里？”
“见叶倾大人？你就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你还有脸过来？没把你绑在他墓前绞杀就已经不错了！”
我腿一弯跪了下去。
我说：“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求你…我只是想见他一眼…就一眼…… ”
那两名看守颇为不屑的冷冷俯视着我。
良久，从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疲惫道：“阿青，阿红，进来吧。要开始了。”
我没有抬头，但我知道，那是花如月。
“花小姐，他来了。” 一个人说。
“…… ” 短暂的沉默，我感到一个视线扫过我，然后，花如月的声音凉薄而冰冷，“他想跪，那就跪着吧。别让季阿姨看到了，白惹她心烦。”
“…… ”
这样的结果，我并没有多意外。
然后我又听到一个人问：“玉大人，您来吗？”
“不了。我要的东西，已经拿走了。”
“好。那您保重。”
这里顿时只剩下了我和玉千琼，还有一片寂静。
我闭上了眼睛，心中是一片麻木的空洞。
又过了很久很久，时间像是在我身上冻结了。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只是茫然的跪在这里，而除了这个简单的动作以外仿佛其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忽然，我听到玉千琼动了。
“走吧。” 他说。
“你走吧。我还想再留一会儿。”
“我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惊讶的抬起头，玉千琼依旧无波无澜，只是转过身，示意我跟上。
他没有带我进入那里，而是走山路到了上方。那里可以看到，在很远的地方，叶倾的同伴正烧起一场火，而叶倾的身体躺在一个由树枝搭成的担架上，远看好像只是在睡觉，双手交叠，无比安详。
“……玉千琼，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你还要帮我？”
“因为叶倾又和我做了一笔交易。” 玉千琼平静的眺望着远方叶倾的尸体，“有时候，我真好奇你们人类的情感。总说要抓住一个人不放手，最后却还是放手了。放手了，还不想要自己的付出被另一个人知道。”
“叶倾做了什么？”
“他付出了他的灵魂。” 玉千琼徐徐的说，“凡人死后，灵魂会入轮回。但是，叶倾将他的灵魂给了我，因此，在他的价值消耗完成后，他会和修士的灵魂一样归于天地，成为这世界的一部分。”
“…… ”
“孤公子，你们人类的情感，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我很好奇。” 玉千琼说，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爱你，却宁愿希望你在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幸福的生活。你爱他，却有屡次三番的将他推远，希望他忘了你，与你形同陌路。现在，他死了，你很悲伤，可是你没有哭，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复仇，而不是去悼念。”
“……”
我苦笑了一下。
是啊，都是我太过愚蠢，总是看的那么远，忽视了我曾拥有过的幸福。
说到底，盲目的抱着仇恨，才是最愚蠢不过的事。
“我只是很难相信他真的死了。” 我说，“我总是觉得，叶倾他只是要离开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是他总会回来的。”
我坐了下来，玉千琼也跟着我坐了下来。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那次追捕你的任务，但我不知道他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但是叶倾告诉我，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我。那时的我是不相信的，但是后来，我被迫杀死楼原后，也是他一直陪着我。然后，我好像也爱上他了。
那时候，我就模模糊糊的觉得我会害死他，而我不想那样的事发生，所以我才想将他推远。直到他第一次假死，我才意识到，我不想和他分开。后来我在叶家的地牢被他救出来，我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好像获得了新生。
那段时光很朴实、很快乐，如果忘却叶林峰带给我的苦痛，如果忘却那时已然暗藏的恨。我可以和叶倾一起生活，一起练剑。他说，我的剑法太直白，要含蓄。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时的太阳总是特别灿烂，我们一同站在院子里，他的眼睛是灰蒙蒙的，但是在那样明媚的阳光里也被照映出了剔透的金棕色。那时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疤，但他笑的很快乐。和他在一起，好像这世界上的所有烦恼都会消失，就好像，我能那样和他过一辈子。
我想，那就是爱。“
我沉默了一会儿，心脏咚咚的跳。
“或许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他了。叶倾记得我爱吃什么，不想要我受伤，会帮我包扎伤口。有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在同一个房间里度过一天。我偷偷看他的时候，叶倾坐在躺椅上，睫毛很长，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看起来特别安静，一点也不像叶家的大当家这种满是血腥味的职责。每次我看到他，我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感到幸福，感到满足，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要我有他就好了。
我总是觉得，他只是和上次一样要掩藏他自己，要将自己从叶林峰的眼线中抹除….我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会从我的生活中、我的生命里消失。我想象不到。他是我生命里第二个对我好的人，对我好到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爱我，为什么他能这么爱我。明明我们有这么美好的过去，难道不该有…同样好的…未来吗…是因为我的愚蠢……是因为我的执着……. 明明他说过的…. 他说过师父想要我好好活下去 ……. 我却总是…总是不听他的…. 为什么我那时候要对他说这么难听的话……为什么我不能…听一次…为什么我不能在那时候……好好珍惜和他相处的时光……却一直…一直都在伤害…那些真正爱我的人……明明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的啊……. “
叶倾的尸体，被抬进了大火之中。那个让我熟悉的面庞，曾经在那些夜晚中相拥而眠，他手的温度，他身体的温度，他说我爱你，他那样美丽温柔的笑，他那像一场温和春雾的眼睛…
最终，被火光吞噬，在我的眼中，逐渐变成尘埃，湮灭，消散，魂归黄土。
我抱住了自己，泣不成声。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爱我。
这个世界上，同样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叶倾。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
那个像美玉一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带给我快乐、带给我温暖、仅仅只是存在都让我无比快乐的人…….再也不存在了。
而我的人生，从那一天起，也将罪无可恕。
是我的恨害死了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是我的愚蠢、我的执迷不悟、我的年少轻狂、我的自命孤高。
害死叶倾的罪魁祸首，是我。
而我将带着这个罪恶，活下去，活一辈子。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块玉被我失手打碎，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这是叶倾用他的生命给我上的最后一课。
而我宁愿我从一开始就能明白这个道理——
——叶倾最后的话，那被被梦中的风雪所阻挡的最后一句话。
——小孤，不要再去恨了。
——去爱吧。
【玉碎篇·完】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小孤，去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