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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如今人向东风泣 ...

  •   从前我的日子很快,一闭眼一闲坐,一天就倏忽而过了。

      但是自从她来了之后,我的日子突然就慢了下来,如同半空的飞花落到了实处,不论是随水而去还是落地成泥,都是归处。

      她为我取了个名字,叫君芷兰。

      与她的思言恰是一对。阮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我欣然同意。

      此后我的日常便是,与她扫落花、诵诗书,看她开锅煮饭、拈花酿酒,看她行于山路、且行且唱,看她安然入眠、梦中落泪。

      这山中分明只有我一个,她却还得端出这么个悠然自得的架子来,真不知骗的是我还是她自己。

      如此半年,我看不下去了,估摸着她的喜好,制了一把古琴给她。

      她很是惊喜:“这琴做工很是精细,你从何处寻来?”

      我说是自己做的,她不信:“半年前你连琴都没见过,现在却能制出这般好琴?我才不信。”

      我想说琴是由木制成,与我本是一源,若有心学,自然能制上上品给你。

      我想要解释,却突然想起了昨日她教我读《诗经》,里面有一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说这首诗乃是古今桃花诗中最清正的一首。不会有男子因为桃花树下的一笑而魂不守舍,不会有女子因为二十八个字哀恸致死。就是写了一束开在普通庭院里,迎着阳光安闲姣好的桃花——那是一个凡人女子的一生,有“灼灼其华”的初嫁,“有蕡其实”的成熟持家,“其叶蓁蓁”的圆满。

      彼时我正帮她清洗着碗筷,她看着我,突然说:“如芷兰这般的女子,若是嫁了良人,必然宜室宜家。”

      当时我只当是句玩笑话,没有当回事。

      似我这般的桃花,不是“人面桃花相映红”那般的缱倦,更不是“帘中人比桃花瘦”那般的怅惘。

      硬要说的话,“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般收敛而沉静倒是可以勉强衬我。

      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宜室宜家……

      可是现在这一句“用心”若出了口,可不就是个“宜室宜家”吗?

      自她进山以来,我给她庇护,供她一应用度,日常琐事也从未有不耐之处,如今更是为了换她展颜一笑精心制了这古琴给她。

      种种细致之处,说一句有心人并不为过。

      世人都说人非草木,可我这草木居然做了有心人,我怎敢有心呢?

      我头一次没有直来直去地说话:“你信不信都行,可是我琴都送了,你总归要弹一曲给我听吧。”

      她笑着接过琴,对我说:“你可知琴有十四宜弹?”

      相处半年,我已经发现这人不管是做什么都喜欢卖弄一下自己的博学多才,吟风弄月都有讲究,如今给她一把琴,可不得好好说道说道。

      雅积大伪,俗积厚德,君思言可不就是个“心术不正的伪君子”。不对,她可不算君子,“难养也”里的女子与小人她都占。只是如今远离尘世,面对我这么个木头,她一千个心眼中九百九十九个都没有用武之地,剩下的一个还是用来和自己较劲了。

      我摇头,吃下这没文化的亏。

      她缓缓坐下,爱怜地抚摸过琴身:“遇知音、逢可人、对道士、处高堂、升楼阁、在宫观、坐石上、登山埠、憩空谷、游水湄、居舟中、息林下,值二气清明、当清风明月。”

      我跟她学了半年诗,虽然不算勤勉,倒也听得懂风雅了,附和她道:“如今可不是山中林下、二气清明,在等上几个时辰便有清风明月,当弹一曲。”

      她笑着对我说:“还有还有,你这呆愣子做不了知音,但逢可人还是当得起的。”

      我愣住了,一时不敢置信,君思言得了一把琴就高兴得脑子坏掉了吗?她居然明目张胆着调戏起我这个七百年的花妖。

      谁知她居然还不收手,眉眼一弯,冲我勾勾手指:“可人儿,良辰美景奈何天,愿以一曲相赠,今夜与我同眠可好?”

      我对遭到调戏一事仍然不敢置信,她的琴音却已经响了。

      初见时的满山桃花早被她酿成了杯中酒,秋叶在山间暮去,跌落在浣花溪的涟漪里。她的琴音嘈嘈切切,是夕阳晚照,给泠泠淙淙的溪面浮上金光;是波澜将兴,圈圈点点的波纹醉了清风。

      这是山中千年木制成的古琴,沾尘的手不配舞,落埃的心不配听。她素手稍稍一拢,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地敲击心窗,将困她多时的红尘多纷扰一一弹去。

      我突然想,她就是诗里说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花香飘不尽,纵然落到尘埃里也不算,她要酿成酒,醉到人的骨子里。

      一曲弹罢,我久久没有回神,直到她将一杯桃花酒递到我眼前,低低地问我:“好听吗?”

      我点头:“好听。”

      她似乎不满意:“教了你那么久,居然连一句夸人的话都不会说,你的诗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我搜肠刮肚,却觉得学来的东西都在刚刚还给她了,暗暗唾弃自己实在不该。

      修行七百年,居然还能被色相迷了眼。

      我干咳一声,勉强应对:“此处当是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她显然对我这“赞叹”不甚满意,不过也没有苛责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独自啜了一口酒,问我:“芷兰,你知道相思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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