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君归》风起长烟

2、新巢

　　等景秋他们回到府时，已是丑时三刻。
　　府里灯火通明，下人们没敢歇下，一个个垂手在院中候着。
　　老管家快步上前迎接，却注意到少将军怀抱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全身包裹着少将军的披风，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双赤足，脚裸细得惊人，还留有陈年伤疤。
　　“少将军，这是……”
　　“路上捡的小猫。”景秋语气淡淡的，却不动声色地将披风又收拢了些。
　　老管家目光在那露出一角的破旧衣料上停留了片刻，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躬身退开半步，吩咐下人：“快去准备热水。”
　　景秋抱着小乞丐穿过长廊，他已有三年没回府，对府上的一些变化还留有陌生。
　　“去备些衣物。”他对迎上来的侍女说道，“对了，要软些的料子。”
　　小乞丐迷迷糊糊中，只觉周身渐渐暖了起来。
　　有人解开他褴褛的衣衫，当温热的水流过他的皮肤时，小乞丐顿时觉得自己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好舒服，好温暖……
　　侍女们小心翼翼用毛巾擦试着他背上的淤青，屏风外传来景秋的声音。
　　“记得轻些，他身上还有伤。”
　　等被放进床褥时，小乞丐已经陷入沉睡。
　　景秋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等小乞丐再次睁眼时，已是巳时。
　　木窗外的阳光洒落一地，零碎的光斑像坠落的明星。
　　陌生的环境让他惊奇地起身，小乞丐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小乞丐掐了一下脸。
　　好疼。
　　不是梦。
　　突然，丫鬟端着吃食进屋，看到小乞丐已经起来了，她道:“公子，您醒了。”
　　小乞丐瞪大眼睛，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上雕花床栏。
　　丫鬟将吃食放在木制圆桌上，她向小乞丐行了个标准的礼：“让奴婢伺候公子洗漱吧，公子可以叫奴婢怜香。”
　　说着，怜香走上前。
　　可手刚接触到小乞丐时，却被小乞丐避开。
　　怜香有点疑惑，问道:“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
　　但小乞丐却摇摇头，手胡乱比划着。
　　怜香有点懵，看不懂小乞丐在干嘛。
　　小乞丐见怜香不懂，急得额头上冒出细汗，手指无意识地在被面上划拉着，发出“嗯嗯”的声音。
　　怜香见状明白了什么，问道:“您是不会说话吗？”
　　小乞丐激动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怜香恍然大悟，“奴婢这就为您拿一些纸笔。”
　　怜香来到书桌前，连忙取来笔墨纸砚。
　　小乞丐握笔的手微微发抖，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得像是爬行的蚯蚓。
　　字迹实在是太潦草，怜香愣是分析好几次，才看出他写的什么。
　　“您是说，这是哪？”
　　小乞丐点点头。
　　“回公子，这里是将军府。”怜香解释道，“公子您忘了？昨夜少将军亲自抱您回来的。”
　　怜香这么一说，小乞丐才逐渐想起，昨夜自己困得站不稳，身体即将要倒下时，是景秋反应及时将他抱起。他还记得，景秋胸前的铠甲硌得他脸颊发疼。
　　那景秋他去哪了？
　　小乞丐在纸上写下。
　　“嗯……”怜香思考了一瞬，“少将军刚回来后就急忙往皇宫走了，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
　　小乞丐在心里默念道。
　　“公子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奴婢先服侍公子去洗漱。”
　　怜香问道。
　　小乞丐摇摇头。
　　虽心里仍有很多疑问，但还是等景秋回来时再问吧。
　　此刻的养心殿外，景秋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他身后站着十几位官员，都是被凌晨召来的。
　　等待的这期间，他一直沉默着，好像明白会发生什么。
　　终于，皇帝的贴身太监走了出来，本来嘈杂的环境一下之变得特别安静。
　　太监看向景秋道:“宣——将军之子景秋觐见！”
　　景秋被太监带到里殿。
　　殿内，妃嫔与皇子们皆红着眼退出来，景秋低着头跨过门槛，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皇帝让下人们全部出去，冰冷的大殿里只剩下了景秋一人。
　　景秋跪下来，向躺在龙榻上的人行礼:“皇上。”
　　“过来……”
　　景秋站起身，抬头间那龙榻上的人形让他心头一颤。
　　只见皇帝伸出瘦骨嶙峋的胳膊，明黄的寝衣空荡荡地挂着，有气无力地招呼着景秋。
　　景秋上前走了两步，跪在榻旁。
　　“让朕看看你。”
　　皇帝的声音听上去虚弱极了，空洞的眼睛望着景秋。
　　他的手想摸摸景秋的脸，但他却使不上力气，只能放弃。
　　“朕知道，你恨朕。”皇帝咳嗽两声，“你恨朕害死了你父亲。”
　　景秋垂下眼睛，看见龙榻边放着一盘杏子，有几个已经腐烂，引来几只小虫围着打转。
　　“皇上言重了。”景秋的话中带了几丝阴阳怪气，“您可是九五之尊，臣等愚昧小人怎敢恨您。”
　　“……是啊。” 皇帝苦笑一声，“朕是皇帝……”
　　“朕还记得……”皇帝忽然道，“你父亲与朕儿时最常做的事就是去御花园偷杏子，每次都是他爬上杏树，朕再去捡。那个季节的杏子最好吃了，酸酸甜甜，一点也不苦……”
　　“皇上现在说这些怕是晚了，故人已逝。”
　　“……是啊。”皇帝露出苦涩的笑，眼中浮现泪光，“故人已逝……”
　　屋外突然雷光闪动，轰隆一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屋内烛火台上的火焰被风吹灭。
　　景秋一下之想起四年前的那个雨夜，父亲的尸首被人背回来的时候，血几乎染透了整个盔甲，父亲的肩上插着几根箭，血滋滋往外冒。
　　当他察看父亲的尸首时，父亲手中竟紧紧握住断剑，断剑的尖刃狠狠刺进他的手掌。
　　“哼……”景秋嗓子发紧，“多可笑啊？父亲临死前也紧攥着那把断剑，他到死也想着家国……”
　　“是朕糊涂……”皇帝突然剧烈咳嗽，明黄色的手帕晕开暗红，“那年，有人密报，说你父亲要谋反，朕竟信了，于是收了你父亲的兵权……”
　　皇帝眼中蓄满泪水，语气染上哭腔。
　　“你父亲知兵不够，但又没有权利调兵，便派了传令兵……”皇上哽咽了一下，“可谁知，传令兵竟被截杀……”
　　景秋眼眸一暗。
　　“截杀……？”
　　“……对。”
　　“是谁？”
　　景秋冷漠的脸上添了一丝狠色，手背不禁青筋暴起。
　　“暂时还没有头绪……”皇帝深深望了一眼景秋，“小秋……朕知道，你无法原谅朕，就连朕也无法原谅自己。朕常想，如果朕当时信他，是不是……是不是他就不会枉死。”
　　皇帝脸上露出了坦然的微笑。
　　“如今，朕要走了，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了……”
　　皇帝安详地闭上了眼。
　　“皇帝驾崩了！！！”
　　太监总管的声音响彻紫禁城。
　　景秋出殿时，暴雨恰好不下了，紧簇的乌云被阳光打散。
　　他仰起头，任由残留的雨滴打在脸上。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此时小乞丐也呆呆地望着天空，他抱着膝盖坐在回廊下的青石板上。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他却看完了整场。
　　雨声让他想起破庙里漏雨的屋顶。
　　那时，他总会抱着平安坐在破庙的门口处，然后一起欣赏雨水在他们面前飞舞。
　　小乞丐笑着笑着就有些伤心。
　　不知道平安在天堂能不能吃饱……他仰起头望向蓝天，发现其中一朵白云竟然特别像小狗，他不禁望了很久。
　　由于坐得太久，皮股有些酸痛，小乞丐撑着廊柱站起来，这才有心思好好打量四周。
　　说实话，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地方，因为心中好奇，小乞丐不由得往别处走走。
　　如今正值夏季，繁花似锦，树木枝繁叶茂。
　　小乞丐穿过拱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张大了嘴，只见各种各样的花争奇斗艳，粉的芍药、紫的木槿、红的蔷薇……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种颜色。
　　雨后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小乞丐忍不住伸手去碰那些沾着水珠的花苞。
　　突然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你在干什么！”
　　小乞丐刚摸到花瓣，就被吓得如触电一般放手。
　　他摇头一看，只见是一个丫鬟。
　　丫鬟看上去很是生气。
　　“你是谁？居然敢在这里偷懒！”
　　很显然她是把小乞丐当成府里下人了。
　　小乞丐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
　　“看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被她这么一吼，小乞丐赶忙离开了现场。
　　但走着走着，小乞丐却迷路了，他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往前越走越感觉陌生。
　　恰巧这时，一个丫鬟迎面而来。
　　丫鬟捂住肚子，见到小乞丐像是看到了救星，她对小乞丐说道:
　　“小兄弟，帮我个忙，往左拐再直走就是少将军的院子，你去把屋内的被褥换一下，实在是谢谢了啊——”
　　丫鬟说完，就很着急地跑了。
　　小乞丐不明所以，被莫名其妙安排了个活。
　　但他正好也无聊，于是按那个丫鬟所说，来到了少将军的院子。
　　时间流逝地很快，天空渐渐染了昏黄。
　　小乞丐一边走在青石板上，一边环顾四周。
　　院内的布置很简约大方，靠门的两边种着两棵槐树。
　　他来到屋内，床就摆放在右边，不远处还有书桌，十分整齐干净。
　　小乞丐照丫鬟吩咐，听话地来到床旁，正想着换被褥时。
　　突然，屋外却传来声响……

作者有话说

　　期待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