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高跟鞋》浣花纸

5、第五章

　　山风轻柔。
　　“游戏？”
　　“恩。”
　　“怎么，这次想让我请你吃饭？”
　　李念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条杀千刀的短信。
　　“我不是因为那个赌约才想那么做的，而且，我也和你道歉了。”
　　他话里透着无奈，让李念心情莫名烦躁。
　　“但我不记得我原谅你了。”
　　她压抑着怒火偏开脑袋，平静地回了一句。
　　于是，新一轮的寂静又来了，顾亦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最后的话带着干意，直接进入主题，不管她原谅与否，从前如何悲剧。
　　“离订货会还有两个月零十四天，我们……”
　　突然而来的语言贫乏，他脑中有些混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表述。
　　许久许久，空气都要凝固了，他有些僵硬地从兜里取出烟，默默点燃，却听见身边李念声音清亮地说：“好。”
　　这一个字出现得莫名其妙，他不解地偏头看她，半响，说：“不问清楚全部内容好好考虑一下吗？”
　　李念靠着栅栏，月光飘莹地洒落，她微微眯了眼，纯净可人的素颜让人痴醉。
　　“游戏，而已嘛。”
　　说完，她微笑着扭头看他。
　　她用“游戏”这两个字说服了理性，放纵了感性。

　　与此同时。
　　他们身后的一扇玻璃门静静关上，一个身影消失在碎花的窗帘后。

　　18:00
　　收工，下班时间到，在庄雯拽人加班之前迅速逃离现场。
　　李念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健步如飞地穿过马路，接到了顾亦辰掐准了点的电话。
　　“喂。”
　　“下班了？”
　　“恩，刚下，往家走呢。”
　　“我七点去接你，我在食中天定了位。”
　　李念把电话从右手换到左手，说：“别去那种高级的地方了，今天我带你去吃吧。”
　　“好，那七点见。”
　　电话挂断。
　　这就是游戏的全部内容。

　　那晚，山庄的月光下，游戏给了他们彼此一个机会。
　　李念在这四年里变得倔强，不服输，压抑着自己不愿卑微地喜欢他。
　　而顾亦辰在四年后，变得想了解这个女子，这个穿着大红高跟鞋，满目自信的女子。
　　两个月零十四天的限时恋爱。
　　十月十六日，秋季订货会结束，游戏也将打上END的字样。
　　没有人提过输赢的条件，因为他们心知肚明。
　　谁先陷下去，谁便输了。

　　顾亦辰在一周前便从方盛的副总经理调到了TW当总经理，位置定下来应酬也多了，一周里微河大大小小的餐厅基本都吃遍了，而李念带他去的小店，却还是第一次去，只能第一次去。
　　昏暗的小道上只有一盏路灯，一排平房的尽头一个挂了“陈家凉粉”招牌的小店。
　　没有人会选在这种店里和你应酬谈生意。
　　李念掀开卷帘进了店里，简陋的摆设，塑料桌子和塑料椅子，旁边工地上的民工成群地坐在靠墙角的一个大圆桌边呼啦呼啦地吃凉粉。
　　顾亦辰惊诧，但还是跟着李念坐了下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与他在一起时她已经不化妆了，看着她熟络地和店里做着清洁的阿姨互相问着好，说：“要两碗招牌凉粉，一碗不要香菜，一碗……你要香菜吗，亦辰？”
　　她自然地叫他亦辰，声音明丽好听，他舒心地点头，听着她又和那阿姨说：“一碗要，一碗不要，谢谢。”
　　她点完了吃的，一转头就见他正直勾勾带着笑地盯着她，便问：“干嘛这么看着我，不爱吃凉粉还是觉得这店……？”
　　“怎么会发现这种小店的？”他打断她的话问道。
　　“简单带我来的啊，我跟你说，真正的美食都是藏在这种地方的，那种大酒楼的厨师光学的是技术，做出来的菜没有感情，食而无味。”语末她还摇了摇手加深语义，表达不满。
　　她表情生动，比起一周前对限时恋爱关系的不习惯，现在已经完全自然了，他本以为这个游戏会让关系异常尴尬，但她却总是让气氛轻松随和，十分舒适，不过在她提起简单的名字时他还是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小店人少，效率也高，很快两碗凉粉被装在印了牡丹的瓷碗里被端了上来。
　　点菜时的那个阿姨围着红围裙走出来，笑眯眯地问李念：“男朋友啊？”
　　李念边掰一次性的木筷子边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不是，朋友。”
　　这句话李念断句断得巧妙，听在阿姨耳中是一回事，自己想表达的又是另一回事。
　　阿姨还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邻桌有人叫埋单，便没再多说什么去忙活了。
　　顾亦辰明显的不太高兴，吃了两口凉粉，“啪”地搁下了筷子，却一字未说。
　　李念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说：“你干嘛啊，我不是说了‘不是朋友’了嘛，赶紧吃吧，这店打烊得早。”
　　说罢就十分享受地低头吃凉粉，褐色的卷发因为太长而要触到碗里的凉粉，顾亦辰手一伸帮她撩开了发，动作柔和，不但没有再追究“朋友与男朋友”的问题，还不由自主地微笑着说了句：“你慢点吃，又没人抢你的。”
　　邻桌，一米之隔，红围裙的阿姨安静地笑着看他们，眉眼中随着那动作有了点点暖意。
　　任何瞬间的真心，都应该是真心的。

　　夜色朦胧，李念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
　　半响，她微微垂眸，左手轻轻覆上了他搭在挂档手把上的右手。
　　车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他愣了一会儿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扣得那么紧那么紧。
　　夜晚的城市里，温暖的笑意爬上了她的眉眼。
　　十指连心，这是比亲吻更深刻的情感。
　　他送她到公寓楼下，车停了许久，他们都没有松开手，似乎就想一直这样天长地久下去。
　　时间就这样停止了，公寓大堂的白炽灯明亮地照进车里。
　　最后，他突然撒了手。
　　那瞬间，她心里一根绷紧的弦“啪”地一声断了，没再说话，开门下车，若无其事地和他说：“晚安，开车小心。”
　　转身，向前走。
　　只觉得呼吸困难，要窒息了一般。

　　她开门进了屋，没有开灯，捋了捋凌乱的发，重重地靠上了墙。
　　大扇落地窗边还散落着她昨晚熬夜工作时用的碎布料和卷尺，她闭上眼睛。
　　墙面冰冷，刺激着她的神经。
　　每一个游戏的瞬间，她都要不停提醒自己，游戏只是游戏而已，感情是不存在的，她不能让自己掉进去越陷越深，拔不出脚，而短短的车程，只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她疏忽了，结果便如此的不可罢离。
　　手机里又有袁欣然和简单的短信，前者一如既往地八她的卦，后者一如既往的关心她的下班生活。她也一如既往地敷衍着回了两句，将自己摔在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李念迟到了整整十五分钟。
　　庄雯刚好去开会，便也没谁说她什么，孟雅澜正在和打版师交流，见她来了停下手上的活，拿着一摞图纸去找她说：“李念，十一层的会议室，庄部让你过去。”
　　“我？”李念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恩，还有文姐她们几个资深设计师都过去了。”孟雅澜肯定地点点头，又继续和打版师交流尺寸等相关问题。
　　李念迷茫着搁下了包，坐电梯下楼。
　　十一层是高级会议室还有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等高级总管的办公室所在地，电梯门一开，她就看见了数个模特身着样品服饰站成了一排，庄雯和几个资深设计师正在一旁讲解着设计理念和艺术构思，见她一来，也没追究她迟到的问题，挥挥手说：“快来，顾总对你的设计很满意，希望你讲解一下。”
　　她看了眼模特对面的沙发，顾亦辰，简单，萧晓还有几个平时很少见的主管坐着，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服饰，她也没想多，直接进入了状态。
　　“这次的订货会主题是‘水墨山河’，所以我用了水墨山河的国画图案和传统的旗袍风格，白色为主黑色为辅，但是在袖子处用的是半透明的黑色网纱，然后……”
　　从主题到设计理念，从设计理念到细节的讲解，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李念讲解得口干舌燥，有行政秘书给她递了水杯，然后庄雯便笑着朝她点点头表示满意，说：“你先回去吧。”
　　她“恩”了一声，眼一转就看见顾亦辰正在朝她笑，她有些堂皇，快步离开。

　　最后，在众多裙子中，她的设计和两个资深设计师的设计被选为压轴候选。
　　因着下中雨的关系，李念宅在家里不想出门，顾亦辰提出要来蹭饭，她没有拒绝。
　　李念在开放式厨房里切着胡萝卜，还是没忍住，问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新闻联播的顾亦辰：“你不会是故意选我的设计的吧……”
　　“为什么要故意？”他毫不上心地嗑瓜子，问句的感情是真真的不理解。
　　李念没了下文，她本想说是不是因为关系而故意选她，但他一个问句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也许在他的眼里，他们的关系并不特殊，而她不想自取其辱。
　　“吃吧。”
　　两碗面煮好，她把碗并排搁在茶几上。
　　很普通的白瓷碗，盛了热腾腾的面条后在他眼里也成了艺术品，他看着她把一双筷子递过来，自己却用叉子开始吃面，笑了两声说：“你这么崇洋媚外呢，还用叉子。”
　　她兀自在他身边坐好，换了个播电视剧的频道说：“你当我想啊，我自己一个人住，就买了一双筷子。”
　　“自己一个人住也不能只买一双筷子吧。”他哭笑不得。
　　“你管我，赶紧吃吧，一会儿面汤要干掉了。”
　　李念说着就沉进了电视剧的紧张剧情里。
　　吃完饭，电视也关掉了，她的单人公寓里只有一张写字台，她戴着眼镜坐在桌边画设计图，他坐在沙发上把文件摊出来翻着看。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去干扰对方。
　　如此恬静理想的夜晚。
　　中途，他接了萧晓的电话，她的注意力还是被吸引了过去，只看他微笑着极有耐心地和萧晓说话，她不愿去解读他脸上的那种情感，她知道，那叫宠溺。
　　她从没有开口问他和萧晓的关系，她觉得难以启齿也不愿自掘坟墓，她与他的关系是游戏，游戏没有赋予她深深追究的权利，两个月后，他们还是要接受游戏的结局，各过各的，还要过得好。
　　他们各自守着自己的底线，相安无事。

　　十点半已过，袁欣然却突然大驾光临。
　　李念庆幸顾亦辰早早就离开了，他们在这个游戏里，异常地尊重对方，除了那夜的十指相扣，几乎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他也从未暗示过些什么。
　　她让袁欣然进了门，说：“你不做生意了？”
　　“一晚上不在没关系啦，雇了那么多人呢。”袁欣然熟门熟路地坐上了沙发，开了电视，又说：“再说了，你这天天回短信除了‘恩’就是‘哦’，要不就是‘好’，我当然要来看看你啊……你好像，也不是很忙的样子嘛。”
　　李念站在书桌边，睁大了眼睛指着一片凌乱的书桌说：“这叫不是很忙！？”
　　袁欣然稳稳地坐着瞥了眼书桌，蔑然开口：“在你的字典里‘乱’和‘忙’是划等号的吗？”
　　“恩。”李念重重点头。
　　“那路边小混混的家里也乱，怎么，他们也很忙？”
　　李念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郁闷地扶额。
　　袁欣然你大半夜的就是来找我的茬的吗？
　　“不过，你和顾亦辰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袁欣然把脚翘在茶几上，看着电视里的娱乐节目，好似漫不经心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李念装傻。
　　“你可别说你们俩是陌生人，有陌生人一见面就拼酒拼那么狠的么。”
　　“……”想起那个拼酒的夜晚，李念沉默，放下了手中的图纸，给自己和袁欣然各倒了一杯水，抿着嘴唇，夜幕中的城市很美，美得不真实，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坦白，声音空灵带着一丝干哑：“他是我喜欢了四年的人，到现在还是……很喜欢。”
　　气氛恍然安静，她不敢抬头，每每和人提起顾亦辰，她总是在害怕着什么。
　　原以为袁欣然会激动地问类似于“四年？大学时的初恋？”“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之类的问题，但出乎意料的，袁欣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几近失控地紧握着拳朝她吼：“那简单怎么办！？”
　　李念一头雾水，“什么简单怎么办？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但是李念，他喜欢你！”
　　失了控的喊叫让李念吓呆在了原地，她从未见过袁欣然此时的模样，反转得太快让她接受无能，连水杯中的水洒出也没有察觉，李念并不知道简单喜欢自己，但无论简单喜欢与否，都不值得袁欣然做出如何剧烈的反应，话说到如此地步，人激动到如此境界，她若是还发现不了什么的话，那她就是笨蛋了。
　　李念回过神来把水杯放下，拿纸巾一下一下擦着手，皱着眉，有些艰难地问：“欣然你……喜欢简单？”
　　房间里烛色的灯光下，袁欣然的世界天旋地转，她跌坐回沙发上，眼中已有了泪意，李念挽上她的胳膊，说：“你要是喜欢你要跟我说啊，我可以帮你的啊。”
　　“帮我？你怎么帮我？不知道多少次简单来鹭鸟，和我说他喜欢你，说你今天在公司又做了什么讨人喜欢的事，说你今天又跟他抱怨了什么，说你为什么家不住得离公司远一点，这样他就可以天天送你回家了……李念，你要怎么帮我，他这么喜欢你……”
　　无声的泪滑落，李念将她抱进怀里，眼睛四处看着找不到停留的地方。
　　最后，她也只能闭上眼睛，幽幽地说：“我了解的，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的感觉有多么……”
　　疼。
　　疼得无以复加，疼得想从这个世界消失掉。
　　袁欣然猛地撑开她的怀抱，说：“那个谁，顾亦辰，他他……不喜欢你？”
　　李念点头，努力维持着唇角若有若无的那点弧度。
　　“他是眼睛瞎了还是脑袋秀逗了啊！？”袁欣然更吃惊了，不顾脸上还挂着方才的泪珠，又激动地嚷起来。
　　李念闻言笑了出来，打了她一下说：“别嚷嚷，邻居要说的。”
　　“不是不是，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这种这么……好的女人，他是精神错乱了吗？居然看不上？”
　　李念不想和她讨论他为什么不喜欢她的理由，只要提起就是受刑般的痛楚，那是太深沉的秘密和伤痕，即便是最要好的闺蜜，她也无法说出口。
　　于是她只能跟着她有意思的语气开玩笑：“喂喂喂，你那个‘好’字前面的停顿是怎么回事啊？”
　　“嘛……就是一下没想到好的形容词而已啦。”袁欣然终于想起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取了纸巾胡乱抹着，脸上已经有了笑。
　　李念没说话，看着袁欣然哭花了的妆只觉得好笑，只听她又问：“所以你现在和顾亦辰怎么样了啊？”
　　李念一笑，撒了谎：“没什么联系了。”
　　……
　　“叮咚叮咚叮咚……”
　　还没等袁欣然说话，门铃就响了起来。
　　李念心一紧，呼吸都凌乱起来，袁欣然倒是积极，小跑着就要去开门。
　　这种疯狂的摁门铃的方式，李念想起那天他来时也是如此摁门铃，忙拦住袁欣然，自己去开了门。
　　而门外的。
　　是喝醉了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