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神的孩子全跳舞（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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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像粘稠的沥青般缓慢退去。燕青感到有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正从自己的七窍中抽离——那不是简单的触须，更像是活体记忆在撤离宿主。他的鼻腔和耳道里残留着令人作呕的黏液，带着金属和腐败组织混合的气味。
"第五次了......"燕青喃喃自语，声音在浴室瓷砖上撞出诡异的回声。他低头看见自己仍跪在潮湿的地面上，但那些从瓷砖缝隙蔓延的黑色菌丝已经改变了排列方式。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网状结构，而是组成了无数微型的太阳图腾，每个图腾中心都嵌着一片电子表碎片，闪烁着幽蓝的冷光。
镜面上的"第五次"字样正在融化，不是简单的液体流淌，而是像被无形火焰炙烤的蜡像。黑色油脂顺着镜面蜿蜒而下，在洗手池中汇聚成一滩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当燕青颤抖着伸出手指触碰那液体时，它突然沸腾翻滚，表面浮现出1993年10月5日的日期，数字由无数细小的电子元件组成，随即又分解重组为"23:57"。
"燕...青..."
呼唤声从浴缸方向传来，声线像是经过劣质录音设备处理般失真。这次水面漂浮的不是头发，而是数以千计细小的电子表零件——齿轮、电路板、液晶碎片——它们在水面组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如同微型日晷。当燕青踉跄着靠近时，那些零件突然自行组装成一只比例失调的机械手臂，以惊人的力量抓住他的食指。
窒息感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迅猛。水下世界不再是简单的倒置病院大厅，而是一个巨大的、由电子元件和血肉组织杂交而成的异质空间。沈幼楚悬浮在中央，她的身体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稳定状态：左半身保持着人类形态，右半身却已经半透明化，皮肤下的蓝色血管网络如同电路板上的导线般忽明忽暗。
"你...看...见...了..."她的声音带着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电流杂音，每个音节都伴随着微小的爆裂声，"时...间...的...伤...口..."
燕青的视线被某种不可抗力牵引着转向空间边缘——那里有一道横贯整个视野的裂缝，像是被巨型手术刀划开的伤口。裂缝中闪烁着52个光点，排列成扑克牌的花色形状。每个光点里都在播放不同的记忆片段：童年的自己躲在洗衣房，手里攥着的不是解毒剂而是一把沾血的手术剪；七岁的沈幼楚被绑在金属椅上，太阳穴插着电极；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正在调配某种泛着蓝光的液体......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临界点，沈幼楚的人类左眼突然流下一滴血泪。那滴泪珠在水中分裂成七颗气泡，每颗气泡里都映出一张微型扑克牌的虚影——全是黑桃花色，牌面数字从A到7依次排列。
"哗啦！"
燕青挣扎着浮出水面，却发现自己站在干燥的走廊里。墙壁上布满蠕动的血管状纹路，那些凸起的脉络随着某种节奏搏动，将黑色液体输送到天花板垂下的脐带状电线中。电线末端悬挂的小型监视器里，播放的不再是沈幼楚的死亡画面，而是各种日期：1993年10月5日、2003年11月17日、2015年8月9日......每个日期下方都标注着"实验体SYC系列第X次记忆重置"。
"燕先生？"李医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调比以往更加机械呆板，"您错过了药物分发时间。"
燕青缓缓转身，看到李医生站在三米外，白大褂洁白得刺眼。她的右手举着不锈钢药盘，左手垂在身侧——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手，而是一组精密的手术器械组合体，镊子、剪刀和骨锯正在自动开合，发出金属摩擦的"咔嗒"声。
消毒液瓶从燕青口袋滑出，玻璃瓶身上的标签显示"1993年10月5日"，此刻正渗出黑色粘稠液体。他忽然想起镜中倒影的警告，猛地将消毒液泼向李医生。
液体接触白大褂的瞬间，布料如同活物般卷曲退缩，露出下面由手术器械组成的机械躯体。李医生的面部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剥落，露出锃亮的金属头骨，眼窝里嵌着两枚微型电子表，显示着不同的时间：左眼23:58，右眼00:00。
"警...告..."机械李医生的声音变成单调的电子合成音，"实...验...体...燕...青...出...现...排...异...反...应..."
燕青趁机冲向档案室，掌心电子表碎片的蓝光变得异常强烈。走廊在他奔跑过程中不断延伸扭曲，墙壁上的血管纹路开始渗出黑色黏液，那些黏液凝聚成无数婴儿大小的人手，试图抓住他的脚踝。天花板的监视器突然转向他，屏幕里闪现出七个孩子的面孔，他们都戴着相同的电子表项圈。
档案室的门这次没有标识，而是刻着一个巨大的太阳图案，中心凹陷处与他手中的锈钥匙形状完全吻合。钥匙插入锁孔时，燕青听到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是浴室镜子，他知道。锁芯转动的感觉不像金属摩擦，而像是刺入了某种生物组织。
档案室内部变成了蜂巢状的异度空间，每个六边形单元里都悬浮着一件物品：沾血的玩具熊、生锈的剪刀、装满黑色液体的玻璃瓶......最中央的单元里漂浮着一本翻开的病历，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特殊实验体SYC-00，记忆污染程度53%，建议立即终止太阳疗法。注：钥匙持有者出现记忆回溯现象，启动B-7协议。"
"燕青哥哥......"
沈幼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语调是孩童般的稚嫩。燕青转身，看到七岁的沈幼楚站在门口，穿着过大的病号服，太阳穴上贴着电极片。她的右眼是正常的深褐色，左眼却是全黑的，没有眼白。颈后的太阳疤痕正在缓慢蠕动，像是有虫子在皮肤下爬行。
"我带你去找其他小朋友。"小沈幼楚伸出手，掌心躺着一片电子表碎片，"他们在记忆迷宫里迷路了。李医生说，要凑齐52张牌才能回家。"
燕青接过碎片，瞬间被拉入一段被刻意封存的记忆——
圆形的白色实验室里，七个孩子围成一圈，中央是穿着白大褂的"李医生"。每个孩子手腕上都嵌着电子表碎片，正随着某种未知节奏同步闪烁。年幼的燕青站在最外侧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两个注射器：一个标着"解毒剂"，一个标着"SYC-53"。墙上电子钟显示23:59，秒针每走一格，就有一个孩子开始无声尖叫。
记忆突然中断。燕青发现自己跪在档案室地板上，面前站着完全异变的沈幼楚——她的身体由半透明凝胶状物质构成，内部闪烁着52个蓝色光点，每个光点都延伸出一根丝线般的触须，连接到房间各个角落的电子设备上。
"找...到...钥...匙..."她的声音由多重声线叠加，有孩童的清脆，少女的柔和，以及某种非人的嗡鸣，"在...记...忆...迷...宫...的...起...点..."
档案室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后面错综复杂的通道。每条通道两侧都排列着玻璃舱，里面漂浮着不同年龄段的沈幼楚：七岁、十二岁、十七岁......最近的玻璃舱里，二十三岁的沈幼楚突然睁开眼睛，用口型说着："黑桃2是起点"。她的颈后没有太阳疤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整的电子表，显示00:00。
燕青看向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黑桃2扑克牌。牌面不是传统的图案，而是一个被束缚在金属椅上的小女孩，椅子周围站着七个模糊的人影，其中最高的那个戴着医生口罩，露出的眼睛与燕青一模一样。
"选...择..."建筑深处传来雷鸣般的震动，天花板开始剥落，露出星空般的电子元件网络，"留...下...成...为...守...护...者...或...带...走...钥...匙..."
沈幼楚的触须突然刺入燕青的太阳穴，注入一段被深度掩埋的核心记忆：
1993年10月5日，暴雨夜。七岁的燕青确实偷了消毒液，但不是为了救沈幼楚——是"李医生"让他去取的，用来清洗"不听话的实验体"。当他蹑手蹑脚返回实验室时，看到六个孩子已经被固定在金属椅上，沈幼楚是第七个。而站在控制台前调试设备的，赫然是成年后的自己，白大褂胸口别着"项目负责人燕青"的名牌。
记忆如玻璃般碎裂。燕青发现自己站在圆形实验室里，时间是1993年10月5日23:58。七名"医生"围在中央的束缚椅旁，椅子上绑着七岁的沈幼楚。而站在控制台前的，正是第五次循环的成年燕青自己，他手中拿着两个注射器，标签在无影灯下清晰可见：SYC-53和黑桃A。
"最后阶段。""李医生"举起骨锯，锯刃上刻着太阳图案，"让我们把神请进这些容器。记住，窗户都是向内开的。"
燕青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童年的自己躲在角落阴影里，手里攥着两个注射器——现在他能看清了，两个都是解毒剂。根本没有所谓的"黑色液体"，那是记忆被篡改后产生的幻觉。
"时...间...伤...口..."已成怪物的沈幼楚突然出现在实验室，她的触须缠绕着每个"医生"的脖子，"打...开...它...释...放...我...们..."
燕青冲向控制台，看到上面有两个按钮：红色标着"终止"，黑色标着"升华"。电子表碎片从掌心飞出，自动嵌入控制面板的凹槽，显示出一行闪烁的文字："真正的背叛是相信别无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红色按钮。
整个空间剧烈震动。"医生"们开始解体，白大褂下露出由扑克牌组成的内部结构——黑桃、红心、方块、梅花，每张牌面都是一个孩子的痛苦表情。童年的燕青趁机冲向束缚椅，将两管解毒剂同时注入沈幼楚太阳穴的切口。
"不！""尤格丽"的声音从每张扑克牌里传出，52张牌在空中组成漩涡，"游戏才刚开始！第五幕只是序幕！"
黑桃2牌自动飞到燕青面前，无火自燃。灰烬中浮现一行小字："第六次循环：黑桃3"。已成怪物的沈幼楚突然抱住燕青，她的触须刺入他全身主要关节。"原...谅...自...己..."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这...就...是...打...开...记...忆...迷...宫...的...钥...匙..."
当空间坍缩达到极限时，燕青看到七个孩子的灵魂从沈幼楚体内飞出，每个灵魂都带着一张扑克牌。黑桃2牌化作的灰烬中，露出一把纯金的太阳钥匙，钥匙齿痕组成一个完整的电子表盘。
病院大门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病态的青白色曙光。燕青站在晨光中，看着"松山精神病院"的招牌掉落，露出下面被岁月侵蚀的"晨曦儿童疗养中心"字样。风吹过空荡的走廊，带来消毒水和铁锈的气味。
口袋里沉甸甸的——是那把太阳钥匙，和一张黑桃3扑克牌。牌面是一个站在七个空椅子中间的男孩背影，地上散落着电子表碎片。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其中有沈幼楚清澈的嗓音："燕青哥哥！该吃药了！记得把钥匙交给明天的你哦！"
第六次循环，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神的孩子全跳舞（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