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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丛兰裛露似沾巾 ...


  •   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深酒浅。但托意焦琴纨扇。

      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云万叠,寸心远。

      “家主。”小郎们遥遥福一礼,近前替薛芸解了斗篷与青色鸂鶒补子常服,又端了热水来。

      热乎乎的巾帕按在脸上,腾着白色雾气。

      纵是几多风霜雨雪、刀光剑影,也被这暖洋洋的惬意轻轻挡在门外。

      绛雪轩里,她可以卸下面具来。

      绕过高山流水长屏,进了外暖间,一盏昏黄小灯,清风清月正相倚在熏笼上眯眼。

      无奈绕过这俩瞌睡虫。

      不敢指望他们起来伺候,她自端了银烛,撩开重重碧色纱帘,轻手轻脚进了暖阁。

      案上留了一盏青瓷镂空罩灯,微芒晃动着,暖意氤氲。

      心下一软。

      旁边还搁着一提小炉温茶,银丝碳毕剥作响,细看去,虽外头已然烧作落寞灰白,内膛却隐隐显出炽红色的热烈来,不懈燃着。

      茶水小声咕嘟咕嘟冒着热泡。

      银箸拨弄着炭火,她瞅见案上摞着的账册,便从最底下压着的里头抽了一卷出来,随意翻着,见最新一页上头用朱笔注了小字,是他写的。

      “五十两不妥,既是纳侧,则非寻常小侍,不可轻慢……”

      朱笔搁了,他没有写下去。大概是预备禀明情况与她后再行吩咐。

      最后两字,气韵散尽,露了破绽。

      那赤色小楷烫在她心头,是温柔拷打、悄声控诉。

      她不敢想,他写这句时,那握笔的纤细柔软的手也会苍白的压抑着发抖吗,落笔“轻慢”二字前是不是难掩悲戚,无言哭出了声?

      她轻抚着那温柔笔触,心里酸涩。

      忘愁忘愁,总是如此。

      在她尚不知道的角落里,他又躲着落了多少怅然的泪?

      蓦地闻见一缕苦涩药味,悄然掩在清甜的鹅梨帐香下。

      他病了。是心病。

      他疑她欲纳侧。

      思及昨儿下午的小公子,她烦恼地捏捏鼻梁。

      不过是个幌子,合上账册,她叹口气。

      她不该让那样心思细腻的人儿,撞见这假戏一场。

      他会难过。

      像她从前豢养的一只毛茸茸仓鼠,亮亮的两颗乌黑的瞳,天上星子,盛满欢喜。

      看着波澜不惊,其实心事都鼓鼓藏在颊囊,一颗一颗攒着那悲伤苦涩。

      只有深夜辗转反侧时,才用将一粒一粒扒拉抖落出来,细数着,落几点泪,还怕她看见。

      莲心苦。

      前几日她说与他是知己。

      是知己,不是爱侣。他大概这样想。

      然而她在这世间,除了老师,只他一位知己。

      她爱着他。

      她不敢言明。

      他不敢知晓。

      宵残灯凉。

      她坐在榻边,低头看他睡颜。

      蜷缩在外侧,被子鼓起小小一团。是为她暖塌,不小心睡着。

      长睫轻颤,她看清上面挂着的晶莹泪珠。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他不安呓语,吟着,却似疯魔了,梦中流下泪来。

      秉着这倾国倾城貌,哪堪那多愁多病身。

      她愧疚地用帕子拭去那顺着面颊滑落的泪珠。

      窝在被里,他迷蒙睁一道缝,含糊唤她,“妻主...唔...”

      “嗯。”她抚着他发,温柔应。

      回过神,他急忙撑着身子坐起。前襟无意间扯开,露出雪白一片肌肤。

      下榻跪在毯上,恭敬服侍她褪了云头履。

      薄薄单衣裹着青竹般韧的腰枝,纤细的,柔软的,她曾尝过那滋味的。

      不忍使唤他。自整饬好,便将人揽上塌来。

      不是不经人事的闺阁待嫁子。

      他看清她眼底翻涌的晦暗情欲。

      是黑夜中远远浮动着的透亮蓝火。

      只零星飞溅几点,便可惑了他心神,引得他燃尽了自己,心甘情愿。

      宽了衣带。

      有几丝冷。

      “病还没好。”她用手柔柔拦,扯来被子要替他裹紧。

      “无妨的,”忍着哽咽,他淡淡勾出一个笑,轻声道,“妻主纳了侧,侍便没有这个福气了。”

      他不再奢望她十全的爱,只期望她看在那肖似哥哥的容貌上,多几分怜悯。

      只要有一点点的温情啊,他就可以骗骗自己——

      是怜爱,是偏疼,是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爱过。

      慢慢咀嚼着,或可熬过将来许多难眠的夜。

      他仰起头,露出脆弱喉结,阖了眼,青丝垂落。

      “妻主,把侍当作哥哥吧。”他哀痛乞求。

      卑微入尘土。

      他只期用身子留住她温情,

      她读懂他的万念俱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锤一记榻边。

      他以为是惹恼了她,哥哥是那梅间雪、天边水,他何以竟妄想同哥哥有几分肖似?

      瑟瑟闭眼向后一躲,没有等到预计中的责打。他不安地抬头。

      极快觑一眼她神色,轻拽着她手,放在衣襟裸露处胸口。

      几只缠枝纹金臂钏碰出轻脆的响。

      他倾着身子,将面颊乖巧贴在她手心蹭着,溢出几声讨好的轻喘。

      她心痛闭眼。

      恨他不信自己,

      恨他这样自悲自苦、自轻自贱,

      也恨自己,

      怎么一月之间便将清风朗月的君子磋磨到这般地步。

      此前种种,如此待他,叫人怎么不惶恐如惊弓呢?

      用手温柔盖住他眸子,她重重吻在他唇瓣。

      是神明救赎前降下的惩罚。

      他是她一人的罪人。

      他挣扎着偏过头去,欲透口气,她擒住他下颌扳正。

      身下那双眼睛,七分悲伤,二分爱意,一分瑟缩。

      干干净净,澄澈的像宝石。

      “谢不琢,你听好了。今生今世,我只你一人,不会再纳旁人。”

      一声惊雷。

      “别远着我”,她埋头在他肩颈处,“求你了,忘愁。”

      他那样疏远客气着,她好似摸不着,是镜中花、水中月,哪怕紧紧揽在怀中,一碰,便远远退开去,漾着一圈圈波纹,月影碎成一汪清凉的泪。

      泪水隔着衣料,他却觉之炽热。

      脑中发愣。

      转过神,泪便无法自抑涌出。

      柔肠百转。

      莺声碎。

      桃花一夜绽。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雨疏风骤,青竹滴翠。

      “妻主,我是谁?”他环着她脖颈,垂泪小心问。

      “是忘愁,是甘草,我的甜甜草。”她落下一吻,叫他安心。

      第一次唤他小字。

      他是甘草的味道,苦中带点甜。

      泡在苦水里长大的人儿啊,遇到她,有了甜。

      “怀瑾是怀瑾,你是你。”她温柔抚着他脸颊,替他解了眼上系着的红绸带。

      “只是对不起哥哥…”他无言流下泪。

      他只是哥哥的赝品,却抢了她心头原来哥哥的位置。

      温柔的人啊,得到爱,都愧疚自己德不配位、鸠占鹊巢。

      “若上苍判你有罪,我愿替你担着。待入了八百里黄泉,再亲与怀瑾赔罪。”

      便一同堕入地狱吧。红尘苦,何妨清醒醉一场,大梦浮生。她低声喃喃。

      //

      她对他的爱情,起初像惩罚,最终像宽恕。

      她亲手折断他的傲骨,又小心翼翼拾起散落一地的碎片,拼成一个他。

      她是漂泊浮萍,他是无言残荷。

      他懂她的孤独,她懂他的愁思。

      此去经年,

      她不再把他当成谢怀瑾的影子。

      癫狂朦胧无所寄托的爱啊。

      转瞬即逝,又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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