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竞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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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窗户把房间照得昏黄，被赋予人性似的贪婪地用视线舔舐过墙上褪色的海报。书桌上整齐排列古典书籍和大字典，茶几摆放的一束滴着露珠的月季鲜花。
翻得最旧的是中国汉语字典，就是刚上一年级小朋友必备工具书。
蒋商鉴摩挲玻璃杯壁，视线在那儿翘起的页脚停留，他听刘主任讲，倪旖放弃绿卡回国没两年，连识汉字都是临时抱佛脚。
不过，倪旖很聪慧，普通话不塑料，就有时候夹杂英文，像个数典忘宗的ABC。
“哦。”倪旖也不再大声嚷嚷，蹲在冰箱冷冻柜层翻出一板墨鱼水饺，有点牵强地去厨房，待了半天尝试点燃天然气灶。
可就没法弄，倪旖简直是气急败坏。
倪旖扭头往客厅看，试探性敲敲隔板玻璃，吸引他注意力后轻声道：“师哥，可以帮忙点燃气灶吗？我有点怕。”
“好。”蒋商鉴起身拉玻璃隔板，抬手摁着燃气灶按钮往左一拧，浅蓝色箴气火焰均匀地铺在灶正上方。
“谢谢。”倪旖说罢，瞥一眼那银色不锈钢锅，微皱眉，问，“水煮沸后下饺子还是跟水一块煮沸？”
“水煮沸后。”蒋商鉴倒觉有趣，没急着去沙发边坐下，就靠玻璃窗边，静静等着看她接下来步骤。
倪旖半是疑惑地盛上水，等着锅里凉水煮沸：“你吃吗？单份要下几个才能饱？”
因为一直低着头颅，倪旖没看前方的路，一转头撞上她胸膛，呼吸一滞，避如蛇蝎般立刻后退了几步，仰头。
“看你要吃几个，我不饿。”蒋商鉴懒懒地依靠在墙边，眼带温柔笑意。
倪旖还是有点情商，想着，不饿不代表他不吃，相反没说吃过早饭就是没吃，还得多下份饺子。
沸水叫嚣着汩汩流出。
倪旖往后退了两步，水可能加多了，就端着墨鱼饺子不敢轻举妄动。
“我来。”
蒋商鉴看不下去，就上手帮忙。
那女孩往后躲得不知道多害怕，像是下一秒就得逃出危险之地。
“谢谢师哥，我吃二十个。”倪旖说着将一盒墨鱼冻水饺递给他。
“二十个？吃得完吗？”蒋商鉴难以置信上下扫视一眼她小身板，麻雀虽小，胃如大象。
蒋商鉴等煮沸的水没那么猖狂，便用筷子一个一个接着往下夹。
“试一试嘛。”倪旖也不好直接点明，她顺带多煮一份，中式客气得牢牢把握住。
倪旖沾沾自喜，靠门边上不说话。
她可是接受过中国式专业情商课程紧急补习的，虽然结课成绩很烂，但对付小卡拉米蒋商鉴那是绰绰有余。
蒋商鉴也没反驳，接受指令低头干活，瞥见那被小风扇解凉的小番茄。
这小姑娘挺可爱的。他觉得。
倪旖站一边嫌尴尬，就忙前忙后去捞观赏鱼缸里的斑马鱼。
“你干嘛？”蒋商鉴蹙眉。
“想整条鱼蒸着吃。”倪旖尴尬笑笑。
“斑马鱼哎！”蒋商鉴颇为同情望着那四处逃窜的实验室耗材，小拇指大小还得担负垫肚子功能。
倪旖察觉气氛略显尴尬，便乖乖等着，也不徒手捞鱼。
空气里只有水饺下锅的噗噗声。
倪旖碎嘴子就歇不下来，轻轻问：“师哥，你是今年参加招生组？”
“是的，还得去你挂名的母校几趟，我负责岽安省第一中学前期宣传。”
“确实得宣传，末流C9。”
“……”
蒋商鉴将托盘放进水槽，随后拿锅盖盖上不锈钢锅，反手撑着桌台垂眸道。
“那天我请你吃饭。”倪旖确实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好像夹着淡淡愁恼，显得整个人好像照在水上的冰月光一样。
他是蓝色的。
“好，学校让我这两周带你去实验室逛一圈，跟祖师爷课题组先提前沟通。要是方便，现在就先加个好友？”蒋商鉴说着从兜里掏手机点开小号联系人名片。
招生组委会加各种潜力学生及其家长的微信，蒋商鉴培训时也特地开通专门工作微信号，以便处理问题，避免影响日常生活。
“我去屋里拿。”倪旖说着便转身回卧室，俯身将枕头印上的手机握住，点开社交软件扫码页面，便去厨房跟他添加好友。
蒋商鉴接受好友认证，并改了个昵称：A特招生倪旖，家访，小师妹。
一串特征解释，毕竟人多就怕遗忘找不着，前缀A是要特别关注这女孩，学校接下两周任务给他任务就是公费出游，简言道，陪小孩逛着玩，以示校方诚意。
倪旖配岽大这个末流C9是委屈的。
学校也晓得它是不配的。
看到校徽头像和实名网名，倪旖眼睫轻轻颤了下，手指点击小号扫码，缓缓点下同意。
界面一下由添加好友的申请转变成两人聊天页面。
他头像发来一句“我是岽大‘海洋生态生命学院’蒋商鉴”，界面上小字“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蒋商鉴添加自己为好友。
叮咚——
手机发出一声震动将倪旖的困倦思绪拉回来。
倪旖垂下眼帘，看到蒋商鉴发个“Hi”的表情包过来，接着跟了一串手机号。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打招呼消息，倪旖却盯着这条信息看愣了神，怎么会有人发这么猥琐表情？
单手抠鼻屎黑白拟人熊猫。
倪旖瞥见他长串备注，没理会，自己捧着手机玩，顺便拉黑朋友圈权限。
祖传傲娇体质不作假。
你小号，我就小号，谁把谁当真。
蒋商鉴一愣，这姑娘号还挺独特，网名叫，呃……老虎屁股摸不得，头像也是这几个字搁白纸上。
微风穿过林间，树叶发出沙沙声，阳光透过窗户洒着，蒋商鉴轻捏筷子轻轻搅和沸水，防止水饺黏锅。
气氛又沉默着，只剩木筷刮蹭不锈钢锅的隐约闷声。
燃气灶持续稳定嘶嘶地输出气体。
倪旖撇撇嘴，默默将手机塞回兜。
“师哥，你博士研究生几年级？”倪旖随口问着，总不能被这男的骗着。
“开学三年级，不出意外，年后预科班时就是你的导员助理。”蒋商鉴笑道，等水饺都慢慢浮着，便关上燃气灶将锅盖盖着闷一小会。
“哦？”
“辅导员管理班级太多，学校就会选拔培训硕博士生兼任细分班级的导员助理。”
“哦，那你不算老师？”
“嗯，不算，只是师哥。”
“你打杂不影响跑数据嘛？”
“但毕业需要学分啊！”
“好恐怖……”
“这算什么，我本科漏学分差点延毕，还得到处蹭活动，你能想象同期生三月都终稿，我还在表演白雪公主儿童剧？”
“……”倪旖笑了一声，“那你是演路人甲还是路人乙？”
“你猜。”蒋商鉴也笑了一下。
“你演树。”倪旖嘘一下。
蒋商鉴扶额苦笑。
“那演石头？”倪旖见他依旧不说话，试探性询问，“小矮人？你这两米大高个，不太搭配啊。”
“你为什么不猜我演王子？”蒋商鉴突然好奇，停下搅和动作，垂眸眼含笑意。
“……”倪旖也一愣，白雪公主是被王子吻醒的，她潜意识里觉得蒋商鉴不会的，或者准确来说，她想象不到蒋商鉴吻女人。
蒋商鉴见她呆愣，便抬手敲个清脆的响指，探头，自然熟稔想揉她脑袋，就觉得她思考模样好可爱，像他喂的橘猫主子。
还没碰到她脑壳，蒋商鉴立马意识到动作不妥，见她微微错愕，瞳孔轻微放大，便抬手掩饰性拉一下高架橱柜门。
倪旖垂眸，像小猫一样缩缩。
“你干嘛？”蒋商鉴装作不晓得。
好个祸水东引！倪旖晓得他在装，也晓得自己垂眸等待被rua的模样傻乎乎。
这下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面咽，也不能主动提出来，她要面子的。
“你博士毕业又被卡脖子啦？”倪旖转移话题，生硬却有效。
“……”蒋商鉴眼神落寞，没搭腔。
倪旖见他脸色微变，也不催促，就这样平静望着他微微浮起静脉青筋，那指关节骨骼细长分明，红木纹理筷子衬着，像蛇。
“你还没告诉我你演什么？”倪旖大致猜到他困境，但她假装不晓得，她不爱趟浑水，也不是正义到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白雪公主。”蒋商鉴捂脸闷笑。
“那你被王子吻了？”倪旖猎奇。
“当然没，我抵死反抗。”
“你还演过什么？”
“周朴园晓得嘛？”
“雷雨，在剧院看过。你演周朴园？”
“再猜猜。”
倪旖看他一脸奸邪模样，肯定又是出乎意料的反串，比白雪公主更炸裂，她便大着胆子猜测：“蘩漪？”
“鲁侍萍。”
“……”倪旖不敢想，“你为了学分那真是不择手段啊，我该不会沦落至此吧？”
“做好心理准备吧，毕竟大学生蹭学分类似于狗改不了吃屎的那种生理渴望。”
“……”倪旖扶额。
扑面而来水饺香味，混合墨鱼鲜香味，倪旖见气氛尴尬，便去碗柜捏着仨碗洗洗，备好干净碗筷去餐桌。
“今年竞赛上热搜，就那道鲫鱼，你用什么方法满分的？”蒋商鉴低头问着，拿碟子用筛漏将水饺都盛出来。
“解剖鱼一般步骤，解剖剪从鱼屁股那块沿腹中线剪至下颌，再盯着那鱼左侧向上，继续从屁股向背方剪到脊柱，再到鳃盖后缘，剪掉左侧体壁和鳃盖骨，这样就行。”
“这次解剖鲫鱼，首先要得给鲫鱼进行外形观察，并将给出九个标签，我是从尾鳍处开始，算了，中午让Susan买条鱼，我给你现场杀。”
“我最会杀鱼。”
倪旖解释不清楚，也懒得解释，水流细细冲刷着她的手指，她也没擦，就这么湿漉漉地关了水，捏着一瓶饺子醋就坐餐桌椅上等着饺子。
她回忆当时场景。
“考试开始！”
实验室喇叭中语音播报将这四字念得字正腔圆，跟催生产队驴干活似的，这跟平常念得普通话还不一样，听上去像机器仿声，带点当地尾音上调幅度，略微刻意。
在场厦举行的第27届全国中学生生物学竞赛中，岽安省队选手倪旖尝试解锁那道正难倒无数“英雄好汉”的鲫鱼。
实验科目考试被安排在了比赛第二天，早上8点进考场，下午6点出考场。
实验科目的比赛分四类，倪旖分到的组是按照植物学、动物学、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以及细胞生物学和遗传学分类进行的。
倪旖最先开始的植物学实验，那道题目是解剖一段树枝，判断树种并分析。
幸好她一开始的判断是正确的，是银杏树，避免一下子失15分。
第二场动物学比赛是结束后被网络流传深远的解剖鲫鱼。
这跟大润发杀鱼根本就不能类比的。
生物解剖实验不能见血，竞赛通常是解剖无脊椎动物，这次考试首次使用了脊椎动物，因此一般同学在训练时完全没准备。
所以谁这场比赛获胜，谁奖牌就稳了。
倪旖不一样，她解剖过好些，小白鼠、兔子、青蛙这些都正常，人体组织结构她也很熟悉的。
在国外，她都是待高校实验室的。
回国，放弃绿卡和Lvy League的offer，纯粹是她很想家了，她想回家继承集团，她才不是怕弟弟压力太大想分担呢。
鲫鱼解剖，比赛要求完整保留鱼内部的五块骨头，把肌肉剔除干净，如果采取开膛破肚式的解剖就会损坏其中一个。
倪旖当时思索着，回忆妈妈杀鱼时去骨头方法，从尾鳍处破题，最终成功找出五块鱼骨，肌肉剔除得非常干净。
那时，倪旖全神贯注，弯着腰，像一张紧绷的弓，从姿态到神情都带锋利攻击性，似乎将鱼给活吞似的。
倪旖坐实验隔间凳里，瘦长手指被实验照明设备一照，白骨森森似的。
对着光线动了两下，她攥着解剖刀时骨骼碰撞出咯咯的轻响。
接下来是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的比赛科目，她当然也是稳扎稳打。
在第四门细胞生物学和遗传学的实验比赛，倪旖解剖刀一放就不见踪影，消失前除了一道踉跄的脚步声以及衣料摩擦的细索轻响，什么大动静都没有。
同一个考场的都满脸懵逼。
其他考生微微抬眸，手法一顿，很明显被挫伤自信，倪旖就单纯玩，她的国家集训奥赛队水平一般不二次参赛。
这次转校后，学校报名要求，算投名状得反复参加类似竞赛拿奖牌给学校打招牌。
那挂名学校主打数理化，生物较薄弱。
挺缺金字招牌。
巡考老师刚瞅着她出来就紧张，以至于他一走到楼下就有一种踩上蜘蛛网恐惧感，那直勾勾眼神又得讨要东西，他要不撞这网来都有点对不起她。
倪旖捏着手机跑拐角处，攥住中年头顶突兀的大考官衣袖，轻声问：“老师，考试还剩芫荽吗？”
“去年荜茇要点，还能理解，北方丫头没见过南方鼠尾子，”总监考官还挺意外，“你要这干啥玩意？”
倪旖缠着老头要点纪念品，一本正经睁着眼睛说瞎话，义正言辞道：“绿油油的，……挺喜庆。”
“……”总监考官一愣，还是难以置信，略微有点牵强地点点头，在实验室楼底下那考试器材小隔间给掏一包。
高大香樟和香樟投下带着湿漉漉香味的树阴直接蔓到备考室，倪旖抱着那一塑料包荽菜兴高采烈，目光一闪烁又定在那没处理过的活鲤鱼身上。
“这个不行，得报销退货。”总监考官将小姑娘轰走。
倪旖是不敢将实验室解剖过后的鲤鱼带走，总觉得实验室里全是细菌，再说大型比赛没法弄，专属摄像头搞死你。
但倪旖胆大，还想说点客气话，以便白嫖个活鲤鱼回家炖汤吃，只不过监考官跑得飞快，就跟鬼附身上似的。
中年考官看她就恐惧，几乎国内有名生物竞赛评委都记住这名字。
这简直是一种精神上折磨和污染。
都知道倪旖闹腾，跟孙悟空闹天宫似的，一个个都躲她，一个个都爱她。
倪旖心情低落，顺着楼梯拐角走，垂眸一看，背后打过来一片金黄色。
第四天是全国中学生生物学竞赛闭幕式，那时宣布比赛成绩。成绩公布是按照成绩从后往前的形式宣读的，先是铜牌，再是银牌，最后是金牌。
倪旖淡定坐前排等待着。
读成绩这环节就很扎心。
希望听见名字，又不希望太早听着。
赌博似的，胆颤心惊。
这恶毒环节是直接台上一个个倒序念名字公开处刑，念到谁谁完蛋。
这次获得前五十名的同学保送燕兆颐大，51-72名降至一本线录取。
倪旖丝毫不担心成绩，去年夏天婉拒燕兆生命科学学院的保送，因为回国汉语烂，不适应中国人类集体宿舍生活。
倪旖今年得参加第29届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竞赛，等参加冲刺团队赛集训后，就在7月15日到22日去伊朗首都德黑兰参加比赛。
她的最终任务就是带团队拿IBO一等奖第一名，她必须得拿金牌。
那国内竞赛就顺便玩一圈。
倪旖不想去燕兆，她等着岽大给她递橄榄枝，不过，貌似它被吓跑掉。
倪旖回忆去年第28届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竞赛，其中有一道题目考的是植物和环境，提供几种植物和几种土壤，让选手分析出哪种植物适合在什么土壤环境生存。
倪旖不出意外听到颁奖老师喊她名字，便着实冷静去领奖。
全国排名第一，一等奖。
“又是你啊？”礼仪小姐轻声道。
倪旖点点头微笑着，目视摄像。
结束仪式，倪旖趁乱躲避采访，她最烦实验切片，为避免竞赛薄弱环节，教练就要求她书包里时刻带着刀片，然后找一些树叶、植物根之类的东西切片带回实验室。
这次也不例外，因为不跟学校走，就溜达到后门处蹲地面挖个长胡须根边走边玩，探头看着拐角一堆哭得伤心的悲伤蛙。
里面还有好几个她认识的。
其实，竞赛真的很残忍的。
不过，再残忍都会被一分一秒冲淡。
她作为胜利者不该想这些，她的怜悯多少有点肉食者糜的感觉。
胜利者对失败者来说，连呼吸都是错。
但竞赛就是踩着别人碎掉的梦往上爬。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竞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