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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宫 ...

  •   太启十年夏,皇帝下令采选,诏令下至各州县,命登记适龄女子,挑其德、行、貌俱佳者入京。

      宋州刺史府中。

      一个身着绯色袍,腰佩银鱼袋,三十岁上下却粉面无须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理了理自己衣袍,面色不虞地从口中吐出尖锐的音调:“上官刺史,那本监话就带到这儿了,接下来该如何,你自己看着办吧。”

      “本州自是省得。”一旁,少监方同海口中的刺史上官钺一同起身,不卑不亢应了话。
      又抬手指路:“少监请便。”

      目送一干随侍簇拥着方同海离了府,上官钺疾步走回院中。

      看着迎上来询问情况的夫人宗明芳,上官钺重重长叹一声,语气愤然:“出大事了!”

      *

      “喜儿,等我过几年,长大考取功名了,我就来虞城找你!”

      说话的是一个约摸十岁的小郎君,该是寻常孩童最调皮捣蛋的年岁,他却一派稳重的气质,言行举止间已然可见几分翩翩君子的雏形。

      他着一身素衣,声音温和,手正轻抚着一个女童的脑袋,却看不清脸庞,五官模糊成了一片。

      女童比他小上个几岁,梳着个双丫髻,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身子,伸出的抓住男孩儿的手也是圆滚滚的,像个画中的福娃一般。

      明明是喜庆的模样,此时小脸却皱成一团,嘴角向下耷拉,眼睫上挂着将坠未坠的泪珠,双手拽住小郎君的衣角,稚嫩的声音哽咽着:“你千万不要把我忘了。”

      “一定不会的!等我到伯父家安定下来,我就给你写信。”

      “我也会多给你写信的!我们拉钩!”女孩儿伸出小拇指。

      男孩儿被逗笑,依她的话,伸出手,与女孩儿的手指相勾。

      突然间,天空变得通红一片,女孩儿还以为是有什么神仙降临的异象,惊讶转身向四周看去——
      却见原来是身后的宅院起了火,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

      小小的脑袋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懵在原地,“哇”一下大哭起来,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想要寻找耶娘在何处。
      但往日人来人往的院落中此时却空无一人,眼中只能映出灼灭一切火光。

      小女孩凄厉的哭喊声在院落中回荡。

      见寻不到亲人,女孩儿又急忙回头看——还好自己的欢见阿兄还在原地等着她。

      眼泪鼻涕在脸上糊成一团,但她知道欢见阿兄肯定不会嫌弃自己,只会温柔地给自己擦净泪水。

      跌跌撞撞往回跑,眼看就要冲进男孩儿怀里,男孩儿却突然伸手将她抵开。

      没站稳地后退一小步,满脸困惑问道:“阿兄?”

      男孩儿不说话,默默地转身离开。

      她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却什么也抓不住。
      “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

      “不要丢下我,不要,欢见阿兄……”

      “喜知,醒醒,醒醒!”

      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少女眉头紧皱,额头沁出汗水,嘴中念着什么囫囵话。上官溱抓住姚喜知的肩膀摇了摇,轻唤:“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快醒醒。”

      ……是谁在叫她?

      梦魇中的姚喜知迷蒙地睁开眼,惊醒坐起,大口喘气,眼前似乎还燃着燎原火海。

      怔忡片刻,看到眼前的上官溱,才反应过来,刚才一切是在梦中。

      突然手背上有什么冰冰凉凉触感。

      姚喜知抬手到眼前,原来不知何时眼泪涌出,已经沿着脸颊顺流而下,滴到了手背上。

      上官溱拉了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下,问:“你可是梦见你那竹马了?听你一直在含糊唤着什么,好像是在叫‘欢见阿兄’?”

      姚喜知擦擦眼泪,情绪倒是很快平复了下来,缓了缓神,迟疑道:“是梦见他了……说来,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过他,也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事了。”
      甚至那段岁月已经久远到,她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也不知怎么就这午间小憩一会儿,突然做了这样一个梦,真是奇怪。”

      上官溱随口道:“说不定是上天在预示你,很快就要和他重逢了。”

      听上官溱这么说,刚才还淌着泪的猫儿圆眼弯起,轻易便被哄好了心情,笑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最好不过了!”

      上官溱捏捏她的脸,说:“好了,别惦记着你那欢见阿兄了。阿耶说有重要事要与我们说,唤我们去正厅呢。”

      “什么事呀?”

      *

      上官钺与宗明芳遣了下人,屋中仅留下了上官溱与姚喜知。

      “你说那皇帝指定要我入宫?”上官溱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

      “我也想不明白……”上官钺话中也尽是不解。
      “如今圣上自践祚以来,仅有刚登基那一年广开后宫,进行了选秀,此后便独宠冯贵妃一人,偶有新人入宫,也多是望族家的贵女直接赐封。而若为政事,我们上官家从来不参与党争,只在宋州偏安一隅,怎会突然指着我们来了?”

      “圣上久未纳新人,我与你阿耶此前都未想到要避选秀一事,只道多留你在家中两年也无妨,如今竟然……”宗明芳语未尽,先叹气。

      上官溱乃家中幼女,又生得明艳伶俐,自幼便被娇惯着,如何能受得了皇城那深宫大院?

      上官钺沉声道:“若是寻常选秀也就罢了,你阿耶我身为刺史,报你身体有恙,或是寻个其他由头,也总能把你留下来,只是那方同海传来口谕,说是圣上特意指了要你入宫……”
      声音越说越哑,忍不住猛地攥拳砸向桌面,还是难以发泄心中的愤恨。

      上官溱无措地张张嘴。
      想说,她不去,她不要进宫。

      但见俱是神色戚戚的耶娘,上官溱只能咬着牙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傲然昂首,装作不在意道:“进宫就进宫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
      手却悄悄攥紧了侍立在身旁的姚喜知的掌心,小臂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渴求能从挚友身上汲取一丁点力量。

      姚喜知在一旁听着这段对话,心中酸楚。
      上官溱说得云淡风轻,但事情哪是这么轻巧。

      如今圣上年过不惑,比老爷年纪还大上几岁,宫中几个主位都入宫多年,积攒势力已久,新入宫的妃嫔难以分羹。
      加之上官溱性子耿直又冒进,哪里适合在深宫中讨日子?

      而姚喜知能想到,做父母的又会怎么不了解。

      宗明芳沉默良久,声音沙哑道:“但如此,此后怕是要苦了我儿了……”说着,眼角泛出泪光。

      上官溱眨眨眼把泪水逼回去,挤出一抹笑,故作欢快道:“不苦的,那可是天家,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呢!况且凭你女儿这般好颜色,进了宫说不定还能混个宠妃当当。”

      说话的同时,一边伸手将耳边碎发理至耳后,得意地笑笑,一如往日显摆自己姣好的面容时的模样。

      “说来阿兄还在京中任职,到时候我就去给那圣人吹吹枕边风,也好照拂照拂阿兄。”

      上官钺呵斥:“不得胡言!”

      宗明芳瞪了上官钺一眼:“就在自己家中,臻臻说几句话怎么了,你个老古板的!”

      又看向上官溱,虽是娇纵女儿,但还是言辞切切劝说:“只是,随口说说便够了,你莫要这般行事。你阿兄自己的差事自己努力,那芝麻大小的官,帮衬不了你已是他的过错,哪里还有说要反过来靠你这个做妹妹的。”
      “耶娘不求你能在宫中夺得盛宠,越是身居高位,盯着你想把你往下拉的人就越多,我们只求你能平安!”

      上官溱眼神闪了闪,点点头。

      上官钺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也不知圣人到底是何心思,如今情形不明,待日后你进了宫,需得谨小慎微,莫要为着争宠胡乱站队,拉帮结派的。”

      顿了顿,特地强调:“尤其是那阉人!”

      宗明芳忧心忡忡,问道:“可是昨日方同海来,除了带话,还与你说了什么?”

      上官钺看了一眼上官溱与姚喜知,欲言又止,还是不愿意在小辈面前说太多。
      只叮嘱:“如今朝中阉党横行,都是挟势弄权之辈,不是什么好东西。总之臻臻你安分守己些,离那些阉人远点儿。”

      上官溱正不明所以,但上官钺不欲多谈,转了话题,又接连着嘱咐了不少要注意的。

      话尽,宗明芳寻了个理由把上官溱打发走了,只单独留下姚喜知在屋中。

      等上官溱背影消失不见,宗明芳才看向姚喜知,话音温婉:“你可知我们为何留你下来?”

      姚喜知心中早有计较,答:“想来老爷和夫人是想让我陪娘子一同入宫罢?”

      见姚喜知明其意,宗明芳点点头,便直接坦明了想法:“你自幼伴臻臻多年,臻臻的性子和喜好你最是清楚,且你性子不骄不躁,正好与臻臻那急性子互补。”
      “臻臻这些年被我们惯坏了,在家是无法无天的。可是宫中不比宋州,我们鞭长莫及,护不了她。除了我俩,她也就愿意听你几句劝,只能拜托你,多看顾着她,别在宫里闯出什么危及性命的祸端来。”

      上官溱能被圣上钦点,上官钺也是个从三品官,入宫后份位应该不会太低。一般新入宫的秀女,若是能封到才人及以上,就可以带一个贴身婢女进宫。

      而这个跟随她入宫的人选,则是他们夫妻二人商讨后的结果。

      虽然姚喜知性子纯粹了些,但与上官溱感情匪浅,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上官溱听进去劝的人。
      也正是她心如赤子,在那识面不识心的皇宫中,他们做父母的必须让这样一个能完全信得住、绝不会背主另投之人跟在臻臻身边照顾她。

      姚喜知自是应下:“我与娘子情同姐妹,娘子于我有大恩,我亦铭感五内……”

      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传来的一道声打断:“好呀,我就说你们把我支出去单独留下喜知是作甚!你们也知那宫中危险,你们还送她羊入虎口!”
      是折而复返的上官溱。

      上官溱看向姚喜知,走近,不满地伸指戳戳她的肩:“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就你这傻乎乎的丫头,那皇宫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说完又转头向耶娘:“虽说喜知名义上是我婢女,但是我从来都把她当姐妹的,她是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你们还真把她当下人了!”

      姚喜知却接话:“正是我是这般情况,我才要随你入宫。”

      上官溱望向她。

      姚喜知道:“当年我阿耶被卷入大案,我也因此受连坐被贬为贱籍,充为官奴,虽得你们家好心收留,却依然非圣人大赦天下不能重获良籍。”
      “但若是我入了宫,能当上女官,或者做出什么有贡献的成绩来,便可以申请摆脱贱籍。”

      “可,你不是一直还心心念念着你幼时那定有婚约的竹马,盼着有与他重逢之日吗?”

      听到上官溱提及心底的故人,姚喜知心头一颤,就听旁边的上官钺道:“宫女年满二十五方能申请放归出宫,喜知也不是就必须在宫中待一辈子。”

      姚喜知浅笑点头,只是眼底含了几分苦涩,又很快被她隐去。

      “正是如此。莫说我已与欢见阿兄失散多年,无处寻得他的音讯,就是如今我为贱籍,日后只能与贱籍通婚,子孙世代为奴,我也难与他再有缘分。
      “待我获了良籍后被放出宫,说不定还能与他再续前缘。”

      上官钺心中叹气,话是这般说得好听,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宫女放归虽制度如此,但向来难以实现,从宫中获得良籍也绝非易事。
      更别说二十五岁放出来的老姑娘,要嫁得良人,谈何容易?

      上官溱嘴唇动了动,就算姚喜知说得好像都是为自己谋划,但她心中是亮如明镜的。

      对上姚喜知澄亮的眼,上官溱沉默许久,还是没再反驳,只眼眶泛红地拥住姚喜知,余下两个老人在一旁暗自垂泪。

      良久,上官溱才问道:“还不知何日启程入京?”

      上官钺答:“就在半月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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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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