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便利店银河 ...
-
补习班铁皮屋檐漏下的雨水在水泥地上凿出深浅不一的酒窝。我盯着作文本边角被指尖摩挲成毛边的"你"字，空调外机的轰鸣突然混进帆布鞋碾过水洼的声响。玻璃门被推开时，林淮校服下摆沾着的粉笔灰正簌簌掉落，在夕阳色的节能灯管下扬起细小的星尘。
"老班说地铁口变成水帘洞了。"他甩动蓝色雨伞的动作让钥匙串叮当作响，天文社的北斗七星挂坠撞在门框上，溅起铁锈色的回音。我数着他裤脚洇开的水渍，突然想起上周路过拆迁工地时，推土机正碾过我们初二埋下的时光胶囊——那个锈迹斑斑的曲奇盒里，还躺着林淮用圆珠笔画的猎户座。
便利店的冷气顺着小腿攀爬时，收银台旁的关东煮咕嘟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淮用袖口擦拭酸梅汤杯壁的动作让校服布料透出肩胛骨的轮廓，对面"状元烤蹄"的霓虹招牌在暴雨中短路，残缺的"状"字在积水里痉挛成诡异的星座。他的小指擦过我的虎口，递来的塑料杯外壁凝着我们的指纹，在冷柜蓝光下像某种秘密契约的印章。
---
**正文**
空调外机的轰鸣声在铁皮屋檐下撞出金属质感的回响，我数着作文本边角的褶皱，第二十三个"你"字终究没勇气写下句点。补习班劣质墨水在潮气里晕开，洇湿了上周林淮帮我批注的《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的批注旁，他画了只抱着星星的仓鼠。
走廊突然传来帆布鞋底碾碎水洼的声响，像是有人把整个雨季踩在脚下。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潮湿的柑橘香先于人影涌入教室。林淮的蓝色雨伞还在滴水，在地面织成发光的蛛网，天文社的钥匙串挂在他书包侧袋，生锈的北斗七星随着动作轻叩门框。
"张老头说今天共享单车都泡成潜水艇了。"他甩伞的动作让水珠溅到我膝头的错题本上，2018年江苏卷物理大题的水痕里，"宇宙速度"四个字突然模糊成星云状。我盯着他袖口未干的粉笔灰，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在讲台缝里捡到他断成两截的2B铅笔——刻着"LH&SNX"的笔杆现在正躺在我笔袋最深处。
便利店冷气攀上后颈时，关东煮的鲜香突然变得具象化。林淮的帆布鞋在瓷砖地面拖出蜿蜒的水痕，像是用莫尔斯电码写就的情书。他从冰柜取出两杯酸梅汤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个场景已预演过千百次。塑料杯外壁立刻沁出细密水珠，顺着他的腕骨滑进校服衣袖。
"要不要..."他开口的瞬间，外卖电瓶车的警报声撕裂雨幕。我们同时缩回触碰杯壁的手指，收银台扫码器的红光扫过时，两杯饮料的阴影在柜台交叠成连体婴的轮廓。老板娘指甲上的碎钻在找零时闪烁，"高考加油啊"的祝福语被她嚼得如同口香糖般绵软黏腻。
檐下的积雨倒映着对面烧烤摊的霓虹，破碎的"金榜题名"在涟漪中扭曲成梵高的星空。林淮突然用袖口擦拭杯壁，校服布料摩擦的沙沙声让我想起天文台望远镜的调焦轮。他的锁骨随着吞咽动作起伏，喉结处凝结的水珠在路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这场景与初二那年重合，当时他仰头喝我带来的板蓝根，喉结也是这样上下滚动，像吞下整条银河。
"听说拆迁队下周要动工了。"他晃着钥匙串，北斗七星挂坠的锈迹在雨中散发铁腥味。我数着他帆布鞋边绽开的线头，突然看见积水里漂浮着半张拆迁公告，宋体加粗的"智能题库中心"正在雨水中缓缓溶解。那些被我们刻在观测台铁架上的公式，终究敌不过推土机的压强公式。
公交站台的荧光广告牌突然亮起，73路的到站提示音裹着雨声传来。林淮毫无预兆地抓住我的手腕，酸梅汤在杯子里晃出危险的弧度。我们踏碎水洼里"重点大学保过班"的广告倒影时，他书包里传来星图资料被雨水泡发的闷响。奔跑带起的风掀起他后领，露出脖颈处结痂的蚊子包——和上周天文社最后那次观测时，被我用清凉油抹过的位置分毫不差。
旧教学楼的爬山虎在雨中疯长，墨绿的藤蔓缠住天文台生锈的铁门。林淮从锁眼摸出钥匙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慌，金属摩擦声让我想起月考时被他修改过的答题卡——他用橡皮擦拭错题的力度，也曾在某个黄昏擦破我借给他的《三体》。
旋转楼梯间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陈年粉笔灰与雕牌洗衣粉的气息。望远镜支架上的刻字已经氧化发黑，"林淮&沈念夏到此一游"的"夏"字只剩半个轮廓，像被咬掉月牙的饼干。林淮突然用校服下摆擦拭目镜，这个动作让他的腰线暴露在穹顶漏下的天光里——和初三那年他翻墙帮我捡风筝时，T恤下摆扬起的角度一模一样。
"市里说要建最先进的智能题库系统。"他调试赤道仪的手指沾上铁锈，让我想起去年他帮我修理自行车链条时，指节也染着这样的赭红色。雨点撞击穹顶的声音突然放大，我假装整理马尾，把口袋里叠成方胜的作文纸塞回书包夹层。那张写满"林"字的草稿纸，正压着他送我的陨石标本——灰黑色的石块上，还残留着某个古老星系的叹息。
下楼梯时他毫无预兆地转身，我的鼻尖撞上他后背的校服logo。《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哗啦啦散落在台阶上，我们同时蹲下时，他的呼吸扫过我耳后的碎发。应急灯的绿光里，我看见他耳后那颗小痣在微微发亮，如同去年观测到的室女座超星系团。
"你志愿..."他刚开口，楼下突然炸响保安的手电筒开关声。我们慌不择路地冲进雨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校服衣袖传来，像那个停电的晚自习，他偷偷塞进我手里的暖宝宝。烧烤摊的油烟在雨中凝成橙黄色雾霭，老板娘举着我们的烤面筋大喊："小两口不要命啦！"
林淮用校服擦头发的侧脸突然和六年级时重叠。那天他白衬衫上的钢笔水渍也是这样晕染开来，在蝉鸣声里开出靛蓝色的花。雨靴踩进积水坑的瞬间，头顶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他的伞骨被风吹折成诡异角度，我们像落难的宇航员挤在报刊亭屋檐下。
他卫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锁屏亮起的蓝光照亮那张抓拍照：校运会我跌倒在终点线的瞬间，照片边缘是他翻越护栏的残影。雨声突然变得温柔，我们呼出的白雾在玻璃橱窗上交织成星轨图案。对面文具店的霓虹灯管正在第二十一次明灭，我听见自己说："章鱼小丸子要凉了。"
回程的73路车载着湿透的我们驶向霓虹深处，车窗上的雨痕将城市切割成棱镜碎片。林淮假寐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发丝间缠绕着天文台的铁锈味。我偷偷拍下车窗倒影里我们依偎的轮廓，照片边缘是正在褪色的"高考改变命运"广告牌。
当报站音响彻人民广场，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酸梅汤吸管上的齿痕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像某种未破译的密码。车载电视里天气预报的女声正在说："本次梅雨将持续至高考结束..."我们同时缩回手的瞬间，那些未说出口的字节在潮湿空气中膨胀成超新星，最终坍缩成沉默的黑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便利店银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