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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河鬼
      话说河东府有一贫儒姓柳。其生少时聪慧,十三岁便举于乡,邻里皆引以为奇,岂料此后屡试不第,至二十四、五岁上,又逢家中变故,亲人离散,遂孤居于祖屋之中。幸遇当地搢绅相济,在府衙里谋了一个文职,总算勉强度日。

      这日因公事阻隔,适夜方归。此时月朦星稀,四下里幽暗,只手中灯笼照出一丈光晕,又因此地处偏僻,环顾间阒无一人,着实静的诡秘。
      这条路柳生是走惯了的,平日里并不见蹊跷,今日却不知怎的,一条大路上生出了许多迂回,行了大半个时辰,竟是有些不辨方向了。
      其时乍暖还寒,夜里冷风一吹,柳生不禁打了个哆嗦,再抬头,却不是又走到河边来了。他心中忐忑,口中默念
      君子心中自有正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而这夜黑风高,哪有当真不怕之理,不觉间脚下步子行的更急,手也有些不稳,一个踉跄跌了灯火,人也顺着坡岸滚了下去。待定住了心神,才发觉自己已浸在冷澈的水中,那棉袍子吸了河水,激得他不住发抖,半截身子都没了知觉。
      柳生一面哀叹,一面紧咬牙关,挣扎着想爬上岸,然而双脚仿佛是陷在河底淤泥当中,一踩便是一滑,又好似有水草纠缠,竟是要把他往深处拉去。
      柳生大骇,越发使力胡乱挣扎,谁知那河水中竟发出一阵混沌的翁鸣,回头看去,只见水面无波无澜,好似一片幽潭沼泽,像要生生的将他吞下去一般。
      柳生此时早已面无人色,怕的大声呼救,情急间再顾不得什么体统,只大喊河神饶命。。。。。。。家中尚有高堂奉养。。。。。。稚弟待教云云,颠倒哭喊的胡话。
      如是此番折腾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河中声响渐息,柳生总算狼狈的逃脱出来,趴在岸边喘气,想到方才情景,仍是心有余悸。

      待他喘息将定,明月已然绕云而出,树影随风婆娑,映在河岸上,便像在天地间交织出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将人捕获其中。柳生勉力的站住身形,却隐约看到十步外伫立着一位白衣公子,仰头望月,神色傲然。刚要开口求助,那公子倒先回过头来,只见他眉目挺俊,两颊莹莹如玉,俊美中又见凛凛威风,好一副气派。柳生不觉看的发痴,一时竟不能言语。
      “好个没出息的呆子,若真拉了你下去抵命,来世只恐要投个庸懦无为之辈,反倒无趣的很。
      柳生脑子一转,约莫也猜到了这位公子只怕并非凡人,而是河鬼。
      可见他生得这般风流,虽出言不逊却不见如何凶恶,他本是个豁达个性,心里的惧怕顿时便去了两分。上前一揖到底。
      “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小生姓柳名崦,字望宗。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开口方知因着刚才呼救,自己嗓子已然全哑了,又加之衣衫尽湿,浑身发抖,声音便更加艰涩的难听。只得讪讪的傻笑。
      那鬼睨了他一眼,显出轻蔑神色。
      “你还不走,刚才吓得那样,如今不怕我了。”
      “小生便住在此河堤梁以西,时时需走这条夜路归家,若公子要取小生性命,实在避无可避,况观公子仪表,实不似轻言反悔之人。”
      那鬼闻言冷哼一声,神态倒是放缓了些。
      “看你着实是个胆大的,折腾了大半夜,我也累了,你家可有酒吗?”
      “啊?这个。。。。。。年下里招待同僚,尚余一些。”
      “那便走吧。”
      柳生不知如何,只得悻悻地在前领路。他步履沉重,那鬼又悄无声息,每走一段必要回首看过来,见白影总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到让他莫名的踏实了许多。

      待回到家中,先把他请入厅堂,取出酒坛杯盏,自己则告罪回到厢房里将湿衣除下,草草收拾一番,等到再迎出来,那鬼早已老大不客气的自斟自饮起来。
      柳生在桌旁落座,为驱寒气,抬手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只是有酒无肴,他又量浅,几口下肚便觉得面上发热。
      此时灯下细观,只把他的面目看得更为真切,当真是一副好面貌,又兼雍容气度,虽至陋室,仍显得器宇不凡。忍不住开口道
      “不知兄台怎会流落在此间?”
      那鬼本在自饮,蓦然间抬首,眼中多有不忿。
      “我在世时心气甚高。。。。。。。只叹当时年少气盛,因一时激愤,便投了此河而亡,如今世易时移,得一良机,能再从这河中借势而生,一展平生抱负。”
      “哈哈哈,到底是何烦恼,观兄台年貌,不是碰上负心人了吧。”
      但听得酒杯击桌之声,柳生才醒悟到酒后失言,那鬼怕是恼了。
      “我何样人品,他不过一介布衣,凭什感戏弄于我。。。。。。。。”
      言罢忽觉失态,忙将头偏向一边。
      柳生此时酒意上涌,见他虽相貌伟岸,实则心性单纯,一时也不觉得怕了
      “唉,情爱本是过眼云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兄台大可不必自困自苦,须知世上可为之事甚多,又何必拘泥。。。。。。。”
      岂料那人本在暗自羞恼,闻言大怒,把手中酒杯掷的粉碎。
      “休要胡言,我怎会为他。。。。。。怎会为他。。。。。。。”说罢豁然起身,一阵烟过,已然不见踪影。
      只把柳生唬得跌坐在地上,傻愣愣的不知何为。

      第二天起身,柳生除了周身酸痛,也不见有何不妥,只觉昨夜好似浑然一梦,心里却禁不住有些惦念。
      这晚,他特地拖到月上林梢方才归家,路过河边时,左窥右盼间不见异样,甚觉扫兴。忽而听见身后一人道
      “你怎么又来了,是嫌命太长吗?”一回头,果见一袭白衣,端立身后。
      柳生喜上眉梢“在下昨日莽撞,唐突了公子,今日特来赔罪。”
      那鬼看他一脸讪笑,哼了一声便错身而过,也不理他。
      柳生跟在他身后,刚要找个话茬,就听他嘘了一声,把自己拉到身旁,借着草木遮掩隐住身形,顺着他的目光,便看到不远处正有一妇人,神态慌张步履仓促,奈何她身形臃肿,显是已有孕在身。眼看着那鬼便要动作,柳生心生不忍,不觉间已开口相阻。
      “看她样子也不过本分百姓,想她腹中胎儿何罪?公子无非要一人一命,何必枉造杀孽,若当真要如此,不如还是取了我的性命去吧。”
      那鬼闻言一顿,竟当真收了法术,并未再加阻拦,柳生甚喜,随即又拉他回家,
      畅饮一宿,自不多言。

      又至转天夜里,那鬼似是在河边相候,专等他来。这次换做一个晚归的樵夫,不巧在河中遇险。
      那鬼道“这次可不是我使得法术,他自己送上门来,总算是与人无怨了吧?”
      柳生一时情急“此人我是识得的,他家中尚有老母稚儿,公子这般,和等是取了他一家性命,万万使不得。”
      那鬼神色一冷“哼,怎么人人家中都有老母稚儿,你那天不也是这般喊,我到你家中,怎生不见。”
      柳生听得他说破,羞得无地自容,深恨自己那日随口乱编,到如今再说什也是诡辩。正急的顿足,却见他一拂袖,便自上游漂下一截粗壮树枝,那樵夫攀在上面向河边划去,已是无碍了。
      方松了口气,再回头想拜谢一番,岂料那白影早已不知何去了。

      柳生自此便夜夜前来,不知道那河鬼是否当真恼了他,白白等了数日,依然是不肯露面。闹的柳生整日里无精打采,万事皆觉无趣。

      这一日,柳生早早办完公事,自黄昏起便候在树林之中,想到那鬼虽嘴上冷硬,实则心肠甚好,如能相交,必要引为知己。
      转眼暮云叆叇,昏星点点初坠,待要活动活动身形,方知两条腿早以冻得麻木了。忽然听到林中窸窣作响,似是有人马行近,隐约看去却是一队官兵,气势汹汹,倒像是在捉拿要犯。那带路的捕快与他相识,连忙将他叫至一旁。
      “柳先生,你如何在此。。。。。。。朝庭押解的重犯郭子期逃了,衙门里正着人缉拿,晚上可危险得紧呀,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郭子期,可是那边关抗敌的郭将军?怎么成了钦犯了?”
      “可不正是他,朝中有人参劾他通敌叛国,如今正要押送他还朝受审,唉,这世道,真是说不清啊。反正您也快避一避吧,这些军爷蛮横的很,别闹出什么事来平白丢了性命。”
      那捕快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剩柳生一人呆在原地,将那河鬼之事也暂忘了,恍恍惚惚地朝家走去。
      也不知多久,只见四周围雾气大胜,再抬眼看,在那水汽杳渺之间赫然站着一人,可不正是他。
      两人行至河边,都是默然无语,柳生心中多少也明了了。那临河浅滩上,此时正站着一名魁梧的大汉,身穿囚衣,手托镣铐,须发凌乱,神情甚为萧索,似已有决绝之意。
      只听得他在耳畔轻言“此人可好,他已身逢绝路,到何处也是必死无疑。”
      柳生轻叹“可惜了他一生忠义,却要身背污名丧命于此,正是半夜里君逃相走,望烟波谁掉忠魂,好不可叹。难道竟要他送你入轮回吗?”
      那河鬼自识得柳生之日起,从未见过他如此正经摸样,也不禁怔住了。随即又唏嘘一声“你总是如此,无论何人都排在我前面。”言罢闪身而出,轻喝一声。把那将军惊得回过头来。
      “看你也有些男儿血性,怎这般气短,便是回京,也要与那昏君佞臣对簿于朝堂,让天下人明白是非曲直。就算公理不复,更需挺胸抬头以身正名,为后世楷模,怎可在此处自寻短见,岂不正中那些小人以柄,只落人笑话。”
      他说话间犹如君临天下,气魄非凡,一番话把那万军之将憾得犹如大梦初醒,不禁潸然泪下,深深一礼。再抬头又是铮铮傲骨,颓然尽失。

      这夜柳生携了那河鬼回家,搬出一坛新酒,敲开泥封。
      “这是小生为兄台特地从醉月楼求得的佳酿,我先敬你一杯,今日得见兄台高义,也唯有此酒方能相配。先干为敬。”
      他从未如此豪饮,此时却觉得无比痛快,河鬼也十分豪爽,推杯换盏,两人相谈甚欢,仿若多年至交好友。
      又饮了一阵,只见他也有些微醺,白玉似的面庞泛上一抹桃色,看的柳生心中一颤。
      河鬼见他痴样,不禁莞尔一笑,猛然间开口道“你多番阻我,可是当真舍不得我走吗?”
      柳生被他看得脸上发烫“有公子相陪,小生自然欣喜,然投胎乃是大事,你我萍水相逢,我岂能为一己私欲阻了你的前程,只盼有一日公子心愿得尝,我 。。。。。我也是替你欢喜的。”
      “其实,若得你相伴,似这般一世对月畅饮也甚为快哉。”说罢低头半晌不语,似是有些黯然。起身又道“玩笑而已,我若呆在此地,怕是永世也投胎不得,柳望宗,我敬你一杯,咱们就此别过吧。”

      柳生不料他竟说走就走,忙起身追至门口拉住他“兄台再听我一言,如再世为人,不必拘泥于大事业,可知世间若能无灾无祸,平淡一生也是福气。”

      那鬼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似有韶光流动,“你说得不错,这一次定依了你。。。。。。我姓魏,名衡,你需记住了。”言罢又悟到般摇了摇头,自嘲似地一笑,“罢了,罢了,记他作什。。。。。。我便祝你无灾无祸安度一生。”说完转身而去。

      直到他再无踪影,柳生才落寞的返回屋中,独自呆坐在窗下,举杯对空座,只余形影三人。那新酒却像是越喝越烈了。

      此时魏衡行至河边,鬼差已在此久候多时“时辰到了,三次机缘已尽,你既已放弃再入人世,现下便莫要再纠缠,同我速归地府去吧。”
      魏衡不语,回望远处一点灯火,隔断了万般思绪。
      那鬼差也是无法“你投胎也不过为了再见他,如今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已付三生,再无牵挂。”转身便和鬼差同去了。

      飘渺人世,转眼千年,在轮回中流转的,不是命,不是缘,却是情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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