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第一部]》苏幕遮

6、第一章 青天·米拉迪船长 VI

　　离预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没有信鸟、没有急报甚至连谣言也没有。三天前那个男人就该在这里了，在那个永远看不见阳光的地室里面无表情的读读写写。当水钟的游码滑到那个红色刻度的时候，他就会站起身来把盛着美味牛奶的白盘子放在行军床旁边，以便他间歇来访的小客人可以在舔食完后舒服得趴在枕头上打呼噜；如果小家伙偶尔放肆一次想跳上膝盖撒撒娇也不用担心会被赶下来，直到它离开的时候也不会……

　　早上七点整，往常可不是在这么华丽的房间里被召见。

　　“他的随从呢？对了，那个人叫莱斯特……他回来了吗？”

　　“三天前他到宅第附近买了些吃的，然后一直没有出来。”

　　“还有呢？”

　　“没有了，陛下。”

　　“没有了，嗯？我来问你，他看上去好吗？有什么跟往日不一样的，比如说……沮丧？破落？慌张？”

　　“不，陛下。他很正常，跟每次返回的时候没有两样。”回答问题的人冷汗涔涔，这种情况本不该发生的，因为提问的并不是那个说起话来咄咄逼人的人而是年仅十七岁的皇帝陛下——帝国最美丽的花朵。海蓝色眼睛，这双可跟那双冰凉的截然不同：全世界应有的欢乐似乎都应该包含在里面，荣耀与美是这位君主给予西大陆最宝贵的财富。

　　翡冷翠皇帝岚山.玛尔斯.德.门罗二世用稍微有点童音的清冽嗓音问道：“我能相信你吗？卢卡斯队长，或者说青天.亚历山大.门罗大人忠实的探子队长。”二十八岁的卢卡斯.德.佩吞了口唾沫，他宁愿说这句话的是秘密警察的直属老板，那个失踪三天的人。这样明显带有威胁性的话用熟识的嗓音说出来会让他比较舒服些：“您当然可以相信我的忠诚，陛下。”

　　“是因为他的原因吧。”年轻皇帝心里笑起来，青天教他的这个应急威胁法果然有用，这种说话的速度、语气甚至连眼神都被演练了无数次。当时只觉得好玩，没有想到照猫画虎也能让一向眼睛放在头顶上的秘密警察头目一付快要失禁的样子。

　　“把他给我找出来，活的。”

　　“遵命，陛下。”卢卡斯队长怀着真正的敬畏心情从皇帝的书房里退出来，才发现厚厚的军装已经湿透了。天知道他在哪里，也许就在那厚重的帷幕后面。这个突然闪出的念头象一盆冰水兜头灌下一样让秘密警察头子打了个寒颤，他庆幸刚才没有在皇帝面前有一丝的不敬，否则……他是想都不敢想。整个十字大陆没有几个人真正接触过这位摄政亲王，他卢卡斯.德.佩是有幸经常觐见这位大人的几个人之一。这个失势权贵的儿子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看见青天皱着眉头看他的报告，还好这种情况还没有发生过，否则他会觉得是莫大的耻辱非死而不能赎罪。
　　青天.亚历山大.门罗，请赐一个微笑给我。我知道这是个痴心妄想，我知道这是个痴心妄想……

　　阿多尼斯本来并非名城，并且因为深入内地所以喷泉这样司空见惯的装饰也因为水的宝贵而被明令禁止，整个城市因而象缺少了明亮的眼睛一样缺乏足够的灵动；此外拥有庞大海军的翡冷翠帝国的都城却没有一座喷泉无疑令人费解。基于以上原因，当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一位权臣向当时的翡冷翠皇帝亚历山大四世承诺在不到五年内将建设一座更靠近海港的新都城并以亚历山大为其命名时，君王被这个的满是喷泉装饰的构想迷住了。

　　此后在不到半年间，新城亚历山大在一群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手下逐渐浮现在图纸上。精美而富有人文气概的城市效果图让君王欢喜不已的时候，他的情人为他生育一个男孩。“我要他继承我的名字，”这位三十四即位，四十二岁才得子的皇帝高叫道：“青天，青天.亚历山大.德.门罗。这会是诸神眷顾的名字。”

　　迎向妻子不满的目光，亚历山大四世挑衅一样地说：“除非你能生下所谓的正统继承人，否则我的帝国就是他的了。”当时房间里除了皇帝夫妻和侍者之外，外人仅有那位权臣，卢卡斯.德.佩的父亲亨利.德.佩，帝国的总务大臣。

　　“女人的报复真是可怕。”走出皇宫大门，卢卡斯.德.佩回头望了望掩映在香樟树下的西北塔。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把目光投向那高耸入云的建筑。直到现在他还记得父亲从那个窗口纵身跳下的一瞬间和那具倒悬在树上的尸体——这个男人选择了保全自己名誉和家人生命而不是流亡，从上面一跃而下为皇帝殉葬了。同时随着皇帝而去还有那座刚刚破土动工的新城，埃尔芙里德皇后，这位南大陆小邦的郡主是厌恶那座城市的，因为它的名字让她想起她是如何比不过一个下贱的前海盗之女；很多大臣也暗暗窃喜，因为他们嫉妒亨利.德.佩所受到的宠信，终于老天有眼让这个骄傲的家伙罪有应得。

　　如果不是那个出身海员的彪悍女子，他，卢卡斯.德.佩和母亲将会因为一切被没收而饿死在街头。“青天，这位是卢卡斯。”生着绿色眼眸的莉莉.托尼.米拉迪把流离失所的母子接到海伦港，并把他的手和一名笑容可爱的蓝眼睛男孩的手握在一起：“卢卡斯，这个是青天，以后你们就一起读书吧。”三岁的青天.亚历山大.德.门罗，当时帝国的唯一继承人的黑发在湛湛蓝天下令十一岁的卢卡斯一阵恍惚，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好没羞，外公说男孩子不该随便哭给别人看。”这句话反而让卢卡斯哭得更厉害了，直到第二天早上看见红肿的眼睛，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失态。

　　他从没有见过青天哭过，无论是皇后生下先皇的遗腹子后他们母子被驱逐出大陆时，还是在少年时被剥夺名字里代表贵族的“德”字并在翡冷翠帝国的公民名册里被划掉的时候，甚至母亲因为心力交瘁去世却没有资格安葬在西大陆的时候，他都没有哭。那冷硬的态度令人心寒，童年时笑容明媚的孩子消失了，代之的是效率高超、手段不凡的黑发青年，威风凛凛的无冕之王。总之，青天.亚历山大.门罗常常令比他年长八岁的卢卡斯失魂落魄。“也许我也会为他殉葬，但是跟父亲的原因不同。”想到这里秘密警察头子骂了一声该死。

　　阿多尼斯城东的一个区域以迷宫一样的小巷而闻名，据说很多曾经影响西大陆历史的人物都在这里设有用来冥想的静室。卢卡斯熟稔地拐了几个弯，沿着一条墙上长满爬山虎的巷子一直走到底，在一扇黑色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名牌上写着米拉迪私宅，他知道这个是那个绿眸女子的姓氏，也是她唯一儿子的另一个姓氏。

　　“莱斯特先生。”应门的中年男子闻言微笑。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装饰简单的大厅在花园里坐下，黑色铸铁圆桌上摆着精美的茶具和卢卡斯喜欢的点心，显然莱斯特对来访者的登门已经有所准备。卢卡斯.德.佩很佩服这个前游吟诗人，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认为这个人无非是青天找来充当管家的，但是接触几次以后卢卡斯就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胸藏万卷而修炼出这么儒雅的风度。相应的，艾奥里.拉玛.莱斯特对面前的这位勇者也赞叹不已，骁勇和狡猾匹配的如此和谐、傲慢与谦恭转化得天衣无缝的人物整个西大陆恐怕也没有几个。

　　两个人性格不同，但并不妨碍他们同时成为某个人的左膀右臂。

　　“今天皇帝陛下召见我问了些问题。”仅仅是告知的意思，秘密警察头目知道对方根本不会追问，莱斯特有资格在青天跟前就早该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噢。”莱斯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云雾妖娆之地出产的茶叶别有风味。卢卡斯的杯子里是南方进口的咖啡，这种苦得没有道理的东西不符合莱斯特的个性。卢卡斯比较喜欢这种味道，而且口味越来越浓烈，现在甚至连过滤咖啡渣的手续也省掉了。“听说过用咖啡渣可以算命，是真的么？”

　　“阁下想算命？”莱斯特放下手里的书，摘下看书用的眼镜：“这种本事我在南方的时候向几个魔法师请教过。”

　　“怎么样？”

　　“他们说你可以深信不疑，也可以根本不相信。”前游吟诗人看着对方把咖啡杯倒扣在白色茶垫上，呵呵笑起来：“咖啡渣没有干的时候，算出来是不准的。”

　　“你没有说出什么心诚则灵的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卢卡斯耸了耸眉毛，他不是个善于引出话题的人，所以在进行了一番自认为的酸文假醋之后直接转入正题：“这么斯文的绕圈子不符合我的个性，所以……”骨节粗大的手一下子把残渣扫到地上，完全不顾莱斯特皱起了眉头，这位勇者大声说道：“你回来也不告诉我任何消息，搞得我在陛下面前很被动，这个责任你必须承担。”

　　“可这个是大人的命令啊。”被指责的人辩解道：“青天大人只让我在你来之后转达一些话给你，并没有……算了。”看看莱斯特一付“我早就知道你要来”的表情，秘密警察头子诧异地问道：“唔。等我上门？”

　　“是的，大人在信里说陛下的耐心不会超过三天，今天天亮后一定会你叫到宫里询问。以此在下冒昧推论第三天中午前，尊敬的卢卡斯阁下一定会跑到这里来打探消息的。”莱斯特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张纸，交给卢卡斯。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海妖精号的通关文书，上面哈斯.法特的签字在钢印下十分醒目；旁边是青天的笔迹“此人欠青天.米拉迪船长三十块金币，即欠国家三十年的苦役。”倒霉的家伙，竟敢在老虎嘴上拔须。

　　在帝国明令禁止以权位谋私利的情况下，还敢顶风作案，真是鬼迷心窍啊。

　　摇摇头，卢卡斯继续往下看，只见青天署名的位置上方画了一个潦草的皇冠鱼形纹章，这可把他吓得不轻.：“卡鲁斯卡娅！”心里叫了声苦，但是意识到旁边还坐着个莱斯特，脑子空白了几分钟的卢卡斯马上有效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人鱼这件事情，莱斯特可能是个不知情者，表现的太过激动容易让对方怀疑。

　　卡鲁斯卡娅，他怎么会忘记这个从童年开始就发誓要把青天弄到手的人鱼公主呢？十字大陆关于人鱼的传说众多，其中最恐怖的就是人鱼女子有收藏人类身体制作精美玩偶的爱好，并且会在生命中最华丽的婚礼庆典上把人偶作为嫁妆以显示制作者的心灵手巧。除了一些脑子有问题的海员，人人避之不及。

　　海王最能干的女儿，当然是要最完美的身体来完成最瑰丽的作品，这个身体会是青天的吗？想到这里，卢卡斯.德.佩脸色发白，几乎快要一屁股瘫在椅子上了。这两个不同种族的高级分子，凑在一起的时候谁也搞不清那种暧昧的亲密关系是因为爱情还是利益，或者兼顾两者都有。

　　“我会去尽快处理的。”把最后一块点心抛进嘴里，卢卡斯抓起佩剑和外套向莱斯特告别：“如果大人回来，请他赏光尽快召见我。”后者报以微笑，看着匆匆离开的秘密警察头子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乌云重重的天空显示出不正常的光亮。“小丹尼，要下雨了，把茶水收进来吧。”

　　这是秋天的第一场雨，以后天就要开始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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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甩出第一章，一贯如此的风格
日后慢慢更新
累死了
谢谢小曦,改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