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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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楚锦棠好似听到了一声轻叹，继而，又感受到了额头上传来一丝凉意。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来人，但无奈还是脱力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刺眼的眼光自窗棂打来，洒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圣光。
“师尊……”床上之人似乎异常痛苦，眉头紧锁，嘴唇微颤，自梦中喃喃自语。
忽而惊醒，他从床上挺起，大叫一声，“师尊。”
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个面目柔和的女子，她五官清秀，眼眸像是初雪融化的春水饱含暖意，却又似历尽沧桑的枯树尽显疲态。
她的素色袄裙上绣着如意吉祥纹，下裙铺着大片妖艳牡丹，似雪中血。
不知是不是因着修炼心法，她的脸上却是一妙龄女子的姣好面容。正是师伯母慕容雪。
“你醒了。”那女子开口，如泉水般的声音传来。
“师伯母？！”楚锦棠瞳孔骤然扩大，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声音中夹杂着点慵懒和沙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果然上来天堂了么？”我以为我该永坠地狱的……那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总算醒了，可让我们担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我去月膳堂端的粥冷了些，这就去给你温好，你这落了水，一时半会少走动，恐又染了风寒……”
师伯母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楚锦棠的思绪已经飞远。
“落水”“月膳堂”“师伯母”这几个字已经漂浮在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那不是十七岁那年落了水，染了风寒吗？
果然出现幻觉了，还是濒死前的南柯一梦呢？
理不清楚，他的识海一片混乱。
坐在床沿的师母说罢，便端着冷粥施施然走出了门，似乎是不放心，在门口处又回头，道了句，“若还是有些不舒服，你先躺会。”
看着师伯母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中，楚锦棠回过神来。
他看向胸口的位置，没有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才发觉自己只穿了件素白里衣。
于是他缓缓起身，于桁上拿起一件藏青色外袍披在了身上。
环视了四周，只见身后是一张雕花乌木拔步床，刻着海棠绽放之景。床帐是轻薄的素纱，床前摆了一个精致的雕花脚踏。
窗棂紧闭着，窗下摆着一个书案。像是他十几岁时的卧房的模样。
楚锦棠走近案边，推开了窗。清风拂面，一瓣花瓣便飞至臂弯。
院中海棠花开正艳，那一袭白衣男子的衣袍在风中舞动。树下摆了一张石椅和三张石凳。
那男子侧着脸，泛白的玉指端起茶杯，将那色泽翠绿的茶水往唇瓣送，升腾的微微雾气笼不住他挺秀的鼻梁，那双杏目微垂，睫毛微颤。
楚锦棠鬼使神差走出门，转过那长廊，步至院中。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男子缓缓回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正对上他。
“醒了？”是低沉、清冷的声线。日思夜想的、在梦里无数次响起的、熟悉的声音。是师尊的声音。
太美好了，像泡影，一触即碎。
可分明，那桌上阳羡雪芽的热气还在升腾，香气四溢，叶底细匀；可分明，那梦中人面若桃花、朱唇微张、声线清淡。
“师尊……”沙哑着、颤抖着，他喊出了那个称呼。
“怎么不多歇会？”那语气，似乎是责备，又带了一些关怀。
温梨初站了起来，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抚上了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颤抖，眼尾已经浮起淡红。
“你昨儿才落了水，昏睡了一个晚上，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罢？”
“嗯……”
“你且候着，师姐去热粥了。晚点喊你来前厅用膳。”
“好。”楚锦棠敷衍地应着。
许是快至饷午，日头真好。
额头上仍然残留着那个人的余温，暖得像春日的阳光，照进了楚锦棠久封的内心。
他心底的万年冰川轰然裂开一条缝隙，阳光从那缝隙里穿过。
楚锦棠总觉恍惚。
可他转年一想，又觉得自己不该贪恋着假意的关心。
也许，他从来都不想当他的师尊，于是关心都参杂了假意。
又或许是他对谁都好，加之觉得自己落水染上风寒，才生出了那一丝愧疚。
楚锦棠心乱如麻，思绪像千万条丝线缠绕在一起，他理不清，也剪不断。
于是他暗暗地对自己说，不要被温梨初温柔地表面迷惑，他可是前世毫不犹豫拿剑指向你的人啊。
……
就这样，楚锦棠迷迷糊糊有回到了卧房。透过窗棂，仍看到那人坐于石凳，不急不慢地品这那茶，翠绿汁液缓缓入口。
他的嘴唇微张，汁液流通间，唇变得更加湿润、透亮。
楚锦棠觉得心底生出一丝燥热，想把刚刚那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可是那微张的嘴唇还是在楚锦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四处张望，想转移掉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他在书案边坐下，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却忽然看到桌上正摆着本书，“庚子年。”是本日记，字迹青涩。
他记得前世这本日记，很早就弄丢了。
他忽然生出些好奇心来。
等等，庚子年？！
九年前，他回到了九年前。难道他不仅没有坠崖而死，反而机缘巧合下，重生了！
“重生”这个词语蹦出来的时候，楚锦棠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可确确实实，他，楚锦棠，前世作恶多端的鬼煞帝君，竟然重生了，回到十七岁那年。
这一年，他还未叛出师门，也未成为人人喊打喊杀的鬼煞帝君。
前世，位至人皇，美女佳酿、金银珠宝，他都已经厌倦了，这一世，他对师尊也不可能没有恨。
可是恨又如何，前世种种已经是过往云烟，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便是让他重新来过吧。
对于师尊温梨初，他说不上来是恨多一点，还是怨多一点，大概二者皆有之吧。
他试着调用灵力注入额头，探了一下自己的法力，发现已经衰退了很多，灵力极其不稳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比前世这时候的法力还弱。
大概是重生的副作用吧。楚锦棠也没有多想，凭借着上一世的经验，法力修行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现在和师尊摊牌只会死得很惨，力量悬殊如蚍蜉撼树、自讨苦吃。
那还不如，好好修炼，苟战力，抱紧师尊大腿。
整理好了思绪，他心中又生出许多雀跃来，因着那人，或者师母还活着。
可是，顷刻间，他又想起玉霄阁悬崖边那一剑，一剑穿心，血流如柱，不由地，他那双透亮的眼眸又浮起一层阴翳。
是了，这个前世最敬重、最挂念的师尊，曾长身而立，持剑将他斩于崖边，那样漠然，最后竟是一句话也不屑于言说，当真狠厉绝情。
他像是愤怒到了极致，又像是被抛弃的幼鸟般无助到颤抖。案上还有那本日记，他伸手翻开。
书上的字青涩稚嫩，歪歪斜斜写着，“今日，我拜师了，师尊很好，他问我曾经的名字，我说我姓楚，名已经忘了。他就给我取了一个新名字。因着海棠开得正好，他便唤我楚锦棠。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再翻开另一页，上面又写着，“今日，我看着师尊有些不甚欢喜，偷了师伯珍藏的桑落酒，师尊问我酒从何来，我不敢说，只说山下买来。师尊那么聪明怎么会信，于是，我被师尊责罚了，后背火辣辣的，还是痛。”
他看得心烦，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的字张牙舞爪，书写的人似乎愤愤不平，“师尊待我太冷漠，我时常想，他的心是不是万年玄冰做的，靠近他的人都会被冻僵。”
是什么事来着，书案旁的人屏气凝神，不断回想着，但是由于时间太久，他想半天也想不起来那天因为什么写下的这句话。
正想着，有轻微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没等楚锦棠反应过来，一碗金黄色的、热气腾腾的南瓜小米粥已经摆在了面前。
周围的空气中夹带了好闻的白兰香。
淡淡的，萦绕在鼻尖。
那是师尊最爱的熏香。
在愣神时，窗外海棠被风吹起，簌簌而落，花开似锦。
窗外人已经不见，那壶阳羡茶还摆在石桌上，却已经不冒热气。
那骨骼分明、修长纤细的手就这样闯入楚锦棠的视线，当真是好看至极。
那指尖红润，不似崖边那手一般发白。
“趁热喝了吧。”许久没有听到师尊这么温柔的语调了，楚锦棠只觉得恍如隔世。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眸里升腾起一片水雾。
他克制住自己眼里的颤动，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师尊。”
那笑容人畜无害、炙热如骄阳，荡开了一切阴霾。
既然要装，岂不是要装好？藏起自己的小尾巴，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他像一个伺机而动的兽类，用无辜可怜的外表迷惑猎物，等待猎物上钩的时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