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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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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陈小姐,你是我所求而不得的一束枯败玫瑰。
“乘客您好,我们的飞机目前正在遭遇颠簸,请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卫生间暂时关闭使用。”
陈兰生的后背席卷来一股延时的潮湿,天色是灰里掺了蓝,从机舱看外头只觉得雾蒙蒙,偶尔会路过珠光翡气的城市群。
她认识这瓶香水,是已经绝版的戏梦千金。
那时她还不喜欢茉莉,对北外滩一见钟情,才入秋那个微凉的夜里,陈兰生买珠宝首饰一掷千金,香烟却只敢抽不太贵的利群,她怕点兵点将点到自己买不起的牌子。
她说:“我喜欢这瓶香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不是最好闻的。”
也不是最合适的和最贵的。
那会儿陈青云已经开始穷困潦倒了,又给她画大饼,这次的火车票和酒店已经花光她身上为数不多的积蓄,她怕陈兰生想不开,只身背着一个包来了人生地不熟的广袤平原。
老家常年下雨,城镇也没有几天好天气,时常刮痛青云像猫一样弓直的僵脊,虎口握着陈兰生最习惯的冰萃咖啡,这里也时常青紫交替,她喝不惯苦咖啡,也不理解陈兰生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还要硬灌。
其实磅礴的天落泪也可以是凛冬之际的小雪,不必非要看见分明的形状,化在手心都是水珠,落败在斜光怜爱的发丝里粒粒分明,或者朝刺眼的车前灯上面看去,没什么不一样的。
就当同淋过,不必若有来年共白头。
只是当陈青云跟她并肩走在这间恍若隔世的琼楼玉宇,就会贪得无厌一些,她隐隐约约察觉兰生的渐行渐远,她的心脏,对于陌路越宽广,在她们携手时日的弥留之际就愈加窄小,那种切断红线的痛,杀死的不是兰生的命,就是自己的精神和希冀。
她胆怯、庸俗、碌碌无为,但起码真心,如果真要走到这一步,陈青云不想让兰生把她忘得彻底,哪怕有一分难改的恶习,也不枉费一次尽心的鲜血淋漓。
她为陈兰生担惊受怕,想说你总是这么糟糕,还是这么糟糕,不过最起码得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来给你收尸吧。
所求而不可及。
唾手可得,一步之遥,即使攥紧一场世纪的相拥,即使相爱,即使面对永恒的秋水共长天一色,即使生命的全部是为对方而奔走重归,潸然泪下。
Will never be enough,never be enough.1
陈青云站在倾尽所有才堪堪能对峙一夜而已的CBD前,细细盘旋着天际线上的每一架飞机,只能听见表盘转着圈跑,偶尔和彩珠相撞,声音清脆。
她命不久矣?
我命不久矣。
陈兰生真的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孩子。
不会做饭,娇气又无赖,是个爱哭鬼,倔得都不止像头驴,口是心非,说话挑刺挑得烦死人,跟自己在一起以后越来越恶毒。
偏偏上帝给了她一双弯起唇时波光粼粼的眼睛,压下眉头又变成月色正浓甩下人间的碎玻璃。
一张讨厌不起来的脸。
也该轮到她再好好见一面了。
那场早该心有所感的单头雨,直到房门落锁,直到陈青云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控制自己的一呼一吸,她突然很后悔——早知道应该化个妆,买身衣服,哪怕去住个次点儿的酒店?陈兰生又不是没住过经济房,还是她带着去的,没必要为了这个把自己弄得糟糕吧。
她讨厌别人可怜自己,尤其是陈兰生,她看向自己的每种眼神,陈青云都接受,除了怜悯。
陈兰生是一朵玫瑰吗。
答案是yes。
是一朵枯败的玫瑰吗。
没有答案,她可以是。
生死相依,枯荣与共,她需要整个太平洋的水浇灌瘦弱的根,偶尔对着一点太阳撒泼打滚又立马气得缩回去掉泪,可没有水和太阳,她也能长成慈悲的树,经得起被千万只蚂蚁啃,痛彻心扉不过多少时日又容光焕发。
一棵虚有其表的,不健康,也深爱自己这种不健康的树。
没关系,她现在很好,日渐娇贵起来了,比最烦人的时候只过无不及,不缺新鲜现做的饭,不缺什么廉价的珠串首饰,不缺一个名副其实的爱人和复杂的过往来博人眼球。
不缺陈青云一个,不是非要她这一个。
没关系,那就道个别,她想道个别,想说再见。
再见,兰生,再来见,在某处见,再多见,在我有生之年见。
“你很少红眼睛。”
陈兰生这样说第一句寒暄。
她走进来,行李箱已经送去宿舍了,她什么都没带,身上什么都没有,戒指摘了下来,项链留在了江苏,也没有喷香水。
如果她用了这瓶香水呢?
代表什么,能代表什么。
认可那张纸条,或者否定,或者就此别过,再或者与过往割席。
什么都不是,陈兰生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做事是没有意义可言的。
“这位小姐,请进吧。”陈青云接过她的视线,飘落在身边的沙发上,自己先坐了下来,双腿交叠。
“好客气啊陈青云,”她撩着有点卷曲的头发撇撇嘴,在陈青云旁边的座位上瘫下,手肘撑在桌上,保留着夹烟的姿势不动,下一瞬就摸上陈青云冰凉的指尖,听见打火机“喀哒”的声响。
陈兰生侧过头去,她的脸也很小,这么一撑,大半张都陷进陈青云帮忙挡风的手掌里,随后上半身跟着陈青云的小臂被她扯了过去,两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几乎是零距离地面对面。
陈青云的喉音沙哑,略微干裂的唇瓣碰上陈兰生有泪痣的那边脸,顺带牵着她的手摸上自己关阖的眼皮,最后微微垂下头,将自己唇边的那支烟借着眼前的星火点燃。
“借个火,不会这么小气吧?”
陈青云瞳孔里带着一点得逞的坏,偏偏没什么表情的这张脸看起来还有一点可怜,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
“我以前就是这么被你蒙骗的?”
陈兰生低笑着退开,这下子整个人都脱力陷进沙发里,头发这边散一绺那边也落几根,细密的雾缠绕住宽大的天花板,也让陈青云看不清女人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又瘦了点,眼睛有没有变,嘴唇呢?
“齐柏写的信很过分,你刚看完的时候很难过吧?其实你……”
她顿了顿,下睫毛的阴影被投射在眼睑,正好盖住了那点痣,一时却没想好要怎么形容陈青云,怎么形容两个人的这几年。
“我什么?”陈青云平静地问。
“没有齐柏讲得那么过分,陈青云,不好都记得,不代表好的就要忘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的,虽然偶尔说话挺讨人厌。”
“大律师出去进修了一趟就是不一样,说话委婉了这么多。”她用指甲弹了弹烟灰,不知道除了刺挠人还能用什么办法来掩饰自己被人窥破的难堪。
陈兰生没管她,继续自顾自说着:“我大概没机会再认识什么愿意陪我搞青春伤痛的漂亮学妹了,这还是很可惜的——其实你真的不是很讨厌,青云,你知道的,到最后谁都逃不过我的好人卡。”
“滚蛋,臭不要脸。”
“我身上不应该是茉莉味吗?”
……陈青云被气笑了,甩给她的肩膀一巴掌,手到了身上也还是舍不得,轻轻碰了一下就算了事。
“你总是千里迢迢来给我擦眼泪,陈青云,辛苦了,我们都辛苦了,非常抱歉害你的孩子考不了公,但反正也是你自找的。而且你得允许就是有人没办法跟你磨合,毕竟七年之痒,我嫌弃你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喜欢比我小的。”
陈兰生长叹一口气,贱兮兮地缅怀。
陈青云呛得咳嗽,眼泪夺眶而出,好不容易缓过来,桌上倒好了半杯水,她跟陈兰生忧郁的眼神对视上,杀心渐起,放下手中的尼古丁,怒气冲冲扒在她身上,一手轻微用力掐住陈兰生的脖子。
“这会儿说喜欢比你小的?你他妈当年16岁,好意思说一直?而且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有孩子。
陈兰生摊着手,装无辜盯着她,把陈青云盯地没了脾气,她松开力道,趴在陈兰生耳边吹气:“我改主意了,你别死了,我也不死,谁都别想好过,我做鬼都不会放了你,谁让咱俩都这么讨人嫌?”
“正好凑一对不是?”
陈兰生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她了,对于自己不能体面地“分手”略表遗憾,把陈青云推了下去,没什么感情地看着她:“你要当枕头公主?我只接受学妹当,你又没175,也当不了上面那个,算了行吗。”
“别太为难自己。”
陈青云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扯着嘴角反问陈兰生:“你什么时候这么大瘾了?怎么着的,温饱思淫/欲吗?而且你要不站起来看看现在究竟谁高点儿?”
陈兰生只觉得好笑,谁家孩子成年才长个的,她敲了个响指站起身,跟陈青云面对面。
“我说你别了吧,长得矮也不是你的错,而且我又没有什么功能障碍……?”
陈兰生尾音一颤一扬,调侃变成了疑问句,她绕着陈青云团团转,发现她的头发比自己高了整整两厘米之多,此女惊呼一声:“你他妈怎么搞的!”
陈青云冷笑:“你他妈以前穿增高垫好意思说我呢?陈兰生,170官方身高是吧?”
陈兰生瞪她一眼,抱着自己说不气不气就径直走去卧室,房门“砰”地一声甩上,留下陈青云一个人留在原地摸鼻子。
虚假信息还不让人说了,双标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