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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座山 ...
这一年年尾,晏雁久违地在西城度过。
年夜饭摆上桌的众多菜品出自房阿姨和房叔叔两双手,两家五口人围坐一桌,晏雁和房与非挨着,有一句没一句搭话,既不过分激动也谈不上安静,反观长辈那边就要热闹得多。
房阿姨眉飞色舞地问徐锦之身上那件衣服是哪里买的,得知是三环街的商铺后更兴奋了,说自己也想买件类似的来着。一旁的房叔叔听到,立即表示明天就去,他付钱,随便挑。
房阿姨翻了个白眼提醒明天人家不开门,转头对徐锦之说:“锦之你可别听他吹牛,前几年我们结婚纪念日,他提前告诉我要准备个惊喜大礼,结果最后只送了封手写信。”
“什么叫只,我这是创新,整天送些金啊银啊多没意思,再说那些你不是都有了吗?”
夫妻俩说相声似的,一句换一句,惹得徐锦之笑个不停,她中立,试图找出个优点,对房阿姨说:“那很好啊,多有心意。”
房阿姨呲了声,伸出手指比划,“一封信,就三百个字,你猜怎么着,七八个错别字!”
房叔叔摸着头尴尬一笑,没话说了,徐锦之笑得更开怀。
“房与非你千万别学你爸,这么干没媳妇的啊,除非找个和你妈我一样大度不计较的人。”
玩笑般交代的叮嘱话落地,方才意识到儿子刚分手没多久,幡然之时,一时间静默,桌上气氛不免尴尬。
房与非好像是唯一没受影响的那个,放下手机,语气恭维,霎时逗笑大家,“好的,谨遵您嘱咐,我绝对不会。”
徐锦之看他,问:“一不留神就这么大了,听你妈妈说准备回你和雁雁的母校做美术老师?”
“暂时是这个打算。”
“留在西城蛮好的。”徐锦之没提别的,接过房阿姨的话,安慰道:“那与非好找,个子高长得帅,做老师稳定些,以后不缺小姑娘喜欢的。”
“说得对,稳定就好,咱不是那种非要攀高的人家,在一起那么久连一面也没见过,分手就分手了。”
不管事实如何,终归心疼自家孩子,提及前女友的后半句话低声说完,房阿姨爽快一笑,身子坐直,“与非这孩子吧,就嘴有点皮,真要说的话,人特别拎得清,身边认识的没少夸他主意正,条件确实可以。”
说完,视线有意无意往饭桌上唯一的小姑娘瞄去。
“妈,我现在是单身,但你少想着撮合我和晏雁啊。”
好说是母子,房与非一眼瞧出他妈心里在想什么。
“房与非你……”
房阿姨只喊出个名字,再次被他戳破,“藏着掖着干什么,咱们都和徐阿姨认识多少年了。”
“这话不错,彼此知根知底,雁雁要真喜欢与非,我肯定不会反对。”徐锦之表明立场,观察过后,又说:“就是两个人看上去不像有苗头。”
房叔叔显然也尤为喜欢晏雁,立即要房与非表示,“你看看你看看,你徐阿姨都这么说了。”
“看什么?”房与非如他所愿,诚实道出内心看法:“徐阿姨还知道晏雁不喜欢我呢,我们俩都认识十年了,真有意思的话早在一起了,我和晏雁都挺挑的,互相看不上,不信你问她。”
说辞都拟好了,晏雁已经不必重复一遍相同话术,提高信服力地点两下头,“对,的确是这样。”
“还有,妈,她之前提过来家里,是我没答应,分过手没关系了就别提人家女孩了,对她不好……对我们也不好。”
晏雁看向房与非,他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起伏不大,像是真放下这段初恋了。
“好好好,不提了,也不管你了。”房阿姨对儿子怒其不争,叹口气,没办法地对徐锦之说:“没福气和你亲上加亲做亲家。”
房阿姨主动揭过这个话题,桌上大家聊起别的,新年倒计时就此来到。
清一色的新年祝福,晏雁捧住手机,一条一条给每个发来祝福的人回复说新年快乐,停在盛归池那里。
很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她倒没想到他还会有群发的习惯。
微不可察的意外过后,她也回他:新年快乐。
关上手机,对面的徐锦之在笑,空气是独属于新年的味道,热烈又真诚。
晏雁眉尾由衷舒展开,她忽然很想对妈妈说不然我们今年不回湾南了吧。
以后都别回了。
可是直到要回去的那天,她都没能说出口。
.
高铁转大巴,外加徒步穿过平整的水泥灰马路,早晨到黄昏,晏雁背着包跟在徐锦之身后,拐弯,踏上坑洼的黄土路。
褪色的蓝漆大门敞开,有个中年女人站在室外的水龙头前洗手,听到声响,她抬头看了眼,直愣愣往里屋走,喊道:”“西城那两个来了。”
素来的迎接方式。
两箱自当地超市购置的礼盒以一种不太协调的风格挂在徐锦之手指上,进到客厅,男女老少,一大桌子人围着吃饭。
徐锦之对着正中央的老人喊了声爸。
晏雁附和道:“爷爷好。”
湾南,是父亲晏子繁的家乡,是一座他走出来的山,也是他去世后,她和妈妈第七年来到这里。
晏雁却仍旧对它生不出一丁点好感。
晏子繁活着的时候,她们连湾南在哪里都不清楚,他去世之后,回湾南的次数却固定。
一年两次,春节回来替他尽孝,七月中旬过他的忌日。
一步步走过长满大片短矮麦苗的土地,身后的三婶喊晏雁,扬起手,招呼她往右边去,否则会被烟花箱点燃后飘起来的火星溅到。
往右,立着一块墓碑。
密密麻麻的文字图案由模糊转为清晰,自晏爷爷的爸爸数起,这个家族里所有男性成员的名字都刻在上面。
包括她的爸爸。
晏子繁的葬礼办了两场,西城一场小的,没多少人,湾南一场大的,摆了好多桌。
那是晏雁第一次回湾南,从早到晚,她一直坐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吃饭守灵。
也是晏雁第一次了解和晏子繁关系相近的亲戚们。
长居外地,非必要不会和家里联系的大伯一家,在湾南开了家农药店的三叔一家,以及不知道该赋予什么称呼的田清英晏心婷母女。
今早天蒙蒙亮便起床,一刻不停歇地赶到这里,此时,几步之外的晏心婷正连连打哈欠,察觉到晏雁的视线,她不甚在意地别过身,一个眼神没给,外套拉链“呲啦”一声拉到最上面。
徐锦之和三婶摆弄完桌子和供品,朝站在田间小路的大伯喊了句都好了,随后“砰砰”两声,路边放成一排的烟花箱被打火机吐出的火舌点燃。
大伯快步小跑到道路另一边,跺脚取暖,掏出手机。
裹着长到小腿的黑色羽绒服,晏雁仰头,有一半视线透过帽子。
烟花一发发往天空飞,风刮的太大,无法保持直线隐入天,只好顺着风向往东边歪斜,动力不足,触不到发灰的云,灭掉在半空。
田清英说:“今天风真够大的。”
三婶认同道:“别溅到电线杆上啊,那可完了。”
“那不能,都这么多回了。”
田清英瞅瞅周围,问:“你男人呢,怎么没见到啊。”
三婶缩着脖子笑两下,“昨天晚上去进货,回来都凌晨了,那个黑眼圈哟,一大早的,我说让他别来了,反正七月还有一回,等那次再来也没啥。”
其实白天看不到具体颜色,点燃烟花不过是完成惯定习俗的一部分而已,没有几个人真的在意。
晏雁回头看了眼徐锦之,穿着灰色短毛羊绒大衣那个,她站的笔直,专注地望向天,瞧不清眼里有没有泪花。
与这里格格不入。
湾南的一月,一如既往地冷,特意穿了到膝盖的靴子也不管用,晏雁抹了一下脸,重新低下头。
“小雁和小婷过来,给你们爸爸磕个头。”
面朝矮小土坟,晏雁撤了三步,双膝跪地,额头触到潮湿的泥土。
.
回来的惯例是给晏子繁上坟,那之后,晏雁大多数时间不会出门,也不爱找徐锦之去陪晏爷爷,只一个人虚度时光。
湾南天气怪,上午冷得鼻尖疼,过去几个小时,下午又出了太阳。
晏雁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依旧只露出一半视线,阳光洒到脸上,她皮肤呈现出一种瓷白的颜色,久了晒出一小片红。
“晏雁,你妈妈说你是学医的,我这两天腿突然开始疼了,这毛病你能看吗?”坐在不远处板凳上的三婶看她睁开眼睛,立马问了句。
晏心婷从里屋走出来,哼了声,“三婶,她一个学生能看出来什么,你信她啊。”
这话说的,好像她已然毕业找到体面工作。
“我学的都只是书上的内容,您还是去医院找个医生挂号看看吧,我和他们没法比。”晏雁头都没往另一边扭,解释完往后靠,举起手机遮住视线。
三婶嘟囔着拉起裤腿,自语道:“真看不了啊,这些不应该都在书上学过的吗?”
晏心婷知道她这是被晏雁习惯性地刻意忽略了,翻了个白眼。
过了会儿,家里所有人都闲下来,呼啦啦出来往院子里坐,从村头老刘家儿媳妇外出打工好几年都不回来根本见不着人聊到大晏心婷半岁的小学同学前几天刚生了二胎。
聊到这里,田清英开始向三婶打听,问她认不认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最好是本科学历的。
晏心婷不说话,在旁边烦躁地踢了踢腿,她高考上了个二本学校,今年过完年就毕业。
不关心他们要继续聊什么,晏雁把目光重新投向屏幕,归结于大数据的推流机制,她刷到高校公众号上一篇介绍NEW EPOCH的帖子。
帖子中说,NEW EPOCH是成员们大一刚入学没多久便组织创建的,最开始是翻唱,也有一些原创,组了两年,从校园到社会,从容理到容城,现在算是支小有名气的地区级乐队。
问及乐队名的缘由,键盘手徐格州爆料,称这名字是主唱盛归池想出来的,意为“新纪元”,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大家对于乐队的信心和追求,因此一拍即合,确定下来。
大致浏览完一遍,对于这个队名的解释,晏雁不意外,或许是出于对盛归池的简单了解——
有点脾气,笑点奇怪,人不错。
虽然这份了解不深,而且有几分表面,但是她觉得,他既然能做出组乐队这样不寻常的事情,同样会起出如此率性洒脱的队名。
左滑退出帖子,因为听过田清英那番话,晏雁忽地好奇,切换到搜索软件,刚打出来盛归池的名字就弹出来相关信息。
盛归池,校园乐队NEW EPOCH主唱兼吉他手,十九岁。
原来,真的要比她小。
在餐厅遇到那天,他好像是喊她学姐来着,他十月二十五号生日,她生日在九月份末,四舍五入都舍不下的一岁差。
复而躺下的动静叫田清英瞧见,下一刻,话题转到她身上,“晏雁在容城上学这么久,没谈过男朋友?”
“她还小,不着急。”徐锦之不紧不慢地开口,到现在,她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同田清英说上几句话。
田清英反驳道:“我记得就比婷婷小三岁,都二十了不能说小吧。”
“晏雁话少,天天想着学习呢。”三婶眯起眼角,咧嘴笑,感叹道:“在容大学医,出来可不就是高材生,毕业后容城医院随便挑吧,真厉害。”
晏心婷不满道:“什么随便挑啊,现在医生学历要求都很高的,就算是容大……那也不一定啊。”
田清英说:“一个女孩子再厉害再高材生,也总是要嫁人生孩子的呀,现在不找,以后大了可少不得被人在相亲市场挑来捡去的,前阵子我那个侄女博士在读还愁这事呢。”
三婶不笑了,嘴巴张大,问:“博士啊?”
田清英抓住她这点惊讶,哎呦一声,开始大做文章:“女人年龄简直太重要了,二十出头不赶紧抓住好的,二十五六就只能挑三十来岁的男人了,那时候再急有什么用啊,你是不知道,现在大家都不怎么看这个学历……”
听听这话,既暗指你学历没用,又不经意透露自己有个高学历的亲戚,看似矛盾,却叫你反驳都不能反驳。
有些人连大脑构造都和正常人不同,与其理论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
晏雁早明白这道理,淡淡看她们一眼,手指操作依旧,继续往下滑,翻了两条,刷到NEW EPOCH的剪辑视频。
第一个音符是吉他的重音,台下尖叫如潮水,刹那间,舞台由暗变明,位于中心的盛归池最先亮相,紧接着是贝斯手王一谷,八万拿着鼓棒轻击鼓面,徐格州的键盘声和人声一同引入。
一分钟的混剪视频,里头不止民谣,摇滚、电子、流行……各种风格混杂在一起,每次演奏开始都像将破开的冰,到最后结束,他们彼此笑着搭肩,致谢观众。
正看着,顶头弹出来一条消息。
盛归池:我在基地这边都有空。
昨晚回湾南,晏雁收到盛归池的消息,说是他想带那家甜品店的蛋糕回容城,但年关期间很不好买,问她方不方便借会员卡,可以出双倍价钱。
晏雁不缺那点钱,只是时间不赶巧,他们正好错开,她说自己可以帮忙代购,开学到容城带给他。
沟通几个来回后,盛归池没扭捏推脱说不用,这件事就此定下来。
眼下,他说自己都有空。
晏雁:要等我回学校。
发出去后,显示对方输入中,晏雁不再切其他应用,等着无聊,顺手点开他的头像,是黑夜下近墨色的大海。
院子里各人讨论到进一步的结婚问题。
“我家婷婷上次谈那个就不行,外地,离家太远,想着她结婚必须找个哪方面都合适的,我担心她性格不吃香,总要强,好在不至于到一句话都不说那种程度……”
手机震动两下。
盛归池:你具体什么时候回来。
盛归池:约个时间拿。
打字的间隙,忽略不了的字句再一次飘进晏雁捂不尽的耳朵。
“晏雁就是话太少了,不爱理人,虽然说漂亮但总臭着脸,哪会有机会谈朋友。要我说啊,你可不能浪费先天条件,得好好挑一个。”不知想到什么,田清英一脸嫌恶,“你们家楼下那房客,我记得他们姓房是吧,那家就有一个男孩,你啊,少和他来往,小时候就油嘴滑舌,不像什么好孩子,家里条件又差,指不定想着攀你……”
这次的戛然而止并非由于晏雁的选择性忽视,相反,她冷言质问:“你在说什么?”
依田清英的性格,那会儿她本该理直气壮张口说“我也没说什么啊”,可是话到嘴边,看着那张质问她的脸,嘴巴像被黏住,一个字都说不出。
良久未曾发言的徐锦之说:“你管好自己女儿就行了,我的女儿不需要闲人操心。”
紧盯田清英,晏雁神色没变,心底却少见地升起一股深深的厌恶之感。
田清英不知道受什么刺激,格外“关心”她,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好,但向来没发展至不对付到连客气话都不舍得讲一句的程度,碍于晏爷爷这个长辈在场,面子上的功夫总会做做,不管心里如何看不上对方,好歹不会摆到明面上。
可今天一反常态。
她说出这种话,使得晏雁不仅丧失了坐在院子里假装听她说话的耐心,连湾南这地方也懒得再待下去。
刚刚发出去的“可能要过几天,不好说”被撤回,几乎同时,盛归池表示理解的消息跳出来,作出决定,她尽数删掉框里内容,发了条语音。
“我这里有人说话,太吵了,直接打电话给你。”
她起身,躺椅的重量骤然减轻,支撑的底座疏松老化,以一种弹起来的姿态打到底下那排乱长无序的花草上,叶子同木质结构晃荡,发出吱呀的声响。
不算很响,但空旷的院子像有回声,震出一片静。
耳边一瞬间没了噪音,晏雁拨通语音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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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依旧是:v前有榜随榜,无榜隔日,v后日更,固定九点,谢谢大家来看我写的故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