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已经年》糖心公子

35、第35章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温柔的娘和笑容甜甜的妹妹、梦见总是替我背黑锅的小五、喜欢边唱曲边给我靴子上绣花的奶妈，还梦见了黑脸的南宫老爹。他们都站在雪地里，周围是一片灰黑色的断壁残垣，血从他们脚下蔓延开来，把白色的雪地染得透红。

　　小晗雪看见我，高兴的挥手叫着哥哥，我想走过去，娘却不住的摇头说：遥儿，别过来。

　　娘慈爱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眼底，我想叫她却发不出声音。忽然，大火从他们的脚下窜了上来，隔着跳跃的明黄色火焰，我熟悉的人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凄厉的哭嚎和皮肉的焦味。我听见晗雪在叫‘哥哥救救我’！听见所有人都在叫我的名字，让我替他们报仇。

　　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汇聚成无数被拉长的黑影，排山倒海向我压来，我惊恐地不断向后倒退，捂住耳朵大叫：不要！我不是南宫暮遥，我不是！！

　　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已经是早上，窗外阳光灿烂，鸟语花香，我却一身的冷汗。想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耳边传来一阵金属哗啦啦的撞击声，转头看去，一条铁链，一端系在床头，另一端牵着我抬起的手，绕着手腕的那一圈铁环还被人小心的用布缠过。

　　对着纤细的手腕上多出来的冰冷铁链，我无奈一笑：南宫静夜，不是让我信你么？这又是做什么？起身环视四周，放在床头高脚柜上的包袱不见了，我的药和匕首都在里面；墙上挂的装饰宝剑被取走了，窗边一人高的花瓶也不见了，甚至连原先放在桌上的茶壶和茶碗都被拿走了。而我连一毛钱的内力也没有，要断这铁链唯一的办法就只剩下用牙咬，运气好的话，花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用胃酸也许能腐蚀掉。

　　师父啊，对不起，看来我没办法实现承诺了，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只小狐狸，现在只希望你千万不要来找我，日落山庄是他的地盘，他既然能把我锁起来，自然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南宫望月为什么要问我会不会后悔，连那岚云珏也说过类似的话，一直以为想要我命的人原来是在提醒我，而一直全心依赖信任的人却。。。

　　想起之前种种的担忧寻找，得而复失的喜悦、温暖和感动，现在看来就像是一场笑话，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师父，其实你当时是想揍我一顿的吧，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徒弟，早就抽死他了，实在是太丢脸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不希望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到了这种时候，我竟然还像个傻瓜一样在担心他。

　　恍惚间听见门被推开，阳光洒了进来，来人逆着光，一袭淡黄锦袍，俊雅挺拔，近了才看清那一双熟悉的细长凤目，眉峰微挑，带着一惯的三分邪气七分淡然，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目光是从未曾有过的清冷。

　　“醒了？”不仅面无表情，连声音也没有半点温度。

　　不解这突如其来的冷漠，我迷惑地仰头用眼神询问：“哥哥？”

　　“你都知道了吧？”虽是问句，语气却已笃定。

　　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举起拖着铁链的手笑了笑：“所以你就把我锁起来了？”

　　小狐狸把脸别到一边，沉声道：“我不会让你离开！”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了。”

　　“那是从前。”

　　“哦？那现在，你又在担心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窗外梨花满树，春意正浓。

　　“哥，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

　　“我梦到爹娘和妹妹了，还有小五他们，他们在大火里哭叫，让我替他们报仇。”

　　“哥，你说我们的仇人会是谁呢？竟然连无辜的妇孺都不放过。南宫秋是爹的亲弟弟吧，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是再恨，也不至于要将自己的侄子侄女们全都赶尽杀绝啊！而且南宫一族不是皇亲国戚么？国库里大半的银子都是出自咱们家的银楼商铺，当今最得皇上宠爱的瑾贵妃也是南宫家的人，怎么贵妃的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就只发了张辑凶的皇榜，便再无下文了？”

　　“还有啊，这日落山庄可真是神机妙算，南宫家一倒，立即就把咱家的生意盘过去了，那么多分号呢，竟然一家都没漏出去，连官府的生意都接的顺顺当当。你一定帮了他们不少的忙吧！”

　　我歪头看看，站着的人仍旧没有表情，于是咧开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了，哥，你知道曼陀么？”

　　小狐狸脸色骤变，我又笑呵呵地问：“那你知道曼陀要怎样解么？”

　　这次不等他回答，我便接着道：“哈，要是你都知道了，我师父也就不用在江湖上混啦！曼陀之毒，世人都以为无解，其实用药浴泡泡便能解了。我师父管那泡澡的药浴叫黄汤，就是一大锅蛇虫鼠蚁熬成的汤，再加点砒霜鹤顶红什么的当作料，味儿比茅房里的还要浓郁呢，闻过一次可以省下好几天的粮食。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泡进去就跟下了油锅似的，从皮一直疼到骨头里，师父说我能撑到半个时辰才晕过去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更别说还坚持泡了大半年呢！”

　　说的人轻描淡写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听的人却再也无法维持冷静的伪装。小狐狸忽地倾身向前，我见他靠近像要伸手来抓我，便下意识地身体朝后挪，一直退到墙角，手上的铁链也跟着哗哗作响。伸过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脸落寞。

　　“哥，放我走吧！”

　　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英俊的脸上满是怒气，和我看不懂的表情。他用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断然道：“不可能！”

　　“我不走，会死在这里。”三个月期限将尽，那岚种的蛊一发作，我就要被那条叫做饕餮的虫子从里到外吃成个空壳了。

　　眼前的人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双目赤红，也不再顾忌我的躲闪，冲过来一把将我揽进怀里：“不会，我再也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脸埋在他胸前，我深吸一口气，那是属于他的味道。无奈的撇嘴一笑，哥，能伤我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你啊。

　　手上的锁链因这动作又发出冰冷的撞击声，圈住我的手臂颓然垂下，细长的指尖抚上黝黑铁链：“这些年，的确有很多事，我明知是错，却还是做了，因为我必须这么做！我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看着你身处险境却无能为力，你明白么？”

　　说着，他抬起头，深深望进我眼里：“我只想你像小时候一样，调皮捣蛋也好，胡作非为也罢，赖在我身边哪都不要去，好不好？我知道欠你的太多，我会用一辈子慢慢还给你，就算你恨我也没关系，只是别走，好不好？”最后的声音，几近哀求。

　　“那一年，我因为曼陀的毒性发作摔下马，是因为必须那么做，对么？灭南宫家，扶植日落山庄，也是因为必须那么做，对么？这些都是为了不让我身处险境，所以你必须这么做，是么？”

　　“遥儿，你听我说。。。”

　　我半阖着眼，静静听着。

　　“南宫家的事，虽然有我的过错，却并不是我所为。但你中的曼陀之毒，的确。。是我下的。我是曾想过要杀你，那是在你坠马之前。”他边说，边用手轻轻理着我额前的乱发，眼里藏着温柔的笑意：“可是我后悔了。你醒来之后，像变了个人，原本死气沉沉的大眼睛忽然变得小兔子一般机灵。表面装的乖巧可怜，其实比谁都倔强有主见；想要什么也从不肯直说，总是拐弯抹角的哄骗别人上钩！”

　　“那时候每天都有人到我这里告你的状，气的我真想狠狠揍你。你却总有一百个理由，把正说成反，白说成黑。每晚我一会回去，只要听你叫哥哥的声音就知道，这小鬼今天又犯错了。你啊，成天憋着一肚子古灵精怪的鬼主意，不停的惹麻烦。。。可有你在的那两年，死气沉沉的南宫府仿佛枯树又发了新芽，总让人有那么一丝期待。”

　　“有你在身边，那些外人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偶尔也会有阳光普照。”

　　看着他微弯的眼角，听他喃喃道出那些往事，我心里有了一丝松动。

　　他溺爱地瞅我一眼，又接着说：“所以我想尽各种办法拖延曼陀的药性，却始终找不到根治的解药。只好派人把苏静光引来。”见我惊讶的表情，他淡然解释道：“我曾找过他替你解毒，结果他见都未见就拒绝了。千面医圣性情古怪，又正好缺一个继承毒术衣钵的徒弟，我便叫人把你做的药拿给他看，并告诉他做药的人就在临安。我知道他一旦对你做的药产生兴趣，必然会救你一命，却不曾想到他会要把你带走！”

　　小狐狸似乎想到什么，眸中结满霜雪：“那时候南宫家已经不再安全，而且你体内的毒性也快压制不住，我只好放手。从你走的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说，不论用什么手段、花多大代价，都要得到那个能够掌控一切的力量，等到那时候，我会把你找回来，再也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你，任何事威胁到你。”

　　掌控一切的力量？普天之下，能将一切握于掌中的，就只有皇权了吧。呵，小狐狸，你是皇子，对皇权的野心本就是天生，也无可厚非，又何必拿我来做借口？

　　“这么说，哥哥现在已经有那种力量了？”我轻蔑的挑眉一笑，小狐狸似看穿了我的心思，无奈叹道：“那有说的这般简单！若不是南宫望月突然出现，我也不会冒险把你带回日落山庄。但事已至此，我不会再放手！”

　　“哥！”我柔声唤道。

　　“嗯？”应声惊讶之中还带了些许欣喜。

　　“若是我执意要走呢？”我收了笑容，第一次严肃地直视他的双眼：“你打算锁着我一辈子么？”

　　闻言，小狐狸猛地一震，脸色煞白，我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赶紧抢道：“我有急事要办，但是我可以答应你，三个月之后就回来。”三个月，解个蛊应该够了吧。

　　偷偷观察他不停变幻的脸色，我在心里一声长叹：唉，为什么我最近好像总是在不停地向别人讨要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