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第 50 章 ...
-
上午十点钟,面馆里已没有客人。
店主和妻子分工合作,一个拖地,一个擦桌子,收拾收拾准备打烊。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抬头朝门口看去。
一对年轻男女,女生身姿窈窕,头戴白色鸭舌帽,肤白胜雪,巴掌大的脸蛋,被太阳镜遮去一大半,两片粉嫩的唇倒是生动,隐约可辨出是个精致秀美的女孩儿。
视线偏到旁边男人脸上时,老板娘的手突然僵住了。
是他——那个救过他们孩子的恩人,陈嘉树。
角落里的店主比妻子更早认出了来人。他像被钉在原地,脸部绷得铁青。
夫妻俩的反应,陈嘉树尽收眼底。
陈嘉树平日里鲜少看新闻,但也从张爽和老顾客口中听说了一些事。这对夫妻拒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哪怕是省台上门,他们也以保护孩子为由,把他们驱之门外,甚至因此停业了四五天。
尽管感受到明显的排斥,陈嘉树还是走向老板娘:“我是陈嘉树,想请你帮我出面做个证,我救了你们小孩是真实发生的事。”
老板娘偷瞄了眼丈夫,丈夫阴沉的眼神里透着警告,示意她别乱说话。
“陈老板,我们很感谢你救了我们的孩子,”她垂下的眼睫持续眨着,声音细弱蚊蝇,“但现在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我们也不想掺和进去。”
覃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显然丈夫是主事人,但老板娘眼中闪烁的愧疚表明她并非铁石心肠。陈嘉树直接找她,确实选对了突破口。
陈嘉树神色温和,“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但请想想,如果那天我没有跳下去,你家小孩会发生什么,我不是图什么名声,更不是为了炒作,我只是想救人。可现在,外界却在质疑我的动机,甚至怀疑这件事是假的……”
老板娘微微抬头,又飞快地瞥了眼丈夫。
那天,慌里慌张地把孩子带走,一回到家她就懊悔,自己走得太急,都没和那个好心人道谢。没有他,她的孩子不可能安然无恙。可她这番话告诉丈夫,丈夫却说,这样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我们并没有求他救孩子,”
“你现在去感谢他,别人会怎么想?万一这事儿闹大了,咱们的面馆还开不开?”
她当时脑子一片混乱,竟然信了丈夫的话。
事情发生才过去一个晚上,男人就因见义勇为的事上了新闻,还成了大家推崇的英雄。
到这时,她的愧疚感才稍微减轻一些,至少,好人有好报。
可哪曾想,昨天新闻突然爆出消息,说“见义勇为”是陈嘉树和省台记者一起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是为了宣传店铺。
是不是戏,她怎么会不知道?
又有不少媒体来找他们了解具体情况,都被丈夫拿拖把赶走。
“见义勇为不假,但陈嘉树和记者看准新闻的价值炒作也是事实。他们吃到了甜头,现在被拆穿,是他们自己活该。你别多管闲事。”
可到底陈嘉树也救了他们的孩子呀,如果没有他,周周说不定……
老板娘拧抹布的手微微松了劲,陈嘉树看出她有动摇,更诚恳地道,“你的话比任何人都重要,因为你是孩子母亲,请你帮我作证。”
然而,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店主突然冲过来,横眉冷目地挡在妻子面前,“不要说了,我们都是小老百姓,你救我的孩子很感谢你,但是——让我们帮着你炒作,想都不要想!”
眼角余光里,陈嘉树只是微微晃了下身。覃乔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攥成拳,忽然意识到,课堂上那些冰冷的案例,现在活脱脱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原来人性真可以比文字更冰冷。
“我们很感谢你救了我们的孩子,只是.......”老板娘唯唯诺诺的店主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你还是找别人吧。”
覃乔被他们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给气到了,她摘下墨镜,怒瞪店老板,冷然质问,“所以,你们宁愿看着陈嘉树被冤枉,也不愿意站出来说一句实话?”
门口已有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覃乔提高嗓音,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我告诉你们,陈嘉树救了你们孩子这是事实,你们的“自保”不仅伤害了一个好人,还摧毁整个社会的互助风气!”
而后,她扭脸看向门口越聚越多的路人,朗声道,“请各位想想,如果每次救人者都要像陈嘉树这样自证清白,甚至还会被倒打一耙,以后谁还敢毫不犹豫地救人?”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她转回来。
店主憋得发黑的脸和太阳穴暴起的青筋,躲在他身后的老板娘,则担惊受怕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他爸,她说的没错......”
店主的拳头已握的咯吱咯吱作响,陈嘉树观察到,随即抬起左臂横在覃乔身前。
覃乔分别看了这两人,喉头溢出一声轻笑,“还有,你认为躲就能平安无事?他们会记住的不仅是英雄,还有被救者的态度!将来的你孩子若是知道在他生命最危险的时刻,有人为他拼命,而他的父母却连一句真话都不愿意说,你猜他会不会以你们为耻?”
“轮不到你教训我!!”
店主突然就扬起手。
惊呼声中,早有准备的陈嘉树及时截住店主的手臂。
如铁钳般扣住,一层层加力,店主因受不住疼痛,面部五官扭成一团。
“呃......”
老板娘见不得丈夫受苦,终于不再躲而是跑出来。一把抱住陈嘉树的手臂,涕泗横流地求他,“陈老板,别这样,求你别这样。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覃乔侧眼,却在看到陈嘉树跃动水光的双眼时,仿佛被利剑穿心而过,心头狠狠一痛。
如果不是因为她,陈嘉树根本不会来这一趟,他的性格做任何事都不会主动去解释。
现在只有他不利的谣言解除,关于炒作的质疑才会不攻自破,这才是他来这一趟的原因。
是为了她。
但她也清楚,这个看似刀枪不入的男人,内心并非真的铜墙铁壁。
当救命之恩换来这般冷漠,他眼底闪过的那丝痛楚,骗不了人。
“嘉树,我们走吧。”她低声请求。
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只青筋暴起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
回澜川市的火车上,覃乔枕着陈嘉树的手臂。单薄的衣料下,他结实的手臂传来温热的触感,熨贴着她的脸颊。
列车正驶过一座吊桥,窗外是泛着粼粼波光的翠绿湖泊。
刚过五一假期,整节车厢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覃乔收回视线,对陈嘉树说,“我今天回去写一份探讨人性的帖子发论坛上去,我不相信这世上都是糊涂人。”
陈嘉树将手机揣如兜,回她说,“你刚才听见围观那些人那些话吗?其实很多人都站在我们这边,说明什么呢?”
“什么?”覃乔似有些明白,但她想听陈嘉树说。
“说明现实中的人,比网上那些声音要清醒得多.....”他沉吟,像是在想用什么合理的措辞表达。
覃乔挺起身,接道,“因为网络传播易失真。”
陈嘉树颔首,“你或许可以通过你们省台这个平台,公开跟我撇清关系,——”
一根纤细的食指封住了他的唇,覃乔皱眉道,“这个方法不好。”
陈嘉树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拿下她的手,“只是权宜之策。这样既解决问题,又不会影响你的职业声誉。”
覃乔摇摇头,“一定有别的方法,我需要回去好好想想。”她看着他分外认真的脸,想起今早的一通电话,顺便岔开话题:
“早上我爸妈打我电话,幸好这事只在网络上传的热闹,他们暂时还不知道。”覃乔说,“不过,我爸爸问我有没有谈恋爱,我老实的告诉他,我在谈恋爱。”
陈嘉树下颌微微收紧,侧脸轮廓线条更加分明。
见他有一丝紧张,覃乔低低笑了声再说,“我爸爸听了可高兴了,他还问了你的名字,我说叫——陈嘉树。”
覃乔一眨不瞬地盯着陈嘉树,期待从他脸上看到惊讶过后的欣喜,然而并没有。
而是他的目色渐渐沉下。
就好像灌满气的气球被扎了个小洞,慢慢地漏气,覃乔双手无意识地蜷起。
陈嘉树眉心微拧,干干地问,“他们还知道什么?”
“........”覃乔不懂他是希望他们知道什么还是不希望他们知道什么。
也让她愈发没有底。
他们算男女朋友吗?
旅游、牵手、甚至睡在一张床上,这哪能不算呢。
“其他我都没说。”覃乔温缓地讲,“我是觉得......可以慢慢告诉他们。”
“咕噜,咕噜”乘务员推着零食车从过道上走过去。
等乘务员走进下节车厢,陈嘉树回眸看着她,道,“覃乔。”
“嗯。”
陈嘉树呼吸变得有些急,他轻呼出一口气,“我爸妈过世背后一些事情,包括我——你还不是很了解,其实我没有那么好,高二时候我犯了错误。”
覃乔重复了一遍他口中“错误”两个字。
“这事要从我爸妈那时候说起——”
*
那年,十七岁的陈嘉树坐在书桌前。
母亲秦燕推门而入,她和父亲在电话里又吵架了,这会儿急需要一个宣泄口。
“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和你爸离婚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活的这么痛苦?”
“要不是因为你……”
这些话语像细碎的玻璃渣,一遍遍碾过他的心脏。起初会流血,会疼,后来渐渐结出一层厚厚的茧,变得麻木。
但今晚不一样。往日那些尖锐的指责总能被自动过滤,此刻却像毒蛇般钻进耳朵。
胸口仿佛压着千斤巨石,他快要窒息。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
“够了!”
陈嘉树猛地站起来,椅脚在地上划出刺耳凄厉的声音,“你每次都这么说!要不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就不想听这些!”
母亲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惊愕,最后凝成一种深重的失望。
她后退一步,眼眶里蓄满泪水,嘴唇颤抖着说,“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就这样对我?”
影子被钉在墙上,陈嘉树嗓音里浸着疲惫和冷意,“妈,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我的压力?你和爸吵架,我听着;你抱怨,我听着;你说你为了我才不离婚,我也听着。可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听这些了。”
母亲的目光中只剩纯粹的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转身绝望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