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张武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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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妩听舅舅说过，外祖母是从盛京搬到计州的，从此以后，她们家便在计州扎了根。
关于盛京的事，张妩鲜少听娘提及：仿佛那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好在张妩和她的舅舅不一样，她不向往那个销金窟。
自张妩有记忆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们一家都和别人家不同：张妩没有父亲，她只有娘。所以她理所应当跟娘姓，姓张。
娘对她和别人家父母对女儿的方式也不一样，娘说，你就是你，张妩是全天下独一个的张妩，不需要和别人一样。
张妩有一双手，小时候见过舅舅练刀，她也想握刀。张妩背着舅舅偷了他的刀，学着舅舅的姿势挥舞横刀，刀在她的手上，像是与她的血脉紧密缔结。自第一次握刀起，张妩便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握刀手。
她就这么率真的告诉娘，娘说，那你就学刀，学自保，学杀人。
学刀，也学杀人。
所以，娘请来教张妩的人是军营的教头，他耍刀比舅舅还厉害，更重要的是，他教张妩教得尽心尽力，他欣赏张妩，倾囊相授。
张妩落刀凶猛，也抗揍，不怕疼，也不怕流血。她的虎口因为抗刀总是反复撕裂，久而久之，她习惯受伤流血，虎口磨出厚厚的茧子。
她越发不满足庭院里的切磋，她知道，自握刀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不能只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庭院里。
她的刀要见血才能收锋。
正是这年，盛琼驻守计州三年，招兵买马，舅舅闻风而动，准备投奔盛家军。张妩谁都没说，偷偷跟着舅舅的随行军里，一同混入盛家军，等事情败露时，早就生米煮成熟饭。
那样，就算娘反对也没用了。张妩为自己耍了点小聪明而暗自窃喜。
后来她事迹败露，被舅舅当场逮住，什么也不能改变了，张妩学会了西戎弯刀，她卓越的才能备受青睐，所以她留了下来，以正大光明的女人身份。
点烽台失守险些沦陷，让张妩怀疑军中内鬼不止南筝一个，但为稳定军心，盛琼短时间内不愿意再追查下去。张妩只能和舅舅商量着做局，用整个第五营做饵引出那个人。
意味着此一战，凶多吉少。
张妩携一身军功，荣归故里，她想得很多，头天夜里辗转反侧，盼着相见时的种种情形，独独没想到，等着她的是家法。
娘说：“你是张妩，妩字就是告诉你，女子生来一无所有。”
张妩不信，她说，我生来便有一双手，要用来握刀，握住刀然后饮血、杀人。流芳万古我不要、累世功名我不求，我要自己的刀捅破天、杀穿地，要世间知道我张妩来过，要惊天动地的活过一遭！
她铁骨铮铮，跪在娘面前，娘瞳孔倏地放大，涌出恐惧和莫名的熟悉，看向张妩的眼神仿佛瞧到另一个人。
放肆！娘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放肆，不守女德，可娘自己也知道，她从没教过张妩学什么女德女则，她只要张妩握刀。
学刀，也学杀人。
凭什么用子虚乌有的东西圈住她！张妩不服，她用最恶毒的行动刺痛娘：
她说，那就杀了我吧，如果不让我去，那就杀了我。
她说，总要让我去试一试吧，不能翻天覆地也好，被流言蜚语吞没也罢，张妩不怕，张妩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她说，无论娘说什么，都杀不死我要走出去的决心。除非就此杀了我，夺了我的命，否则就是断手断脚，就算爬也要爬出去。
张妩用那样狠毒的话讽刺娘，也难怪张妩最后应了娘的谶语。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死也要死在外面，最好曝尸荒野，连墓碑也不必立！
娘也应了这则谶语：她再也没盼回张妩，张妩至死都不曾与她相见。
娘叫——张妩用了很长时间，才敢重新面对这个名字——娘叫张无盼。
当年的鹤洲一战，第五营伏击西戎不成，反被设计，全军覆没。
第五营迟迟没有消息，由斥候打探消息，战况后知后觉带回点烽台，等消息滚过计州的每寸土地，已经是三日后。
传入张无盼的耳畔时，晴天霹雳，军中传来消息，张妩尸首找不到了，送回来的只有张妩的舅舅。
张妩当真就此横尸荒野，连墓碑也不曾有过。
张无盼像当日无助的张妩，眼泪兜不住的落下，她问，吾女张妩，那你图什么？
张妩告诉娘，流芳千古我不要，累世功名我不求。
张无盼还是觉得她不可理喻，觉得世道更加不可理喻：或是流芳万古或是累世功名都是张妩该得的，她用一双手、用刀、用血搏出一条路，不能因为她是个女人，她的名字不能出现在史书！她的功绩并非一抔黄土，每个受她庇佑世世代代活在计州的人都应该在意！
女人又怎样！那把架在张妩肩膀上棍棒被卸下来，娘亲手挪开它们，她要为张妩正名。
张妩不能什么都没有！
不能因为是女人，就该一无所有！
她不该那样和张妩怄气：
吾女张妩，你的刀杀过西戎精锐，河州一战是你从他们手里抢走军粮，所有人才熬过这个冬天；长安古道的驿站是你主持修建，计州的两道防线是你和盛琼一起排置，半个第五营的吊牌挂在你的名下，你有得是本事！
既然提及卫城防线、清宁城防线，没有哪个天下人会想到过张妩这个名字，只会归功盛琼，那娘为你正名，是张妩的，便是虚名也不能少！
要把张妩军的名号打出去，让天下人都擦亮他们的狗眼看看，看清楚张妩你就是天生的将才！
你叫张妩，妩字就是告诉你，你生来就无所不有，最不缺的，就是身为女子的胆魄！
风雨折不断张妩的腰，什么都不能摧残张妩。
当日是她告诉张妩，你以为你杀得了一个人、就杀得了一百个人一万个人么？，就算你脚下的尸骨堆成山，也还有杀不尽的人围上来！
张无盼握住拿把刀，便是张妩在风雨飘摇中握住的拿把刀，是张妩当时横在脖颈间的刀：那就继续杀，杀到天下人都认了再收刀，吾女，你且看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张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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