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水牢 ...
-
等沈毅再一睁眼,入目是一片雪白的帐顶,药炉中蒸腾的苦香混着血腥味钻入鼻孔,指尖先于意识颤了颤,喉间干涸如裂土,沈毅试图转动脖颈,却听见颈骨发出细碎的喀喇声,紧接着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谢九章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见沈毅有些不适,谢九章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按了按沈毅的肩膀。
“敷好了药膏,夫君就不要乱动了。”
他的声音带着鼻音,指尖在沈毅额前停留片刻,确认没有发热后,就慢慢地收回。
沈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人塞了团棉花,沙哑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无奈地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听到了。
脖颈、右肩至侧腰缠着浸了药汁的纱布,凉津津的,混着金疮药特有的辛辣气息,每呼吸一次都牵扯着喉咙泛起钝痛。
他对自己的负伤情况有个基本的认知。
就像火箭班高三生眼睛一扫能解出前四道数学选择题,沈毅上辈子不是老实孩子,父母不在身边也比划着打过几场架,后来有了生活费就在课余时间玩综合格斗,在俱乐部比赛拿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奖项,后来到这儿尤其是前几年,才是真枪实弹的干,玩命的那种,见识一下子拉满。
沈毅医者自医,这回除了环状软骨和气管挤压损伤和肌肉群拉伤,其实没什么大碍。静养就好。这个阶段,他就时间多。
谢九章端起案头的铜盆,盆里的温水已凉,水面上还漂着几缕药棉。他起身去窗边换了些热水,重新回到床边时,指尖蘸了温水,轻轻擦过沈毅干燥起皮的唇角。
动作间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几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野猫挠的。见沈毅目光落在伤口处,他垂眸轻笑:“是昨日换药时,夫君烧糊涂了乱抓的,不碍事。”
“抱歉,让你担心了。”沈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说道。
谢九章闻言,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却很快恢复如常,转身拿起药碗:“先喝药吧。”说着舀起一勺药,递到沈毅唇边。
沈毅稍稍后躲,嗓子沙哑道:“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来。”伸手要接过汤碗。
谢九章定定地举着汤药没有说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沈毅等了几息,最后又妥协。
乖乖地张开嘴,药汁的苦味在舌尖漫开,这次谢九章没有立刻退开,而是等他咽下后,用帕子角轻轻拭去他唇角的药渍。
谢九章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甲床泛着健康的淡粉,指尖白嫩纤细如削葱根。因在府中,发丝被梳成简洁的椎髻,只用一支刻着竹节的玉簪固定,余下的乌发如墨缎般垂落肩头。药香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梅香气息萦绕鼻尖,沈毅望着他低垂的眼睫,生出几分让人心颤的柔软。
人如良玉生烟,心若漱石清泉。
玉漱这个表字很称他。
“你见到我昨天带在身上的木匣了吗?”
谢九章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嗯,我让下人收在东侧妆台抽屉里。”
“唔,没丢就成。”
沈毅咽下苦药,真不如自己端来一口闷下来的轻松,整个舌头发麻,控制不住地分泌唾液。
“是买来送人的吗?”
“给砚儿买的益智类玩具。对了,砚儿呢?”
瓷勺滑入空碗的声响传来,碗底沉淀着深褐色的药滓。声音有些低沉。
“在府中下人陪他。往后夫君出府还是要下人跟着,莫要再逞强。”
沈毅当然知道他的不高兴。谢九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到大人物都是他的座上宾,讲话很少如此直白。
沈毅:“是我欠考量。”
喝完药后,谢九章没有坐回那把榆木椅,反而转身将药碗搁在临窗的酸枝木案上,在光影交界处保持着那个端端正正的坐姿。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沈毅看着白纱帐顶,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多久,也就不再逗巧来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
“要上来躺会儿吗?”声音混着几分困倦,尾音拖得老长。
沈毅又有些想入睡,但不想身前一直坐着一尊大佛。
谢九章摇摇头:“你睡,我需要处理些府事。”
沈毅终于抵不住困意,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朦胧中,他看见谢九章走向书案的背影,素色衣衫的下摆掠过青砖,带起极轻的窸窣声。
助眠药性上来,等沈毅昏睡过去,谢九章走上前掖了掖被角,指尖掠过他受伤的肩膀时,停留了半刻,又迅速收回。
-
“回禀家主,应家派人把昨日跟姑爷动手的那三人从兵马司接出来送到谢府,说任您处置。”
“在哪。”
“人已照您昨日吩咐,关在地牢第三间受刑室。”
谢九章眼底那抹戾气尚未褪尽,瞳孔深处像是淬了冰的刀刃,周老管家依旧步履平稳地跟在家主身后,始终与家主保持着一步距离,低垂着眼睛走进祠堂。
地牢入口藏在香烛架后的第三块青砖下,踩着第三块砖时,听见轻微的“咔嗒”声,周老管家已先一步推开暗门,地牢烛火被穿堂风扯得忽明忽暗。
最深处的水牢传来铁链拖拽声,冰冷的地下水漫过石阶。
周老管家站在受刑室门口,石缝里渗出潮气混着铁锈味与血腥气,这位六旬老人趁着里面的动静挪动脚尖活动。
等了很久之后,门轴轻微转动,谢九章走了出来,接过周老管家备好的帕子,轻轻拭去手上的血渍。
谢九章淡淡地吩咐着:“找人收拾,其他的两个你去解决。”
“是,家主。”
室内充斥着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刑具架上的钢鞭还在晃动,鞭身上的冰碴已完全被血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挂在倒刺缝里黏腻的血浆和肉末。
完成了一场纯粹的折磨,周老管家招呼下,一旁两位穿黑衣的死士进了受刑室。
“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情况。”
周老管家低声应答:“是。”
谢九章全身散发着恶臭的血腥气完全盖住了梅香,他将沾染一团血污的帕子丢在地上。
“还有,向我提供那位女子有关应家的所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