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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旋涡 ...

  •   程功从律师事务所前门出来,准备到停车场取他的法拉利跑车,然后回家陪母亲吃饭。
      在事务所同事眼中,他是一个事母至孝的孝子,除开必要的应酬,从不在外流连,总是立刻下班回家去侍奉身体欠佳的母亲。
      只有程功自己心里知道,他回那个家,只是要看,将他控制在手里,彼此折磨了快四十年的女人,什么时候才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程功冷冷地笑,他们是母子,原应该相依为命,相亲相爱,可是,他们被生活磨折得,失去了对彼此的爱,只剩下恨,只剩下彼此折磨,直到一方先一步,被死亡所解脱。
      他有耐心等待,他相信很快,他就能品尝到死亡带给他的轻松感觉。
      只是这样想着,已经令程功血液沸腾,脚下步伐加快。
      直到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程功微微皱眉,不想在事务所近前惹事,所以仅仅向一旁让了让,并没有与来人计较的打算。
      想不到来人却迎了上来。
      “程律师。”
      程功有些意外,这人原来竟是来找他的。
      “有什么事,请明天一早到律师事务所与我的秘书预约。”程功并不想留下来耽搁时间。
      “我想程律师误会了,我不是来向你咨询法律方面的事的。”来人是一个穿褐色棉麻质料秋衣的男子,相貌平凡,只怕融入人海,便无迹可寻。男子的眉宇间有淡淡的疏懒颜色,眼底却是毋庸置疑的沉冷。“鄙人云渊,奉命来请程律师。”
      程功只听见“云渊”这两个字,已经心知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轻易脱身了的。
      云渊,任氏天王集团前任内侍统领,所有云风辈分的任氏弟子中,资历最深,身世最不可测,行事最低调的男人。传闻近年来一直陪伴在任老爷子左右,轻易不会露面。
      由云渊亲自出马,不知是他的荣幸,还是不幸?程功笑了笑,不再设法拖延。
      “程律师,请。”云渊微微抬手,一辆深色休旅车便无声无息地滑行到程功的身边。
      “能允许我打个电话给家母,告诉她一声,我不回家吃晚饭吗?”程功上车后,有礼地问。
      “当然。”云渊坐在程功对面,懒懒的,惜字如金。
      程功打了电话回家,电话是母亲的看护接的,听说他不回去吃晚饭,看护说老夫人十分失望。
      失望?程功暗暗冷笑。
      的确失望。
      失望又失去一次彼此攻击诅咒的机会。

      休旅车平稳顺畅地行驶了一段路程,开始有小小的颠簸,程功看向窗外,景色已经渐次冷清。
      不会是想要把他载到荒山野岭,杀人抛尸罢?程功不是不紧张的。
      对面的云渊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邪邪地朝他一笑,并不说话。
      车厢内气氛沉闷迟滞,让程功有慢慢溺水窒息的感觉。
      就在程功以为自己再也沉不住气,想要开口询问云渊请他来的目的的时候,云渊却先一步,懒洋洋地问:“程律师这一生,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
      程功电光火石间回想过往,只能无语。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程先生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又何必怕,又何须怕?”
      说完,云渊竟然闭上眼睛,气息绵长平稳地——假寐,再不理程功。
      程功只觉得胸中憋闷,却又无可辩驳,只能呆坐着,独个儿较劲。

      休旅车又在颠簸中行驶了一段路程,终于,在天色暗阖时候,抵达了一处傍山近水的别墅。
      司机停了车,云渊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手心向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功暗暗平复心中的万千思绪,下得车来,抬头看着夜色之中,仿佛巨兽一般蹲伏在山水之间的精雅建筑。
      如今这座城市,寸土寸金,地皮金贵到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可以位列世界十大房价最昂贵的城市之一。
      可是,此间,却有一处傍山近水,占地广阔,林荫环抱,清净宜人的雅舍,无一丝似都市中鸽子笼般的公寓楼,紧窄逼人。
      此间只有平和宁静的奔放。
      程功羡妒无比。
      他要兢兢业业缩衣节食多久,才能攒足家当,购置这样的一个去处,醇酒佳人,晨昏不计地享乐着,一日度过一日?
      不不不,即使他缩衣节食,不吃不喝,不玩不乐,终他的一生,他也买不起这样的别墅,过他梦想中的生活。
      看着走在他前面的云渊,程功只觉得命运不公。
      那样一个连身世都不甚明了的人,不过是命好,被任氏收了去,便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
      程功忿忿不平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引领进别墅之内。
      别墅内,是程功连想象都想象不出的景致:并不富丽奢华,只是漆着简单的白色,一式白色的古董家具,白色大理石桌面的长几上,摆放着碧绿欲滴的景观植物,雕花扶手长沙发上铺着墨蓝色暗纹垫子,四周是一扇接着一扇的拱门,门上方开有一排排拼花玻璃窗。几扇拱门和拼花玻璃窗随意地开着,仲秋的晚风,穿堂过室,卷起一阵阵漩流,撩动室内植物肥厚宽大的叶子,“簌簌”作响。
      背向着程功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子,墨黑如鸦的头发已经长过了耳朵,有些湿漉漉地,凌乱地垂在肩膀上。
      “四少爷,您的客人,我已经替您请来了。”
      沙发上的男子闻言,慢慢地,象一头优雅的美洲豹般,站起身,转了过来。
      程功看见了任海嘲冷淡英俊的脸和吊梢眼中凉薄的颜色。
      “程律师,请坐。”海嘲勾起唇角,向他对面的沙发轻扬下巴。应有的礼数,他还是不会少的。
      “谢谢。”程功走过去,落座。
      “程律师想喝点什么?”等程功落座,海嘲坐回沙发上,执起自己面前茶几上的长脚香槟杯,轻轻摇晃里头金色的液体,敛眉问。
      “一样就好。”程功吃不准海嘲请他来的用意,一直以来,任海嘲对他,都是敌意浓重的。
      “一样?”海嘲挑眉,然后狭长的眼里闪过令人难解的光芒。“风阈,麻烦你.”
      程功并没有看见偌大的客厅里,还有其他人,只听见幽幽的回音。
      “不知道任先生今天请我来,有什么事?”程功决定开门见山。
      海嘲将玻璃杯凑近唇边,轻啜一口,然后朝程功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以为以程律师的精明,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除了青青,我想我们应是没有什么交集。”程功并不回避。
      海嘲放下酒杯,两手交握,放在颌下。
      “程律师不愧为律师,一语中的。是,除了忘月,你我之间,并无交集。”海嘲的眼光一冷,“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程律师三思而后行,不要把忘月牵扯进你正在谋划的事当中。”
      “我与青青,是我们两人的私事,我不以为任先生有权过问。”程功捏了捏手,终于还是忍声说道。
      “程律师,容我提醒你,忘月只是‘沈忘月’,而不是‘林青’,”海嘲顿了顿,“你与山口组龙野三太郎的私生女明日未来之间所谋划的,是你们之间的事,即使你真的甘心做日本人的汉奸走狗,那也是你的问题。可是,只要你想打忘月的主意,哪怕只是动了这个念头,我都不会允许。”
      程功脊背发冷,脑门上却沁出汗来。
      他做得那么保密,竟然还会被任四查出来!
      海嘲邪冷地笑。
      “别越过那条线,程律师。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程功捏紧了拳,恰在此时,有脚步轻捷,存在感微弱的男子,送上一只玻璃杯来,里头是金黄色液体。
      “程律师,请。”海嘲仰首,长杯见底。
      程功憋着一口气,也拿起杯子,一仰而尽。
      却,几乎咳了起来。
      入口的,不是酒的浓醇甘冽,而是茶的清冷苦涩。
      海嘲这次并没有笑,只是淡淡扬睫。
      “程律师,你应该庆幸,我今日喝的是茶,不是酒。”
      说完,海嘲低声说:
      “云渊,送客。”

      程功被原路送出别墅,车子驶出很远,程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蹲踞在夜色里,仿佛蓄势待发的暗兽的别墅,捏紧了拳头。
      回过头来时,程功眼底已经是一片平静。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天任四加诸在他身上的侮辱,他将十倍奉还。
      他决不会放弃他的计划,并且,他还要更周密谨慎地执行计划,以期在短时间里,让自己晋身为在这座城市里有头有脸说一不二的人物。
      最最重要的是,他要让青青看见,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法给她幸福的男人。
      想到这里,程功嘴角露出一线笑容。
      所有妨碍他和青青破镜重圆的人,他都会一一清除。
      程功闭上眼,安心而坐。

      忘月得了一天空,懒得出门,看了一眼挂在墙上唐寅山水人物画挂历,已是深秋将尽,元旦在即了。
      忘月回身环顾自己所处的小小两室一厅南北朝向的小套房,油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表百味杂陈的情绪来。
      时间过得真快。忘月感叹。
      只是短短的四个月时间,一切就仿佛过了一个轮回。
      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所有的人事物,都扑天盖地似的,充满她的生活。
      她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近来发生的每一件事。
      忘月心动即刻行动,跑进储物室,找出一应清洁用品,剥衣挽袖,开始打扫房间。
      忘月从厨房开始。
      十平方大小的厨房里,有一体式厨柜,忘月自己忙起来,根本不怎么开伙,素日里都是交给钟点女工每周清洁一次。
      忘月只偶尔在一旁看过一会儿,真正自己亲身上阵,才发觉即使那些平常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家务,到得她的手里,也是一桩十分浩大的工程,很是消耗体力。
      忘月戴着橡胶手套,先把橱柜里的杯盘碗碟统统取出来,该泡在盆里的泡在盆里,该放进洗碗机的放进洗碗机里;趁着泡洗餐具的工夫,忘月把橱柜里里外外擦了个遍,然后把餐具洗干净一一抹干,放回橱柜中。
      忘月捶了捶腰,果然岁月不饶人,只是在水槽前弯一会儿腰,后背就觉得有些僵硬。
      稍微歇了一口气,忘月又去擦燃气灶和脱排油烟机。
      正上爬下蹲,累得有些气喘吁吁时,听见门铃“丁冬”一响。
      忘月支着膝盖,微用了用力,才站起身来。
      “等一下,就来。”
      忘月一边摘下手上的橡胶手套,一边克服起身带来的轻微眩晕感,慢慢走向大门。
      打开门,门内门外的两个人,无不一愣。
      忘月看着门外那个骨瘦如柴,不经人搀扶几乎无法站立的老妇人,有片刻怔忡。
      她以为她们今生都不会再见彼此,她以为她会恨她直到死亡来临。
      “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青青?”倒是门外瘦得仿佛只剩一身骨头的老妇先一步开口。
      忘月敛睫,微微苦笑了一下,即使多年过去,还是一副慈禧老佛爷的做派呵。
      侧身,忘月让出路来。
      “请进,伯母。”虽然忘月不喜欢这个曾经唆使怂恿儿子虐打她的妇人,可是,她始终还是长辈。看着她颤巍巍地小步挪进来,忘月终究不忍心,上前扶住了她。“我听程功说您身体不是很好,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呢?”
      程母斜眼瞥了忘月一下,“听他说的?你们已经见过了?”
      忘月把程母扶到沙发上坐下,转身进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出来,放在程母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在程母的对面。
      “是,我们已经见过。”
      “那你应该知道我今天的来意吧?”程母轻轻咳嗽了几声,才淡淡问。
      忘月摇头。当初那恶毒的诅咒言犹在耳,她不以为程母来会有什么示好的意味在里面。
      按理,她与她,已是陌路。
      程母咳笑。
      “我这是老糊涂了,不是?青青,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原谅我和功儿的。”
      忘月默默看着程母,并不接茬儿。
      原谅?为什么要原谅?有什么理由可以原谅?
      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给她的身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凭什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能原谅?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当初我不赞成功儿和你结婚,又没有阻止功儿那样对你,还推波助澜。可是,青青,我是一个母亲,我所做的一切的初衷,不过是不想失去儿子罢了。”
      忘月看着程母三年多来变得极其苍老的脸和顶上苍白的发,以及粗糙暗黄的皮肤,有些不明所以。
      程功看上去,似乎是发达了。为什么程母却如此的憔悴孱弱老态龙钟?她不过才五十多岁六十岁不到,不是吗?
      “你能原谅我吗?青青!”程母激动地隔着茶几,想握住忘月的手。
      忘月轻轻向后避让,闪开了那双没有亲自在她身上施加凌虐却推波助澜的枯瘦的手。
      程母见忘月闪避开来,眼里有些尴尬难堪,却并没有进一步举动,只是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望着忘月。
      “你恨我,不原谅我,我都能理解。我已经老了,过不了太久,就要死了。我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见程功可以和他爱着的你复合,看你们生一个宝宝,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那就够了。”
      宝宝?
      幸福?
      快乐?
      忘月很想仰头大笑,可是,眼睛里却有刺痛的酸涩。
      “这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心愿,青青,为了达成这个心愿,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程母激动地想要双膝落地,给忘月跪下。
      忘月不想受程母的一跪,无论她怎样讨厌这个老妇,毕竟,终究自己曾经叫过她一声“妈妈”。
      忘月上前,双手扶住程母的双臂,将她搀起,便马上松开了手。
      “您的心愿,无论是从我个人的主观意志,还是从现实的客观条件看来,都是不可能达成的。”忘月,说得隐晦,并不想把自己的伤口,晾在人前。
      “怎么会?青青,只要你肯回到功儿身边,即使要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也没有一句怨言。”程母以为忘月在拿乔,赶紧表明自己的诚意。
      忘月轻叹一声。
      “伯母,我永远,也做不到你的要求。当年,程功把我踢得流产——想必您还没有忘记——我的子宫受到重创,大量出血,好不容易,才保住。一个卵巢破裂,不得不摘除,医生宣布我终生无法怀孕。”
      倘使,当年你们稍微关心我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从医生口中得知这一事实罢?可惜,你们没有人关心过我。忘月在心里,轻轻的,说。
      程母听了,如遭雷殛,整个人仿佛瞬间枯槁衰颓。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一定是医生弄错了!对,一定是弄错了!”程母口中喃喃自语。
      “您快点回家去吧,免得家人担心。”忘月搀扶着失神的程母,把她送出门,“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那些都过去了。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不要再回头看过去。过去的日子,就让它过去罢。”
      “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功儿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
      忘月隐约听见程母嘴里嘀咕叨念着,弯腰驼背地去了远了。
      是程功的授意?还是,程母的一相情愿?
      忘月一时难以判断。
      然而,初衷不过是要让他们自己日子好过罢了。
      忘月冷冷地笑,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意愿。
      回到屋里,忘月戴上橡胶手套,继续打扫卫生。
      才擦了客厅一角,电话又响。
      “噫,今天怎么这样热闹?”忘月奇怪,扑到沙发边上去接电话。
      “忘月,你没事吧?”电话一头,是海嘲略显焦急的声音,背景有些噪音。
      “我没事。”忘月傻呵呵地回了,才猛然醒觉,不对,海嘲怎么会以为她有事?
      “我派了一组天王集团的保全在你的住处。”海嘲仿佛与忘月心有灵犀,即刻解答了忘月心中的疑问。
      “哦。”忘月忍住喉间的笑意,很简短地表示知道了。
      “你别走开。我马上过来。”
      海嘲的“马上”过来,真的是马上过来,一分钟后,海嘲已经站忘月公寓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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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我家爸爸妈妈放暑假,想小熊了,所以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加之一直无法登陆jj,才拖到今天才更新,希望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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