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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醉春风 ...

  •   青帷马车碾过御街石板,李锦期怀中抱着那坛“醉春风”,青穗在颠簸中轻轻摇曳。

      对座老嬷嬷忽然睁眼,褶皱间的眸子精光四射:“郡王殿下待姑娘,是极好的。”浅色的指甲叩了叩酒坛,“这酒五年酿得三坛,还需地窖藏足七百日。”

      李锦期指尖抚过坛身泥封,笑意不达眼底:“郡王厚赐,改日必当登门致谢。”

      这老嬷嬷嘴里怎么还话里有话?我那“回生丹”难道就是路边的大白菜不成?

      马车停在宁王府角门时,李锦期忽将一袋碎银塞进嬷嬷掌心,“嬷嬷受累了。”

      老嬷嬷眼皮一跳,终是拢袖收下。

      “小姐保重。”嬷嬷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忽然对抬礼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厅内

      萧长敬一掌拍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你进宫作甚!”

      “偶遇雪贵妃的胞弟罢了。”李锦期慢条斯理啜着君山银针,“人家听闻你正喜事,特赠韩祁的特产相贺。”她忽地抬眼,“倒是哥你,求赐婚这等大事竟瞒着我?”

      萧长敬额角青筋直跳,提起这事就喜愤交加,今日钦天监呈上的婚期正好是下月初九!现下宁王失踪未归,难道要让那弑君篡位的贼子坐高堂之位?更可恨是李锦期的婚期至今未明,师姐师兄又不在身边,这可如何是好?

      萧长敬在椅子上急的焦头烂额,李锦期喝完一杯茶,两脚一跳就从木椅上下来了,小手一拍就走了。

      萧长敬眸光犀利:“我让你走了?”

      李锦期眼睛睁大了一些:“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能走了?”

      “那我让你不走你就不走了?”

      “不,我偏要走。”

      萧长敬揉揉眉心,不在同她打岔,“你,你知不知道你和那谁……就……乌居那小子的婚期?”

      李锦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婚约:“我…不知道。”

      萧长敬快速从椅子上起来,两手扶住李锦期的肩膀,使劲摇:“我不管怎么着,你反正及笄之前不能成婚!圣旨又如何?大不了………”

      李锦期被他晃得钗环散乱,踉跄从他那翻江倒海的摇晃中逃脱,步伐那是一个东倒西歪:“好好好,别摇了,我知道了,再说我也不想离开。”

      萧长敬突地明了了什么:“你…不想离开?”

      李锦期正在平复那种眩晕感:“对啊,这里是我的家,我干嘛要离开?”

      萧长敬倏地松手,眼底亮得骇人,嘴角扯老高:“对对对,这里就是你家,所以…”

      话未说完,他先李锦期一步踏出门去:“你就给我老实待在家里!”

      李锦期不服追在后面,但没追上萧长敬的步伐,气的大喊道:“你是今天高兴的傻了吗你!?”

      檐角铜铃忽地无风自动。李锦期回身,见那坛“醉春风”静静立在案上。李锦期抱着酒坛回了房。

      屋内烛火摇曳,将李锦期的身影拉得修长。她抱着那坛系着青色穗子的“醉春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坛身上细腻的釉纹。案几上堆满的药材已被分门别类——左边是给阮流筝配的解毒方子,每一味药都仔细称量过;右边则是准备送给萧长敬和江清月的药品,淡淡的药香在室内萦绕。

      她忽然攥紧了酒坛的系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窗外月色如水,却照不亮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这婚约之事,竟未同阿姊商量......若是师姐和师兄知晓.....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师姐和师兄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若得知此事,怕是一个立即就要提着剑杀去乌居,一个拿着戒尺就来扒了她的皮。更遑论阿姊尚未出阁,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却要先嫁人,这于礼不合......

      寻常人家姑娘的出阁年纪在十四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关山月今年二十且有四,身负重任,尚未婚配,不曾将心思分给儿女情长半分,关家长辈早就一个也不剩了,自己的爹娘也没了,这家里能更为她说个亲的都没有,不过想攀附亲贵的倒是也不少,只不过关山月自己没有这个意向,倒也自由自在。

      但是李之虞不同,家中未出事之前,这琅京中最受欢迎的小姐说不定还有她阿姊一份,只是现在,阿姊作何心思她也没个准信。

      虽然李之虞不说,但是李锦期也知道,那是因为长姐想多看着自己几年,起码也要等到自己及笄过后,再考虑那些事情的吧。

      没关系,那她多等两年,先等阿姊找到如意郎君再说。

      而且,那婚旨她也未亲耳听商时序说过,但是若是从萧长敬嘴里说出来的,那肯定不假。但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商时序不来和自己说这事呢?

      李锦期感觉自己的思绪被堵塞,拉远,然后飘向窗外。外面叶随风动,有一种初夏特有的波动,屋子里面有些燥热,风时不时会从窗子外飘进来散散一些热气,李锦期看着外面靛青色的天空和那弯弯的明月,很突然的想去某个地方。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李锦期蓦地起身,青色裙裾扫过满地的药香。

      她轻巧地推开窗棂,如燕子般掠出窗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夜风掠过耳畔,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闷。

      颜晞小院

      菱花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将颜晞单薄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李锦期足尖轻点,落在院中一棵高大的树上。正欲靠近,忽听树影里传来一声轻咳。

      “谢少侠?”她险险扶住树干,循声望去,只见谢共秋抱膝蹲在不远处的枝桠间,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俊脸此刻写满了尴尬,活像只做错事的狸奴。

      少年一袭白衣,讪讪地递来一个系着蓝色穗子的酒坛,眼光却飘向颜晞书房那扇窗户里:“在下......”

      李锦期眸光一凛,透过半开的窗棂,瞧见颜晞伏在案几上,肩膀微微抽动,袖口已被泪水浸湿。她顿时明白了三分,冷着脸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青穗酒坛:“蓁蓁那里我自会去说,那便谢少侠不劳费心了。”

      “嗖”一声,青色身影掠过窗棂。颜晞泪眼朦胧间,只见李锦期抱着酒坛笑吟吟立在窗前,发间青雀在烛火下晃出细碎流光。

      “这是谁家的小美人,哭成这样?”

      “陶陶!”颜晞一把将人拽进屋内,眼泪愈发汹涌,“你怎的......怎的来了?”金丝绣线的袖口早被泪水浸得透湿。

      李锦期轻巧落地,酒坛往案几上一搁:“见你伤心,岂能不来?”素手执起白瓷酒盏,“说说,为何哭成泪人儿?”

      “谢三他...谢三他要走。”颜晞夺过酒盏一饮而尽,忽地蹙眉,“这酒怎的没滋味?”

      李锦期诧异,浅尝一口:“明明......”话未说完,颜晞已从案底摸出个青竹酒坛,泥封拍开的刹那,清冽竹香盈满内室。

      “尝尝我的!”颜晞面颊绯红,执壶的手微微发颤,“三年竹叶青,后劲足得很!”

      两人一问一答,一哭一静,酒过三巡后。

      “他要走!他要去燕秦!我问他去多久,几时回,他皆不与我说!”颜晞赤足踏上紫檀案几,琥珀色裙裾扫落满地笔墨,“虽然我颜晞说过非状元不嫁......”

      颜晞忽然踉跄跌坐,双臂抱紧双膝,“可天下状元千千万,我只要谢晏和啊......”

      她眼里再次含泪落下,委屈道:“陶陶,你说他到底为何要走?却又告诉我他要走,具体也不与我说,莫非他...他变心了不成?”

      李锦期双颊酡红,眼前已现重影:“无妨!蓁蓁,咱们......咱们找更好的,你莫要为他伤心,他不回来,你就继续去南风馆,找些好看的头牌来,要是这样你还觉得不够...”玉指在空中胡乱比划,“我之前同师父游历,认识......认识好些俊俏郎君......”

      “不要!”颜晞突然伏案痛哭,金步摇坠在青砖上叮当作响,“我三岁背得《论语》,五岁习得琴棋,怎么......怎么偏就疯魔似的念着他......陶陶,你说我是....是疯魔了不成?”

      李锦期神识已经混沌不清了:“你..你颜大小姐看上他,还非他不可,那就是他谢共秋的福气,”李锦期趴下,歪着头瞧颜晞,心里将那未尽的话说完:却不知是不是你的福气,但我希望是他的,也是你的。

      烛花爆响,李锦期强撑着眼皮,却见颜晞已枕着酒坛睡去。她迷迷糊糊想着要问婚约之事,奈何酒意上涌,终是歪倒在绣墩旁。

      不过一盏茶时间,一个身影忽然惊起,缓缓走出房门...

      檐上月色如银如雪。

      谢共秋白衣染露,手中酒壶已空了大半:“扶砚独赴燕秦,你又不能离京,那燕秦乃虎狼之地,他在那里无依无靠,我岂能让他一人回去?”

      商时序玄衣如墨,指尖摩挲着未启封的酒囊,里面装的是谢共秋给他分出来的“醉春风”,只是夜里风大,他怕喝酒误事,就暂且存留起来:“我明白。”忽抬眸望月,“只是.....”你们此番前去,要多多保重才是。要是有什么事,尽管传信与我就是了。

      话到嘴边,商时序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要带走明萱。”谢共秋语出惊人,惊起檐下宿鸟,

      商时序沉默一会,才讥笑道:“他终于疯了?”

      “我想也是,只不过明萱自愿与他走,可喜可贺,时序,你要找的事,终于要有些眉目了。”

      商时序望着天上那高高的月亮:“这不马上要走了么,有什么好贺的。”

      谢共秋晃了晃手中所剩无几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你当真不来口?这可是从赫连霄那厮处顺来的佳酿。”

      他指尖轻点壶身,“那小子藏得严实,费我好一番功夫。”

      商时序双臂交叠于胸前目光高而远:“此非仙酿,不过是浊酒一杯罢了。”

      “啧,”谢共秋忽地倾身,白色衣袖扫过青瓦,“方才见李姑娘手中也持一壶,还是青穗的。”他故意拖长声调,“看来是有人特意相赠啊。”

      “哐当——”

      商时序腰间玉佩猛地撞上檐兽,他倏地站起,广袖带起一阵夜风。

      谢共秋忍笑忍得肩头发颤,却又在想到什么时沉了脸色:“待我与扶砚......”

      “贺礼自当丰厚。”商时序截住话头,月光映得他眉目如霜,眼神此刻却又显得无比凉薄淡定,“少了可不成。”

      谢共秋仰头饮尽残酒,只觉此酒古怪——入口无味,后劲却烈得很。他抹了把嘴角:“待我们归来,定要喝你的喜酒。”

      “那便早些回来。”商时序眸中映着星河,“我急着娶她过门。”

      谢共秋很看眼色的没说什么丧气话:“好。”

      商时序突然按住谢共秋执壶的手:“别喝了。”目光投向院中那个摇摇晃晃的琥珀色身影,“你的心上人来了。”

      谢共秋醉眼朦胧间,只见颜晞提着裙摆跌跌撞撞走来,金线绣的蝶纹在月下忽明忽暗。他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酒醒来,纵身跃下时险些摔了酒壶,幸得商时序一把拽住。

      “蓁蓁?你怎在这?你一人...”

      话音未落,颜晞一拳砸在他腹部。谢共秋闷哼着后退两步,还未缓过劲来,就被带着竹叶清香的怀抱撞了满怀。

      “大晚上的,颜蓁蓁你谋杀亲夫啊?!”虽说这样的颜晞他早已司空见惯,但是这次他感觉到颜晞用了很大的力气,应许是在朝他撒娇吧!

      “亲夫个头!”颜晞带着哭腔一把揽上谢共秋的脖子喊道,“本郡主这就与你和离!”

      檐上的商时序扶额——这二人尚未成亲,哪来的和离?若叫颜朝兰知晓,怕是要提着家法追出谢共秋三条街去。说不定谢与彦还会将他吊起来打。

      “我不要什么状元了!”颜晞突然踮脚,在谢共秋唇上重重一啄,“就问你,回来娶不娶我?”

      谢共秋呆若木鸡,直到耳朵被揪住才回过神来:“娶!定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直接给商时序看的一愣一愣的,这女子怎的这般豪放爽气?这般直接,难道因为对方是心上人,所以不会生气,还默允吗?

      颜晞这才破涕为笑,又啃上他的唇。两人耳鬓厮磨间,谢共秋忽正色道:“天一亮我就走了,你等我。”

      “我等你。”颜晞指尖抚过他白衣的云纹,“若敢负我,我就招琅京最俊俏的才子入赘!”

      谢共秋拭去她眼角泪珠,低笑道:“天下女子万千,我偏生就瞧上你这么个泼辣的小娘子,我还这辈子就非你不可了,怎么办啊,颜蓁蓁,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谢共秋不说别的,颜晞也不问,那是双方一起长大的底气和信任,此刻爱意捅破窗户纸,竟然变得更加热烈直白,更加牵动有情人的心绪。

      商时序支着下巴,看着两人卿卿我我,平日里两人话不算多,此刻竟然能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仿佛有嘱咐不完的事一般。

      商时序眼里碧色波澜,心中情绪暗涌,若是自己哪天要走的话,李锦期那丫头也会这样舍不得自己吗?

      那怎么行呢?若是李锦期也这般望着自己,那商时序怎么舍得离开她呢?

      下面他又听见颜晞说道:“陶陶她方才同我喝酒,还让我不要为你伤心呢,可我心里有你,又怎么能不伤心呢?”

      商时序捕风捉影的听到这句话,毫不犹豫向下跳,到了底下这对小情人旁边:“李锦期在哪?”

      颜晞此刻酒气上头,没顾虑别的,就告诉了他:“就,在我书房睡下了。”

      商时序转瞬就消失在重重檐角之间。

      谢共秋掰过颜晞的脑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别理他,相思成疾,发疯呢。”

      颜晞攥着谢共秋的白色袖角,指尖微微发颤:“让我再多瞧你几眼。”月光流泻在她鎏金点翠的步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谢共秋捧起她的脸,拇指拭去她眼尾泪痕:“好生将养着,”他顺带刮了刮她的鼻尖,“若回来见你清减了,我就不娶你了。”

      “你敢!”颜晞一记粉拳捶在他肩头。

      谢共秋低笑,忽然正色:“纵你青丝成雪,容颜更改,谢晏和此生非颜蓁蓁不娶。”他执起她的手,在腕间红绳系着的玉珠处落下一吻,“以此为证。”

      “你说的。”

      “我说的。”

      商时序悄无声息地落在书房外,透过半掩的窗棂,只见李锦期伏案而眠,青丝散落如瀑,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唇瓣还沾着未干的酒渍,像只餍足的猫儿。

      他鬼使神差地踏着满地碎影靠近案几,指尖轻轻悬在半空中描摹她的轮廓。

      他屈膝半跪在蒲团上,支颐凝视。终是忍不住伸出食指,极轻地碰了碰她泛着薄红的脸颊——温软如初春的杏花。

      “陶陶?”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案上残酒泛着竹叶清香,混着她衣袂间的药香,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网的中央是他的小姑娘,他的心上人,他的未婚妻。

      商时序的目光如星如炽如空,不曾离开李锦期脸上半分,心腔仿佛要控制不住那马上就要跳出来的心脏,好一番扑通乱跳。

      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对睡着的她倾诉:

      “方才,我瞧着谢共秋和他心上人对他们的婚约之事皆是满怀期许的样子。”

      初夏夜中的穿堂风极为凉快,此刻却散不去他身上的燥热。

      “我也对我们的婚事很是期待,你是不是也......也期待着我们的婚约?”商时序执起她垂落的手,白玉般的指节微微蜷缩。

      两人的手交缠在一起,十指紧紧相扣,仿佛不会分开般,李锦期回答不了,他就自问自答,“定是会的。”

      因为你是我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我满心满眼皆是你。

      “放心,我会尽快娶你的。”商时序目不转睛的看着李锦期,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陶陶。

      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他眉眼温柔似水:“纵使你未真实言明过你对我的心意。”
      那也没关系,反正你早晚都得喜欢我。

      那他就多等些时日,也是无妨的。

      他忽然俯身,在离她唇瓣寸许处停住。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初夏的暖意,带着竹酒的清香。最终,一个轻若蝶翼的吻落在她唇角。

      李锦期无意识地舔了舔唇,惊得商时序急退两步,却仍舍不得松开相握的手。

      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见两人交缠的指尖,与少年红透的耳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醉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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