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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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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间问题,我的尸体暂时在医院停尸间待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由警车拖走带往了市公安局。
一并前往做笔录的还有林希,我的班主任张老师,以及冯女士和姜先生。
听到张老师一路不停安慰林希说“不用紧张,你就去简单配合个调查,他们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以上,我才知道原来经昨天我确认死亡之后,学校领导紧急开了个会,并宣布停课一段时间,以便警方调查,返校时间待定。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把相当一部分学生给高兴坏了。死一个无关自己的高三生还能得到一段不定时长的免费假期,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对此,我也只能笑笑。
“听你们老师还有一部分学校同学说,姜桐死的时候你在现场,亲眼看见她从楼上跳下来,后来还抱着她哭不放手?你和姜桐是什么关系?”
审讯室内,两名警察与林希相对而坐,这是本次案件中目前最关键的证人。
“她是我朋友。”林希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只是两手还交握着。
“你们是男女朋友吧?不然怎么就你哭得那么伤心?”
“不是。就是正常的朋友,只是关系比较好而已。看见她……那样,我很伤心。”
男警了然地点点头,又道:“姜桐是个怎样的人?她只有你一个朋友吗?”
“她朋友不多,除了我身边也都是同学,”如实回答后,林希似乎开始做心理建设,顿了顿又继续说,“她几乎不交新朋友,因为总是会变得和她一样。”
男警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希话语里的意有所指,立刻追问:
“什么叫变得和姜桐一样?请你如实回答,不要有所隐瞒!这关乎到你朋友死亡的真相!”
他得到的回应是长久的沉默。
男警再一次催促,而林希却仿若没听见一般,他咬紧牙关,用力得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我知道,他在和自己作斗争。
“姜桐她,成绩很好,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她也很用功、很努力,我们班的学习积极性都是她带动起来的。
不过有人效仿她而累得病倒了,还不止一个,她自己也常和我说学得太累了,身体不太好,所以后来她就没怎么新结交其他同学了,应该是怕再有人出事。”
说着,林希还尴尬地挠头笑笑,“警察叔叔,这应该和真相没什么关系吧?”
最后,林希依然没有说出心中真实所想,只能用蹩脚的借口糊弄过去。
他不相信警方。
对此,我表示理解。因为我也早就对这些所谓正义的化身失去了信任。
也不知那男警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倒也真没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按照流程询问了我是怎么死的这一类问题之后便放林希回了家。
我没再跟在林希身边,我想他现在更需要一个能独处的空间。
我很清楚他当时为何沉默良久,我也同样回想起了一些不甚美好的回忆:
“把她给我按住了!抬起她的头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狰狞扭曲的面孔浮现在脑海,尖锐刺耳的女声刺激着我的大脑。
“你不是成绩很好吗?你不是爱做题吗?你不是全校第一吗?我要是把你书包里的书和卷子全撕碎,看你还写什么!你说,你该怎么对老师解释呢?啊?好学生?”尖利的女声依旧在响着,从中还夹杂着嘲讽的笑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招惹上这帮人,看着他们像疯子一样把我的东西一点点撕成碎片,我只能苦苦哀求他们停下,
“别这样!别撕了!求求你们,别这样,我都不认识你们啊!”
回答我的只有更放肆的嘲笑声。
“不认识又怎样?就看不惯你这种乖孩子。不过是成绩好罢了,凭什么就能过的顺风顺水?”
我猛然反应过来,这群人不过是单纯地想给自己无趣的生活找点乐子,于是便不再反抗,任由他们寻乐。
果然,这群人一看我跟个木头似的,连个眼神都不再给他们,只是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觉得失了兴致。
“什么啊,一点反应都没有吗?突然哑巴了?”为首的女生不满地说,还顺带用脚背踢了踢我,见我还是不理她,兴致缺缺地转身就走,“没意思,好学生人也不好玩嘛,我们走吧。”
说罢,带着一众人远去。
他们走后,我看着满地的狼藉顿感无力。虽然身体没受罪,但这一口袋的书和资料却是怎么也留不住了。这些都是昨天才找父母要了钱今天刚买的,其中还夹杂着几张学校发的卷子,是今天的作业。
老师那边倒是好解释,编个善意的谎言说是被狗咬碎了就行,毕竟我从没犯过错,信誉值很高。但对父母就不好说了,不可能告诉他们我被欺负了,他们不会相信;自己又不能再向他们伸手要一次钱,非但解释不清,还会挨一通骂,说我不懂节约……
这场不见血的无妄之灾,给我带来了莫大的烦恼。
最后究竟有没有让父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挨骂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是奶奶拿了钱给我又去买了一次资料。
冯女士和姜先生来都来了当然不能白走一遭,也被警方带去问话,由此获取更多有用信息。我也跟着飘进了休息室旁听,想知道他们会怎么说。
“姜桐父母,你们的女儿姜桐最近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依旧是刚刚那名男警。
冯女士想了想,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我们不清楚。
我和她爸一直在外地,去年她奶奶去世之后这孩子就一直一个人住,我们也就是每个月按时打生活费给她,只有过节才回来,知道她高三了学习忙,所以平时都联系得少,还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说着,冯女士自己都面露愧疚之色,语气再次染上哭腔。
“那她之前有和你们说过她遇到了什么特殊的事或者隐晦地表达过自己心理有什么问题吗?”男警又问。
“没有,这孩子虽然不是特别活泼,但情绪一般都很稳定,心理问题肯定是没有的。”
……
“好的,我们会尽快查明姜桐死亡的真相,二位请先回吧。”
一场询问下来,我在一旁都听笑了。望着冯女士和姜先生离去的背影,我真想追上去问问他们怎么敢这么信誓旦旦地对警方说我心理没问题的?
真有个抑郁症或者双相情感障碍什么的不敢确定,但我生前的心理状态也绝对称不上健康,不然也不会想不开直接在学校里寻死了。
不愧是在我向他们诉苦说学校里有人欺负我时,对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让我找自身原因的好父母,我就不该对他们抱有什么期待,妄图觉得他们能察觉出点什么。
是的,我曾经向他们诉说过我在学校遭到欺凌的事,并且说明了我并不认识那些人,是莫名其妙被盯上的,而且已经被欺负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时我就像是一只在外面受尽了委屈的可怜小兽,回到家后只想向父母倾诉以求得安慰。可冯女士和姜先生听闻后说出来的话却冷如寒冬腊月下的极寒冰窖,令我心寒得至今记忆犹新。
“别人都不认识你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欺负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学校里闯祸了,惹毛了其他同学?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你先和人家起了冲突人家才来找你算账的。
你奶奶才走了多久啊,你一个人在家就管不住自己了?还学会去惹是生非了!我看你就是仗着自己成绩好点太自以为是了才会和别的同学闹得不愉快,还好意思和我们说你被欺负了,我看最该反省的人是你!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别一天到晚只知道推卸责任!
爸爸妈妈为了你在外上班,赚钱供你上学多不容易啊,多花心思在学习上,少让我们操点心行吗?”
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父母根本不可能站在我的角度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更别说与我共情甚至为我出头了。
我反而有点庆幸,只用了一次试错成本便认清了现实。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们说起这方面的事,也是最后一次。
冯女士和姜先生离开后,我暂时停留在了公安局。方才回荡在我耳畔的声音令我心烦不已,我需要先消化一下这复杂的心情。
却没想到,这一停留竟让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内容:
“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我们仔细彻查这个姜桐跳楼的案子,这很明显就是学习压力太大受不了了自杀的嘛,多简单。非得兴师动众地搞这么一出审问,结果不还是没什么特别的线索。”
是方才在一旁做笔录的女警。
和她一起问话的男警回答道:“这不是局里要争取今年‘综合绩效考核先进单位’的名额吗,那最近有检查肯定得抓得严一点,让那些来考察的领导们有个好印象,打个高分什么的。”
“这种一眼就能看清来龙去脉的简单案子根本没必要耗时耗力地去较劲。刚刚那个男孩儿也说了就是学习上的事,死者的父母不也说他们女儿乖得很,不惹事、不犯错。我看啊,我们现在就可以着手写结案报告了。”
“如果是十年前那也就匆匆揭过了,现在都要求命案必破,凡是沾上人命的,都算大案子,要重点关注。但这次不过也就是市局离得近,最近也不忙,图个方便,不然就这种小案子,人死都没超过三个,早分去分局了。更何况,你真以为这个姜桐是简单的自杀吗?”
“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另有内情?”
“先前那个问他话半天说不出一句,最后只憋出来个‘为其他同学身体着想不认识新朋友’,这种一眼就能被识破的低级话术的男孩儿肯定还隐瞒着些什么。
不过他既然不想说,那我们就算逼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看事情就不简单。
校园命案一般内情都很复杂,牵扯人员广,动辄就跟某某大人物的子女有关系,能少掺和点就尽量少掺和,不然到时候动静闹大了受罪的还是我们这些小角色。那孩子不说,我们还能少点麻烦。”
“所以不管案件到底如何,辛苦的都是我们这些打工的社畜呗?真让人不爽。”女警撇了撇嘴,露出不忿的表情。
男警笑着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我看着这些平常被无数人大肆赞扬“为民排忧、心系百姓、刚正不阿、执法如山”的“忠诚之士”也有如此鄙薄的一面,不禁嗤笑,
是啊,人人都嫌麻烦,都想做轻松的,就连人民警察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难怪林希没把那些事说出来。
这副嘴脸,简直和我当初报警求助时不耐烦的神情一模一样。
满目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