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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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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腊月,正院前瓷缸里的荷花已经凋谢,锦鲤伴着增氧泵嗡嗡的工作声在水中缓缓游弋。
宅院里各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色灯笼,廊下成排的金桔树沉甸甸地坠满了果。屋内灯光大亮,内里众人的朗朗说话忽高忽低。偶尔又传出一阵开怀的笑声。
文曦打起竹帘看到等在门外母女,天气太冷,她们的呼吸都带着雾气。
她惊讶地上前拉着人问:“怎么这会儿来了?”
过几天就是除夕,妈妈和李栀子特意避开来客的高峰期,来李宅辞年。
李浮景夫妻常年驻外,难得一次能赶回来过年,兄弟俩就定了一起回趟暨溪老家。
李栀子的父亲那一系是李家旁支,七月柳副书记提议在暨溪开办的蚕丝厂现在已经整备完毕,由李浚川直接定了交给她的父亲管理。
李栀子的妈妈喜气洋洋说,柳书记开了绿色通道,蚕丝厂的手续已经办完,设备安装到位年后就正式投产了。
节前的这第一波样品的蚕丝被和枕就由她先送到家里来,已经让前头的阿姨收下了。
文曦嘴里说:“不用这么客气。”
她拉着李栀子的手,看她文静懂事,喊人进屋里坐。
房间里开了地暖,只一步犹如跨进了春天。
李浚川和李浮景兄弟在别间喝茶,其他人当下都在屋里聊天。
文曦怕李栀子拘谨,叫阿姨给她倒水,招呼她拿桌上的水果和零食。
正巧兄妹俩在说话拌嘴,讲李狸过年的的囧事。
李舟渡说小猫儿小时候很厚脸皮,过年最喜欢跟着别人的屁股讨红包。
今天要完,明天可能还会要。
家里的阿姨都长期备着,不拘几十还是上百的,她拿到了开心就会给人画大饼,说要涨工资。
有次意外,是有人到家里来给李浚川送礼,只知道他有个独子,不知道住在一起的还有弟弟李浮景的女儿。
他进来李家,看到李舟渡带着妹妹在客厅画画有些傻眼。
但是琢磨了一下,还是把李舟渡喊过去当面把红包给了他。
然后小猫儿看见了。
小猫儿伤心了。
她小小一个扑倒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家里乱成一团,奶奶拿自己的钱、抱着怎么哄都不行。
对方才知道家里还有个比李舟渡更宝贝的小女孩。
最后没有了办法,是阿姨给客人临时单独找了个的新红包,对方当面把身上剩下的几百都囫囵塞进去,确认一毛都没有留下,才把小猫儿哄好。
李狸狡辩说:“我哪有那么霸道!”
李舟渡笑:“怎么没有?自小到大,但凡家里有个人敢小瞧你看看呢?”
李狸是绝口不肯承认的:“没有这回事,肯定是你编的!”
凌薇在旁边笑着搂着女儿:“哥哥没乱说。我记得那人还特意给你爸爸打电话道歉,说把他宝贝女儿弄哭了,真不好意思呀。”
李狸被家人围着打趣,脸憋得通红。
李栀子端着手里的茶水看着她,发现李狸和凌薇的嘴巴、鼻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女儿的眼睛大看来机灵活泼,而凌薇更温柔漂亮。
李狸这时也看到她,坐直了身子,“唉”地说了句:“我好像见过你。”
李栀子的妈妈这时在旁拉近关系:“小猫儿小时候在暨溪,是跟栀子一起玩过的。”
李栀子很小的时候随母亲拜访街坊四邻里那家最阔绰的宅院,看到了长期有阿姨跟在身后的瘦小的妹妹。
她们年龄相仿,被大人放在一起玩。
不同于家里的管控和拘束,小妹妹的房间里有随时可以看的电视,水果和甜品不论吃多少,一会儿又是原模原样地摆在那里。
那些对她来说高级到舍不得嚼只能含着的巧克力,李狸已经吃腻了。
反而对她每日带来的酸倒牙的梅子、能吹出声的口哨糖还有会在舌头上跳舞的小糖粒爱不释手。
两个小女孩每天悄悄交换着各自的爱物,当时也没有觉得自己和对方有任何不一样。
直到有一次两人在屋子里闹着玩,小妹妹追她的时候,被红木的桌脚绊了腿,摔趴在了地上。
李狸那时候也呆了一下,但是很快发现不疼,仰起头来冲李栀子嘻嘻地笑。
屋里的响动很快招来别人,妈妈不由分说地拉过她,对着栀子的后背狠狠打了几下,快到身边的阿姨拦都来不及拦。
她那时委屈,明明是小妹妹自己绊了脚,她也不疼不哭啊,为什么自己会挨打?
甚至后来,父母在家商量着要备礼上门道歉,但是李浦升说孩子间玩玩闹闹没有必要这样小心,婉拒了他们。
再没过多久,他们就从暨溪搬走了。
大约只过了几个月,周围邻里说嘴,李浦升的小孙女好像在S市适应不了,想从暨溪找人送去作伴。
李栀子听到妈妈私下同爸爸计较着:“要么我去找找文曦打个招呼,要是栀子能去就好了……”
但是当时李栀子并不想去,她满心充满了抗拒。
她不想离开家里,虽然不讨厌小妹妹,但又不想做那个别人调皮,自己要还要去承担后果的人。
当然她讨厌的这件事最终没有发生,不了了之。
李栀子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
自己脚下每天走的路、上学的学校,都是小妹妹的家里为了积福让她好好长大而特意捐赠的。
每年在校读书领取的奖学金、考上大学特殊的补助,那些钱的背后也都有她家的影子。
再到现在这个从天而降,让父母喜笑颜开的工厂。
李栀子的目光收回来,喝着茶水出神地想,自己的人生轨迹其实一直冥冥中被某个人影响着,但是她自己却从来不知道啊。
妈妈在旁边仍旧不住感谢着李浚川给了这样好的机会。
文曦嫌她见外,便把话题拗回来,问说:“栀子还在读书么?”
李栀子回神地答:“在读的,读S市师范大学的研究生。”
文曦笑说:“那很不错的,没事多来家里坐一坐、玩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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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客人已经是很晚,李狸这些天都把李浮景挤走,赖着跟凌薇一起睡。
她挨着妈妈的肩,每天旁敲侧击地跟她提起谭移。
她说自己明天想吃八宝辣酱面。
又说高中时晚上有补习犯嘴瘾,谭移会翘了晚自习,专门打车去二十多公里外的老巷子帮她买。
然后藏在校服下面,热乎乎地偷偷从窗口递进来。
李狸说,谭移现在很厉害,在港大读书,成绩很好,也有很多好朋友。
她嘴里的他,简直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
其实凌薇都一直挺喜欢谭移,觉得他同小猫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天真可爱。
但是李浦升去世之前,简要留了话,意思是小猫儿的事以后就不要考虑谭家了。
她不理解为什么,文曦犹豫地说:“我听浚川的意思,这事确实不太妥当。小猫儿还小,我替你慢慢看着。”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李浚川和文曦一直不遗余力地照顾着家里,合格地担任着大家长的角色。凌薇并不那么懂李家的事,平日里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都是文曦手把手教的。
哥嫂的意见,凌薇不能置之不理。
但是看着小猫儿讨好渴望的眼神,心下又软了,她低声问:“谭移今年过年怎么过的?就一个人吗?”
李狸急忙点头说,是啊。
他就自己一个人,真的很可怜的。
凌薇欷歔了声,用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G市,除夕夜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色,是谭谡特意请厨师上门做的。
谭诲明比前几年衰老更甚,坐着轮椅,脸颊瘦到贴骨,年夜饭只吃了寥寥几口,就罢了碗筷。
谭谡跟他说起公司里的事,谭诲明精力不济,摆摆手,意思是全交由他管,不用跟他提。
最近这些年,爷孙两人每次见面,都已经很少聊天。
晚上7点多钟,谭谡独身站在阳台上看着漆黑的天色和浓云之后那样吝啬的月光,突然在想,被厌弃的恐怕不止是谭移。
他刷到李舟渡的朋友圈,看到动图里裹得像个蚕茧的李狸,她被一对容色登对的中年男女护在中间,捂着耳朵大呼小叫地让哥哥放焰火。
那个女孩好像不论发生了任何事都能这样开心。
那些捅破天的胆气不仅仅是来源于家境,更是有周围所有人的偏爱,这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他默然想,那两个孩子,在过往数十年的岁月里,确实地给谭诲明的生活带来那样多的欢喜和乐趣。
这不是属于自己能够承担的角色。
直到过完节,凌薇临走前也没有松口允诺过关于谭移的任何。
李狸失望之余,仍旧充满斗志。
她想,这是因为谭移没有能露面的缘故。
等到双方下次见面,让谭移准备礼物好好表现,爸爸妈妈一定会喜欢他。
像自己一样喜欢他。
李狸在假期结束前夕,乖乖回到了N市去了。
因为低温,北方城市覆着白莹莹的雪数十天都不化。
她下了出租车,脚底踩着雪,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李狸拖着沉重的行李到酒店门前,突然眼尾扫到有人跳下的台阶,向她张开双臂。
谭移紧紧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