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过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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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审判庭
“辛西娅姐妹，你声称，梦中曾得光明神降临，赐福于你，使你受孕……此言，属实吗？”
审判庭正中，一名执法修士立于高台之上，俯瞰着身披洁白祭袍的女修士。他的声音经由回音魔法阵层层扩散，回荡在整座穹顶之下，激起了一阵哗然。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演变成此起彼伏的争论声。
“肃静！”
执法修士重重拍响桌面，但收效甚微。毕竟，若这番言论出自乡野村妇之口，尚可当作疯言疯语；但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亲口说出，可谓是对于光明神的亵渎。庭内众人反应各异，有人面露惊骇，有人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已开始比划着驱邪的手势。
辛西娅，这位不久前刚刚登上“大祭司”之位的年轻女性修士，在场的多数人都认得她的名字，更识得她那起曾在教廷掀起惊涛骇浪的案件。
说是“惊涛骇浪”，实则不过沉积多年的污泥浮出水面罢了。那起案件并非什么前所未闻的罪行——在这光明圣殿之中，即便教义明文规定修士必须洁身自好、以纯净之心事奉光明神，可男性修士违背之举早已屡见不鲜。
案件的起因不过是如此：一名男性修士以“可以助其留在教廷”为饵，诱骗并侵犯了救济院中一名尚未展现光明天赋的女孩。
在以往的处理流程中，这样的“小事”不过是仔细遮掩、草草了结；然而时任救济院院长的辛西亚，却做了一个几乎等同于自毁前程的选择：她不仅将整件事原封不动地递交至审判庭，还在文书中直言不讳，明确指出，是那名男性修士“诱jian”女童。
这是前所未有的举动——不仅是因为揭露了习以为常的罪孽，更是因为她对于惯常用于脱罪的“是她勾引我”一词提出反对，坚持是男性修士的不检点给女孩带来了伤害。尤其她本人，又是一名女性修士——在男权主导的教廷体系中，她的存在原已是异类，这份“激进”更是雪上加霜。
这起案件拖延了两年，最终那名修士被剥夺信仰、流放荒地。但案件中的受害者，却因心理创伤，于最终判决发布前自尽。
辛西娅因此饱受争议，支持率一度大幅下跌。，甚至有人称她“为了树立威望，不惜毁人前程”。若非背后有威廉主教——那位身兼光明天赋与政治手腕的伯爵次子——她恐怕早已被排挤出局。
可今日，这位捍卫“洁身自好”，以“清白”和“正义”著称的女性修士，却站在了审判庭的中央，宣称自己因神启而受孕。
这消息甫一传出，震动了整个教廷。
而风暴的中心，传言中被光明神选中的女人，只是静静地站着，神色安然。她双手覆于小腹之上，眉眼间透出一种温柔的母性光辉。
台下的议论声越积越高，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首先——愿光明眷顾辛西娅姐妹！”一名年长修士高声说道，语调间带着敬意，同时又藏不住疑虑，“倘若你真得主恩，那是万民之福！但我等不得不问一句——如何确认这不是某种私德失守后的遮羞之词？”
这番话仿佛一滴水落入滚油之中，瞬间激起台下一阵喧哗。
几乎没有间隙，威廉主教一派的支持者便挺身而出，厉声斥道：“你这是在质疑辛西娅姐妹对我主的虔诚吗？”
“我们不怀疑她的信仰，”另一方迅速回击，“但这件事太重大了，涉及到的是神的血脉！我们必须查清楚！”
众人再次陷入混乱的争吵之中，言辞激烈，唇枪舌剑。短短几息之间，审判庭已陷入一场近乎失控的混乱争论。
就在这时，一道中年男声从前排传出。
“诸位，”他站起身来，开口道，“《光明魔法阵总典》中有关于圣骸反应的明确记载。我们可以依此绘制检测法阵，以验证辛西娅姐妹腹中之子，是否确为主的后裔。”
这话一出，场面终于微微静了片刻。
执法修士思考片刻，轻轻颔首，转向辛西娅，语气庄重却并无咄咄逼人之意：“这个提议合理。请问，辛西娅姐妹——你愿否配合检测？”
全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高台中央的那道纤细身影。
包括高台幕布后的科罗娜，也拽紧了自己的裙摆，紧张地盯着辛西亚的背影。
辛西娅神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说道：“我愿意。”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半分迟疑。似乎这一切早已在她掌控之中。
事实上，这一切都在她和威廉的意料之中——这本就是他们联合演给所有人的一场戏，自然是要闹得越大越好，就连提出这个检测方案的修士，也是提前设计好的。至于检测魔法阵，辛西亚并不担心。因为魔阵法的灵敏度有限，只要科罗娜在她身边，魔法阵就会做出反应。这点在之前威廉就已经见识过了——在他来确认辛西亚是否依照他的要求吞服粉末之时。
果不其然，执法修士一笔一划勾勒出的魔法阵，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噢——”人群中传出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呼。
低低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一些原本神色冷漠的修士，神情骤然肃穆；还有几位年长者，竟情不自禁地低头画下圣印，神色复杂又敬畏——显然，他们已经开始相信，辛西亚怀上了光明神的孩子。
然而，就在这神圣气氛渐浓之时，又一道声音从堂下响起：
“可这个法阵，对圣骸也会有反应。我们如何得知，是否是大祭司辛西亚姐妹，借由职权之便，取出圣骸以伪造此等‘神迹’？”他顿了顿，声音一字一顿，“我请求执法修士，立即前往圣骸室，确认其是否完好无损。”
他的话语又引发了新一轮的躁动。
“放肆！”威廉终于出声怒斥，“圣骸早已沉眠，是吾主在世的遗迹，岂能因为些许质疑之声而惊扰我主的清净？这是对我主莫大的亵渎与不敬！”
辛西亚却在心中冷笑一声——她比谁都明白威廉为何不敢应下。那具圣骸，早在威廉的野心中，拿去做了各种人体实验。若真叫人去查验圣骸，说不准审判庭立马就要迎来下一个大案了。
执法修士的目光投向威廉，眉头微微蹙起：“的确，不应打扰我主的安息。然而，不能查验圣骸……那依威廉兄弟之见，应当如何自证清白？”
“搜身即可。”威廉说得轻描淡写，然而执法修士却一时语塞，脸色浮现出为难之色。
这样一项命令，不仅是对辛西亚信仰的质疑，也是对她女性身份的不尊重。但问题在于，圣嗣一事事关重大，若不查证，更是对光明神的不敬。
他终究还是转头看向辛西亚。
辛西亚也察觉到了执法修士投来的视线，她又用余光瞟了眼台下的威廉。
威廉正端坐席间，一言不发，却缓缓地朝她点了点头，向她发出了无声的命令。
辛西亚下意识地收紧了指尖，随后迎上执法修士的目光，轻轻点头，说道：“……我同意。”
很快，执法修士安排了三位女性来执行检查。
其中两名女修士都是威廉主教一派，甚至其中一位就是辛西亚提拔的。这样的安排本可让她安心，却唯独第三人例外。
主检的位置，被交到了那位素来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年长嬷嬷手中——她眼中只有规章和教义，不受任何一方牵制，也从不屈从于权势或情面。
辛西亚望着她那张瘦削冷漠的脸，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太过担心，一是这个主检不属于任何派系，说明她不会说谎；二是她的确没拿圣骸。
三位修女登上台阶，将她围在中央。科罗娜默不作声地挤至外围，试图用自己瘦小的身子替她挡住台下众多窥视的目光。
嬷嬷开口道：“开始吧。”
两名修士上前解开她的长袍带子。
在手指触碰皮肤的那一刻，辛西亚闭上了眼。
她的头纱被解开，鞋履被脱下，全身上下仅剩薄薄一层贴身衣物。在神圣而明亮的大厅中，三双手从上至下地在她身上摸索，从颈侧摸到锁骨，从肩胛滑至胸前，再向下探至腰际与双腿，就连足弓都未放过。
过了许久，嬷嬷终于直起身来，用她惯有的干瘪语调向执法修士回禀：“报告大人，辛西亚大人身上，并无携带他物。”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执法修士点头确认，正欲宣布搜查结果，局势似乎终于趋于稳定。
却在这时，一道突兀的男声冷不丁打断了这份短暂的平静：“我有异议。”
声音源自于威廉座席的隔壁，一名衣着整肃的修士站起。他正是教廷中另一派系的领袖，素与威廉势同水火。
他声音不高，却满藏讥讽：“我请求，对辛西亚姐妹做进一步检验——确认她的贞洁是否尚在。”
——他才不相信威廉和辛西亚的戏码。更何况，如果坐实了辛西亚怀的是圣嗣，那么威廉就可以借此登上大主教之位，这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
科罗娜猛然转头，惊怒交加，脸涨得通红，对着他“啊、啊”叫个不停，用手拼命比划着“这是污蔑”。
执法修士的神情也瞬间变得沉重。
——针对一位尊贵的女性修士，当众要求检查其□□的“纯洁性”——这不是检验，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兄弟姐妹们——”那名修士却不慌不忙，双手抚胸，做出一副悲悯而正直的姿态，“我并非出于恶意。”
“我们所谈论的，是主的血脉，是圣嗣的真伪。”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倘若错信，便是全教廷之耻、对吾主之亵渎！我只是……希望尽可能排除一切疑点罢了。”
====（本来是分章节发的，但是为了剧情连贯就一起发了，下一章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放上来了）=====
“委屈辛西亚姐妹，那就请嬷嬷上前来检查吧。” 执法修士朗声道，语调依旧平稳，仿佛检查□□不是一场羞辱，而是一道例行的普通事务。
因为关于是否检查的投票结果表明，赞成票远远盖过了反对票。
辛西亚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指节却已在袍袖下悄然发白。
对她而言，这已不是羞辱的问题。她太清楚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了，如果被发现，那么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提她为之努力的一切了。
科罗娜紧贴在她身后，辛西亚甚至能感觉到那孩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她微微侧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台下。
仿佛幻觉一般，她看见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和两年前的那场审判重叠了——那时她作为救济院院长，将一桩“修士诱j女童”案强行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而台下，这些人，几乎是同样的眼神。
不屑的、怀疑的、冷漠的、居高临下的。
他们不再区分派系，不再谈论利益，仿佛在某种本能下达成了一致——那女孩“肯定不是清白的”，而现在，轮到了她。
辛西亚轻轻咬紧牙关，身躯几不可察地颤动。
她没有任何退路了——除了手里最后的一张牌，这个孩子的父亲，圣骑士团的团长。
可原本，这张底牌不应该这么早亮出来的。
她的脑中飞快思索着解决办法：或许可以利诱嬷嬷让她放自己一马？又或许直接威胁对方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时间内，堂下的躁动已悄然复燃，低声议论像潮水般蔓延开来，执法修士也开始向她投来注视。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将这片汹涌的人海也一并吞下，然后低声说道：“那么……就麻烦嬷嬷了。”
她又顿了顿，补上一句：“不过，我请求在内室接受检查。也请——留我起码的体面。”
执法修士略一颔首，点头应允。
辛西亚一言不发，只提步随主检嬷嬷而行。
说是房间，其实只是几块粗糙木板临时隔起的小屋，原本是用来暂时关押待审讯的罪犯——空间狭窄逼仄，连转身都嫌局促。
嬷嬷回头看了一眼辛西亚，又扫过跟在身后的两名修女，淡淡地道：“你们不用进来了。”
“可……可是——”其中一位出声。
“你们知道如何辨别贞洁么？”嬷嬷的语调骤然拔高。
两名修女顿时一怔，神情尴尬地交换了个眼色，终究低头退在一旁，将狭窄的空间彻底交给了她与辛西亚。
辛西亚面色未变，心却狠狠一跳。
她原本还寄望于其中那位与自己有旧情的修士能暗中放水，现在看来，连这一点侥幸都被嬷嬷亲手斩断了。
“请吧，辛西亚大人。”嬷嬷看着她，语气恭敬地说道。
她用她那双深藏在皱纹中的眼睛看向辛西亚，眼神沉静而安宁。可在辛西亚看来，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剖开她的胸膛，直抵她的内心，看透了她的秘密。
然而，那目光虽然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与挣扎，却没有撕碎这一切，反而却透露出几分如水一般的温和的安抚。
辛西亚对上那眼神，那原本被愤怒、羞耻与恐惧拉紧的神经，竟在那温和的目光中，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攥紧又松开。终究，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迈步走进了那间简陋昏暗的内室。
走进去后，嬷嬷走向室内唯一一张小桌，用裙摆仔细擦拭掉桌上的浮灰与木刺，然后扶着她，说道：“请躺好，大人。”
“现在——请大人张开双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或许我应该现在就动手，可一旦动手，我将面对整个教廷！该死，我为什么跟着她进来了？！”辛西亚毫无尊严地躺在木桌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听着木地板上传来的另一个人渐渐走进的脚步声，左手垂落桌下，思绪混乱之间，悄然凝聚起了一个攻击魔法。
嬷嬷弯下腰，一寸寸地靠近——辛西亚屏住了呼吸，心跳在耳中如鼓。
然后——
“天哪！”嬷嬷忽然猛地直起身，发出一声几乎震裂耳膜的喊叫，“真是圣主显灵！大人还是贞洁的处女！”
辛西亚愣住了，身体还保持着防御姿态，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秒，嬷嬷快步走上前，利落地为辛西亚披上外袍。
就在动作间，她低下头，贴在辛西亚的耳畔，用极细极快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您……为安娜所做的一切。”
轰的一声，辛西亚脑海猛然炸开——安娜，她力排众难挽回名声的那个救济院的女孩。
她在震惊之中抬头看向嬷嬷，好像依稀看到了一点女孩的影子。
她甚至来不及消化全部情绪，就见嬷嬷转身推门而出，步履急切，脸上却浮现着一副虔诚而敬畏的神情。
“光明神保佑！圣主降恩！请原谅我方才的无礼——原谅我竟怀疑了我们的圣母！”
她高声呼喊着，一边奔回大厅，声音洪亮而颤抖，仿佛方才那间逼仄的屋子里，真的降临了神迹。
而身后的辛西亚，还保持着坐起的姿态，一动未动。
她终于缓缓松开了指间凝聚的法术，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浸入衣领。
审判庭像是被嬷嬷那一声喊燃了火星，骤然炸开。一时间，人群骚动，私语蜂起，片刻之后，又像是被某个看不见的手稳住了节奏。那是威廉的人，他们带头高声吟颂起光明神的圣名，很快，审判庭内就如潮水般回响起整齐划一的祈祷声。
辛西亚整理好衣襟，缓缓从房内走出。
台下众人早已跪满一地，口中喃喃祷词，虔诚肃穆——那模样，仿佛刚才那场对她的审判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目光一寸寸扫过全场，看着台下或喜或惊的面孔，出声说道：“兄弟姐妹们，我很失望。”
人群一震，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祷告声瞬间停止，众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她。
“看看你们自己……”辛西亚缓缓张开手臂，“你们跪在此处，是为了赞美我主的神迹？还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哄闹？”
“我知晓你们对真相的渴求。”她继续道，“可刚才的煽动与喧闹，并不是求索，而是蒙昧无知的骚动，是情绪失控的哄闹，是不加思考的盲从。”
“质疑不可耻，相反，那是应有的谨慎。如果你们真心为光明之主的荣耀而发问，我将向你们致敬；但如果你们只是借质疑之名行羞辱之实，将我的虔诚当成你们争权夺利的祭品——”
她抬起右手，指向穹顶，语调骤然拔高：“——那就请记住，我主，在注视。”
那一刻，谁也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有的人低下头，有的人俯跪了下去，有的人泪流了满面。
整座审判庭，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过去（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