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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茶摊听书 ...

  •   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丛倔强的狗尾草,被晒得卷了边。老榆树影婆娑,蝉鸣像烧红的铁丝般刺进耳膜。油布伞褪成灰蓝色,伞骨支棱着破洞,漏下的光斑在八仙桌上跳成铜钱大小的光斑。第三桌腿下垫着半块城砖——去年端午龙舟赛时,张大妈抢头香磕掉的。

      许惊澜的银针在指尖转出冷光,三棱针尖挑着半片艾叶。邻桌黄狗肚皮随呼吸起伏,敷着的药团渗出深褐汁液,在毛毡上洇出八卦图案。这畜生今晨偷啃了温时雨晾晒的蓝绣球,此刻吐着舌头哈气的模样,倒与它主人赌气时一般无二。

      茶博士拎着包浆铜壶穿梭,壶嘴突突喷着白汽。枸杞在粗瓷盏里浮沉,许惊澜的余光瞥见对角廊柱闪过一抹靛蓝——温时雨正用茶盖拨开浮沫,腕骨抵着碗沿,淡红疤痕像雪地里冻僵的蝴蝶。那日暴雨夜挤在染缸旁烘衣,这女人湿透的亚麻衬衫下,这道疤曾随呼吸在肩胛骨间若隐若现。

      "雨前龙井配桂花定胜糕——"茶博士的吆喝被竹板声截断。说书人山羊须上沾着茶沫,醒木将落时,许惊澜的银针已没入黄狗足三里穴三寸。畜生呜咽着蹬腿,掀翻了温时雨脚边的染布包袱。

      "列位看官且听!"说书人踩上条凳,布鞋底沾着早市的葱皮,"兽医娘子飞针能扎穿秤砣,花匠姑娘染布敢羞煞晚霞!"

      许惊澜袖口的蓝紫污渍突然灼人——三日前那场暴雨,温时雨抱着靛青染缸踉跄撞来,汁液泼上她新裁的白大褂。此刻二楼诊所窗外,那件"战袍"正在烈日下暴晒,经三日竟泛出诡异的孔雀绿,活似温时雨院里那丛变异的蓝绣球。

      "前日暴雨困染坊——"醒木拍得茶桌震颤,茶客们脖颈抻得老长,"两姑娘贴面烘衣裳,水汽蒸得棉绳结双心!"

      满堂哄笑中,许惊澜的银针穿透艾草团。她分明记得温时雨的脊背硌在掌心,潮湿的亚麻布料下,蝴蝶骨像两尾不安分的锦鲤。那人发间艾草香混着染缸的酸涩,竟比端午药市最陈年的香囊还呛人。

      斜对角传来瓷盖轻叩。温时雨倚着斑驳廊柱,蓝染头巾滑落半寸,耳垂朱砂痣在茶汤倒影里晃成一点腥红。许惊澜摸向腰间针灸包,牛皮卷里的小人偶脖颈处还凝着蓝绣球汁——那夜暴雨如注,她正给人偶施针练习,温时雨翻墙来讨走丢的布偶猫,撞见后夺过银针,在人偶左臂绣了朵歪扭的蓝花。

      茶博士拎着铜壶续水,滚烫水流冲开浮沫。温时雨腕间的疤在蒸汽里愈发鲜艳,像从旧年染缸火场里逃出的红鲤。许惊澜的药柜最深处,紫草膏瓷瓶贴着泛黄字条:"祛疤灵药,忌与蓝靛同用",墨迹已洇开十年。

      "昨日早市抢小葱——"说书人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干瘦胸膛模仿拔河,"二位扯断十七根葱须子!"

      铜板叮当落进"许""温"字陶碗。许惊澜瞧见温时雨指尖抠着茶碗豁口,蓝绣耳坠晃成炸毛猫尾。张大妈数着赌资咧嘴笑,金牙闪过狡黠的光——去年腊八,正是这老妇把醉酒的她俩锁在停业的澡堂,美其名曰"驱寒"。

      蝉鸣突然拔高,黄狗肚皮上的艾团"吧嗒"坠落。许惊澜的银针破空而去,擦过温时雨耳际,三根针尾在梁柱上颤出残影。泼洒的茶汤里,蓝绣球花瓣在温时雨裙摆绽放,像那年她们被迫手挽手领"和睦奖"时,爆竹炸开的漫天纸屑。
      山羊须说书人将醒木拍出惊堂鼓的声势,震得茶案上青瓷盖碗"嗡嗡"作响。许惊澜袖口蓝紫药渍在日光下泛着幽光——三日前暴雨中的靛青染缸仿佛又倾倒而来,温时雨踉跄撞入怀时,发梢甩出的水珠正巧钻进她后颈,激得她银针险些扎偏穴位。

      "列位可知那花匠娘子染布时,能把晚霞羞回云里头?"说书人捻着须尖,布鞋底碾碎半块桂花糕,"前日暴雨困双娇,染缸边上烘衣裳——"尾音拖得老长,茶客们伸长的脖颈上浮起油汗。

      许惊澜的银针在指间转出残影。她清晰记得温时雨的亚麻衬衫紧贴脊背,湿布料下凸起的脊椎骨节硌着掌心,像握住一串将散未散的佛珠。那人转身取火折子时,后腰露出的红绳勒进肌肤,与染坊梁柱悬着的蓝布形成诡艳对比。

      "水汽蒸腾棉绳结双心呐!"说书人突然尖着嗓子学女声,满堂哄笑中许惊澜的银针"噗"地穿透艾草团。黄狗呜咽着蹬腿,打翻温时雨脚边的靛蓝包袱——五日前被猫抓破的丝绸料子正晾在染坊,此刻混着狗毛与茶渣,倒像极张大妈织的百家被。

      斜对角传来茶盖轻叩声。温时雨倚着褪色廊柱,蓝染头巾滑落半寸,耳垂朱砂痣在茶汤倒影里晃成血珠。许惊澜摸向腰间针灸包,牛皮卷里的小人偶左臂凝着蓝渍——那夜暴雨如注,温时雨翻墙来寻猫,撞见她正给人偶扎失眠穴,夺过银针在人偶腕间绣了朵歪扭蓝花。

      "昨儿早市抢小葱——"说书人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肋骨嶙峋的胸膛,"二位拔河扯断十七根葱须子!"铜板叮当落进粗陶碗,许惊澜瞧见温时雨指尖抠着茶碗豁口,蓝绣耳坠晃得比惊鹿铃还急。
      茶博士续水时,蒸汽模糊了温时雨腕间旧疤。那道淡红痕迹蜿蜒如褪色红线,让许惊澜想起药柜深处的紫草膏——十二年前染坊大火,七岁温时雨擎着水盆救火时,滚烫的靛青染料在左臂烫出桃花状伤疤。瓷瓶上"忌与蓝靛同用"的医嘱,字迹已洇成模糊的雨云。

      竹板声骤停,黄狗突然蹿上条凳。敷药的艾团"吧嗒"坠入温时雨茶碗,褐色药汁在蓝染布裙绽开墨梅。许惊澜本能甩出针灸包,牛皮卷擦过温时雨耳际,三根银针将醒木钉上房梁,针尾颤动如被惊动的蛛丝。

      "许大夫扎风池穴偏三分,钉人舌头倒准得很。"温时雨捏着浸透药香的茶碗,指尖泛白。泼洒的茶汤里浮着艾叶残渣,像极了端午那日被她失手打翻的雄黄酒——当时许惊澜的银针还插在门框上,针尾红穗与她的蓝染发带缠作一团。

      蝉鸣撕开粘稠空气。许惊澜发现温时雨后腰红绳换了新结,正是暴雨夜她们指尖交缠解开的死结变法。二楼诊所飘着的染坏白大褂忽然坠落,罩住巷口那丛变异蓝绣球,花瓣透过布料渗出妖异的孔雀蓝。
      竹板声戛然而止,黄狗肚皮上的艾草团"吧嗒"坠入茶碗,溅起的褐汁在温时雨裙摆绽开墨梅。许惊澜的针灸包破空而去,牛皮卷擦过温时雨耳际的朱砂痣,三根银针将醒木钉上房梁。针尾颤动如蛛丝,惊落梁间经年的香灰。

      "许大夫扎风池穴偏三分,钉人舌头倒准得很。"温时雨捏着浸透药香的茶碗冷笑,指尖沾着艾草渣。端午那日被她失手打翻的雄黄酒似乎又漫上鼻腔——当时银针红穗与蓝染发带在门框缠作死结,像极了暴雨夜她们在老槐树下解开的棉绳。

      蝉鸣撕破粘稠暑气。许惊澜盯着温时雨后腰新换的红绳结——暴雨夜两人指尖交缠解死结时,染坊蓝布被闪电照成妖异的紫。此刻那截红绳随呼吸起伏,像蛰伏在蓝染布裙下的赤蛇。

      二楼诊所飘着的白大褂突然坠落,孔雀绿的布料罩住巷口蓝绣球。变异花瓣透过织物渗出妖光,许惊澜想起药柜最深处那瓶紫草膏。十二年前温家染坊大火,七岁的温时雨左臂被靛青烫出桃花状疤痕,而瓷瓶上"忌与蓝靛同用"的医嘱,墨迹早已洇成泪痕。

      "早说了,她俩瞪眼超不过三句话!"张大妈喜滋滋收走赌资,"许"字陶碗堆满铜板。茶渣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暧昧溪流,说书人拔下梁间银针嘀咕:"这哪是冤家,分明月老红线打了死疙瘩。"

      温时雨转身时,蓝布裙摆扫过许惊澜膝头。染坏的白大褂下,蓝绣球突然簌簌颤动——前日醉氧昏睡的布偶猫正蜷在花丛,爪尖勾着许惊澜针灸人偶的残臂,上面歪扭的蓝花浸了露水,竟似新鲜刺青。

      "许大夫的针法..."温时雨忽然逼近,艾草香混着靛青涩味扑上面颊,"扎人偶练的?"她指尖掠过许惊澜腰间针灸包,勾出半截染蓝的棉线——正是老槐树上死结的残骸。

      远处传来踩布石的闷响,染坊新晒的蓝布海浪般翻涌。许惊澜瞥见温时雨耳后细碎绒毛被汗水黏成金线,忽然想起暴雨夜那人湿发贴在颈侧的模样。茶摊阴影里,她们交叠的衣摆正被漏下的光斑缝成双蝶戏水图。

      "明日来取祛疤膏。"许惊澜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银针,"忌碰蓝靛。"温时雨怔忡间,檐角惊飞的麻雀撞落晒药匾,艾叶纷纷扬扬洒了满巷。黄狗叼着染蓝的银针包窜向染坊,身后拖曳的棉线在石板路上划出蜿蜒星河。

      茶博士擦着汗收拾狼藉,粗陶碗底残留的茶汤倒映出老槐树影。谁也没注意,最高枝桠上缠着半截红绳,正在暮色里悄悄抽芽。
      夕阳将槐叶镀成金箔,枝桠间悬着的半截红绳在风里晃成虚影。许惊澜踩着满地碎光,指尖银针挑着染蓝的棉线——黄狗叼走的针灸包卡在树杈间,像团诡异的萤火。树根处青苔上印着新鲜鞋印,纹路与她今晨在染坊外捡到的蓝绣球碎瓣如出一辙。

      "许大夫爬树的本事,倒比扎针强些。"温时雨的声音从树后飘来,蓝染裙摆扫过石凳上晒干的艾草。她掌心里躺着三根银针,针尾缠着老槐树死结的红绳残段,"狗叼走的可不止这个。"

      巷口突然爆出哄笑。张大妈举着"最吵邻居"的锦旗,金牙在暮色里闪成信号灯:"赌明日她俩会不会捆着红绳来吃茶!"茶博士配合地敲响铜壶,即兴编起莲花落:"银针线,蓝绣球,老槐树下拴对头——"

      许惊澜的耳尖蓦地烧起来。那根棉线突然绷直,树梢针灸包"啪"地坠落,靛蓝药粉洒了满襟。温时雨伸手去接,指尖擦过她腕间旧疤——十二年前染坊火场里,正是这只手将她拽出沸腾的靛青染缸。

      "祛疤膏。"许惊澜突然拍出青瓷瓶,瓶底"忌蓝靛"的朱砂印蹭上温时雨掌心,"子时敷,避月光。"

      蓝绣球突然簌簌作响。醉氧的布偶猫从花丛钻出,爪尖勾着针灸人偶残臂——许惊澜昨夜偷偷给人偶左臂补了蓝绣球纹身,针脚比暴雨夜温时雨绣的工整百倍。猫儿琉璃似的眼瞳倒映出两人交叠的衣摆,像古卷上褪色的春宫图。

      "冤家路窄啊!"说书人不知从哪儿冒出,山羊须沾着酒渍,"二位这红线缠得比城隍庙门栓还紧!"茶客们哄笑着抛洒花生壳,碎屑在夕照里金雨般纷落。温时雨突然捻起银针,针尖抵住许惊澜袖口蓝渍:"许大夫这污渍,用蓝靛草汁混了枇杷蜜可洗。"

      许惊澜喉头一紧。端午那日她偷往师父药酒兑蜂蜜被逮时,心跳也这般震耳欲聋。暮色里温时雨的朱砂痣红得妖异,像落在蓝绣球上的心头血。

      晚风掀起染坊门帘,新晒的蓝布如海浪翻涌。许惊澜忽然瞥见温时雨后颈——暴雨夜她涂芦荟胶时,这处肌肤曾泛起过同样的薄红。老槐树最高枝的红绳突然断裂,飘落在她们交缠的棉线上,恍若月老醉后打的同心结。

      茶摊阴影里,张大妈数着铜板哼起戏词:"不是冤家不聚头,红线成劫绕指柔..." 槐香混着艾草灰簌簌落在染蓝的银针包上,像为这场市井情事洒下的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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