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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潮湿 ...
1995年6月的某一个清晨,夏至未至。
产房门口的走廊上,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拖着后腰走来走去,男人神色紧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女人突然停住脚步,摸着肚皮转过身朝男人笑道:“它好有活力啊。”
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语速却是飞快:“要出来了吗?要不要叫医生?”
女人看着他身上湿透的白色衬衫,红色的小块浮肿或大或小地铺满了他的手臂和小腿处。
“我刚刚进去那么一会儿,你怎么就被咬成这样?”女人皱着眉头问道。
男人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是红肿一片,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关注点全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
“你要不要坐一会儿?”男人答非所问,黑黢黢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忧,“你这样走来走去会不会很危险?”
“医生说要适当走动一下,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女人笑盈盈地看着他。
男人被这一笑晃了眼,一时间也忘记了紧张。他嘴唇翕动,最终也跟着女人一起笑了起来。
金色的圆盘从东方的云层中升起,阳光穿透晨雾洒向大地。
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女人躺在病床上,虽然满脸疲惫,但笑容却一直浅浅地挂在脸上。
“是个女孩儿。”虽然知道男人应当已经从医生那里得到了结果,但她还是想要亲口告诉男人这个消息。
“好。”男人握着她的手,眼眶有些湿润,他扭开头移走目光,一时又连说了好几个“好”。
女人脸上笑意更甚,她伸手抚上男人的耳廓,略微施力,男人的脸就又转了回来。
“好什么?”她问道。
男人鼻头一酸,眼泪终是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他喃喃道:“你没事就好。”
女人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调侃道:“哭什么啊,你都是当爸爸的人了,回头女儿看见了要笑话你的。”
“她敢!”男人马上摆出一副严厉的表情,想了半天吐出一句:“我...我抽她!”
“你敢!”女人轻拍了一下男人的脸颊,佯怒道:“不准欺负女儿。”
男人马上蔫了下来,还有些委屈。女儿的降生让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地位更加雪上加霜。
女人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抓住男人那只宽厚的大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那是我们孩子啊。”
女人体力消耗过多,瘦弱的身躯靠在床上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吹倒。她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身体上的疲惫掩盖不了她心里的喜悦。
阳光洒在她乌黑的卷发上,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色薄膜,闪闪发亮。她双瞳明亮,目光柔和地看着男人。
男人隔着被子抚摸着女人干瘪的腹部,心疼所带来的酸涩满涨他的胸腔。
他俯身亲吻了女人的额头,认真说道:“辛苦了,老婆。”
微风吹起窗帘,女人脸上温和的笑容轻轻抚平了男人心头的酸胀。
程夕就是在这样一个煦日和风的晨间,被爱意包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年幼时她对母亲这个人物的印象并不深刻,因为女人总是很忙。
从农村到城市扎根,没有读过什么书的女人花了25年的时间。
女人在蛋糕店做过服务员,在商场当过导购,在超市收过银,在餐厅洗过盘子。
频繁的工作变动和高压的工作环境让女人在幼小的程夕的眼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这背影每日起早贪黑,程夕醒来时见不到她,晚上睡下时她还未回。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程夕上小学的时候,女人之前的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份在照相馆做销售的工作。
于是,那间临街的照相馆便成了程夕最早感受到母爱的地方。
照相馆离程夕家只隔一条马路,每天晚上写完作业,男人会带着她一起跨过那条马路,去接女人回家。
刚开始父女俩只是在外面站着等,后来过了一阵子,男人坐在照相馆的会客椅上等,程夕则霸占了店里空闲的电脑,一边玩小游戏一边等。
有时她玩得兴奋,全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这时女人总会面带笑意地戳戳她粉嫩的小脸蛋,轻声唤道:“阿夕,回家啦。”
程夕便从高高的椅子上滑下来,张开双手扑进女人怀里,女人挠挠她的腰侧,她就咯咯地笑。
那一年大街小巷放的都是周杰伦,照相馆里放的却是刘若英的《后来》。
女人有一个好嗓子,唱起歌来如同清泉流水一样动听自然。
店里没什么人的时候,女人会跟着音乐哼唱起来,程夕也张着嘴巴嚎上两句。
然后女人就会笑着说:“阿夕,跑调啦。”
程夕不服,非要说没跑。其实她根本听不出来自己跑调没有。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她唱一句,程夕学一句。
这下子不跑了,因为一开始就没在调上。
程夕这个时候就会瘪着小嘴,五官都揉在了一起,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女人要抱她,她就躲。撒开腿跑到店门口,再满脸怨气地叉着腰回头瞪着女人。
如果女人没有第一时间追过来把她抱回去,她就会生闷气。但她又不敢回家,因为那时候她还不敢一个人过马路。
于是她就只能鼓着腮帮子在门口跺脚。
不过好在,大部分时间下,女人都会面带笑意从容不迫地走过来把她抱起,然后亲她左右两边鼓鼓的脸颊。
亲左边,左边就瘪下去,然后亲右边,直到两边都瘪下去。
母女俩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种小游戏,程夕在女人的笑容中长大。
程夕没有说谎,她确实没有谈过恋爱。
只是青春期总会有些躁动,而校园总是情愫滋生天然的温床。
程夕从小到大就很讨老师们的喜欢,那天中午,她被英语老师叫去另外一个班上帮忙做清洁,奖励是一盒进口的巧克力。
她馋得很,舔舔嘴角就答应了。
她叫上几个班里的男生,抄起扫帚和拖把就跨进了班级的大门。
校服的裤脚被她卷起,露出白嫩的脚踝。站在讲台上耀武扬威地指示着男生们的工作,活像个泉水指挥官。
本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中午,却因为一条好友申请为其增添了几分旖旎。
没过多久,程夕的后座便换了人。苏棠对此毫无意见,因为她也去找她的旖旎去了。
女孩有时会在休息日去程夕家里写作业,有时会让程夕去她家里看她弹琴,有时也会拉着她去逛路边的甜品店或精品店。
女孩还会因为她跟其他人走得太近而生气,会因为她打球受伤掉眼泪,也会因为她送的一些小礼物而乐上好久。
那时候程夕并不明白这些行为代表着什么,她只觉得跟对方待在一起,情绪会平和,心情会好。
她喜欢跟对方待在一起。
同时,她也不知道的是,载着人从照相馆门口路过,又空着后座回来的一幕幕落在一个聪慧的母亲眼里意味着什么。
直到某天,女孩突然问她如果自己要出国留学三年,程夕会不会等她。
程夕被问懵了。
很显然,那时的她根本没搞懂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她便看到了女孩失落的表情和止不住的眼泪。
飞机划过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伤痕。
一个休息日,女人带着程夕逛街想给她买双鞋。恰好商场做活动,两双打8折。
“给那个女孩儿也买一双吧。”女人突然对程夕说道。
程夕正翻看着鞋舌里的码数,听到女人的话语动作一滞,“苏棠吗?”
“不是,”女人柔和地笑了笑,“是那个一见你就笑的女孩儿。”
程夕眸色暗了下来,摇了摇头。
女人见状也没有再多问,只是鞋子还是买了两双,另一双便宜了苏棠。
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猛灌牛奶的程夕已经从刚刚莫名的悲伤里走了出来。
女人把鞋盒放好,在程夕身旁坐下,揉着她的脑袋,轻声问道:“分手了?”
程夕瞳孔一震,满是愕然地看向女人。
女人仍旧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她不管程夕的惊讶,继续说道:“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
程夕坐不住了,立马开口解释:“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这下轮到女人露出诧异的表情了,不过很快,她便调整了过来,只是说出口的话略带几分怜惜:“那你只怕是伤了人家的心了。”
程夕垂眸不语。
噩耗是突然降临的。
接到电话时,程夕正在大学后门的网吧里打游戏。烟灰积成长条,在指尖摇摇欲坠,她熄灭手中的香烟,将电话接起。
随后便是长达一年的狂风暴雨。
在那一年的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那乌黑的卷发变成一层光滑的头皮,曾经凹凸有致的身躯也被日复一日的治疗折磨得干瘦如柴。
唯一不变的,是女人嘴角那抹淡淡的笑。
她是看着女人咽气的。
早在几天前她就有预感了,因为她无意间看到了女人腕间暗红的伤痕,也听到了父亲夜里低声的啜泣。
她知道,死神的镰刀已经近在咫尺了。
女人躺在病床上,全身抽搐,伸出的手抖动个不停,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是程夕父亲的名字。
男人满脸泪水冲上去握住她抖动的手,程夕看到男人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随后女人又抬起了另外一只手,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程夕上前去握住,侧耳去听,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她也跟着抖动了起来,但这抖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骤然间停止了抖动。
她抬眼去看,女人脸上的光泽消失,微张着嘴唇,瞳孔散大。
女人死了。
程夕坐在病房门口,看着不认识的人走进病房忙前忙后。
她坐的那个角度只能看到女人腰身以下的部位,于是她看到女人的腿抬起又放下,裤子从蓝色的病号裤变成了大红色的棉裤,干瘪的双脚穿上了印有一朵玫红色花朵的棉鞋。
她只看到了这里,因为苏棠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紧接着,她的脸被纸巾覆盖,单薄的纸张刚一贴上来就湿了个透底。
苏棠连忙又抽了两张纸出来,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而且似乎已经哭了好一阵子了。因为她觉得喉咙很干,眼睛很痛,鼻腔堵得死死的。
感官回归,她嘴巴大张,奋力地呼吸,她听到了自己胸腔发出来的蜂鸣声。
“阿夕,阿夕,你听我说。”
苏棠两手掌住她的脑袋,她看到了苏棠泛红的双眼。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都会好的。”
苏棠把她抱进怀里,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喃喃道:“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会好的。”
“我们都会好的。”
程夕一直都相信苏棠,所以她闭上了双眼,杂乱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呼啸而来,又一闪而过。
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一些零散的记忆,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只记得自己端着遗照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围着母亲的遗体绕了一圈又一圈,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抱着她号啕大哭,还有民乐发出的悲鸣在耳边不停地环绕。
她站在人群里,看着雨水从黑色的雨伞上滴落,渗进湿润的泥土里,晕在她黑色的羽绒服上。
她突然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埋怨她把衣服弄脏了。
雨越下越大,她把帽子戴上,半边脸缩进衣领里。
好冷。
整个流程她都没有再哭过,她像是失去了知觉的躯壳,只能听从指示或循着本能去行动。
当一切尘埃落定,她走进殡仪馆的洗手间去解决生理问题。
生锈的水龙头被拧开,清澈的液体从手指的缝隙中流过,她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毫无生机、苍白麻木的脸。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几年后,程夕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其实母亲是有留遗言的,在她生前用的那部手机里。
是备忘录,留给程夕父亲的,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我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许多人说这句话来源于余华老师的《第七天》,但其实并不是,余华确实说过大致的话,但他本人也只是引用而已,《第七天》这本书里也并没有这句话。
原文出自哪里,我也查了很久,但还是没找到出处。
but,我觉得很贴切,所以在此引用了。
感谢阅读~[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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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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