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向阳》七号佳酿

48、骤雨

　　小满小满，江河渐满。

　　一连好几天的骤雨把水位抬至江堤的警戒水位线，好在江城的排水系统在经历了前些年的雨灾后，得到了大规模的改造，只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水位便又退回安全区。

　　天依然是阴沉的，没有风，雨水像细针一样淅淅沥沥地落在了三色布的顶棚上。

　　程夕跨过台阶上的水洼，将伞放置在棚子下，按响了门铃。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泛着微弱的黄光。

　　苏棠给她开完门就继续瘫回沙发上，室内温度并不低，但苏棠露在毛毯外的小腿和双臂，却让程夕感受到了那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凉意。

　　半个多小时前，正在陆知微家里，缠着对方教她软笔书法的程夕收到了苏棠发来的消息。

　　“我要跟秦叶分手。”

　　她倏然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笔，反手回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细软无力，仿佛从天外飞来的一样。

　　她简单地问了两句对方现在的状况，心里瞬间下了判断。

　　“你等着我，我现在过去。”

　　说完，她也不等对面回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陆知微把外套和雨伞递给她，问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程夕穿好衣服，坐在玄关的台阶上换鞋。

　　“呃...我不确定晚上回不回来，不过我会给你发消息的。”

　　她站起身，翘起腿将鞋尖在地板上点了点，伸手勾下陆知微的脖子，在嘴角落下一个吻，便转身准备出门。

　　“程夕，”陆知微拉住她的胳膊，“不要过度干涉别人的感情，可以听，但尽量少说。”

　　又是这种让人别扭的话，程夕听着觉得不太舒服。

　　“知道了。”

　　“滴滴”两声，门锁一开一合，雨声变大了。

　　客厅的吊灯被点亮，突如其来的光线让程夕眯起了双眼。

　　粉色的拖鞋一只在程夕脚边，一只在茶几旁。黑色衬衣湿哒哒的，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兔子印花的白色便当包搁在餐桌的一角——是靠近房门的方向。

　　沙发上的人影蠕动了一下，片刻后，毛毯被掀开，杂乱无章的头发露了出来。

　　“干嘛开灯？好刺眼。”苏棠揉了揉眼睛，闷声说道。

　　程夕将她的小腿扒拉到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起来吧，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苏棠蓬头垢面地坐了起来，白色的背心皱巴巴地蜷在身上，眼角挂着明显的泪痕，依稀还能看见粉色的眼影晕开前的模样。

　　“你出去了的？”程夕问道。

　　苏棠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嘴角耷拉着点了点头。

　　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雨水砸在门外顶棚上的声音，从嘀嗒嘀嗒骤然变成了哗啦哗啦。

　　雨又下大了。

　　苏棠转过身靠在扶手上，程夕也换了个姿势，双腿盘起，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苏棠才终于开口说道：“她一大早就去公司加班了，我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她走的时候招呼都没给我打。”

　　程夕蹙起了眉头，两只手交缠在一起，拇指来回搓动。

　　“我担心她不好好吃饭，你知道的，她有胃病。”

　　苏棠把视线挪向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在程夕听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这段时间虽然她很少回家吃饭，但是偶尔的几次，我发现她吃得很少。”

　　“我很担心，所以醒来以后看时间还早，就去菜场买了新鲜的菜，回来给她做好饭送去公司。”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程夕注意到她的眼眶湿润，嘴唇也开始微微抖动。

　　“我到公司楼下给她打电话，没人接。我想直接上去找她，但是又怕影响不好。我就在门口走来走去，告诉自己只是上去送个饭而已，我可以放在前台就走，周末公司应该也没什么人，不会怎么样的。”

　　“结果，我刚鼓起勇气，一抬头，就看见她和一个小妹妹打着伞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到我还愣住了，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说，我来给你送饭。她说她已经吃过了。那一瞬间我就控制不住了，我感觉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特别是当我看到她外侧的衣服被雨水浸湿，而那个小妹妹身上干净得像是没有出去过一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了了。”

　　“我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真的像个傻子，明明有那么多的异常情况，我都假装看不到。她天天加班，回来得越来越晚，找理由跟我分房睡，难得在一起的时间也是一脸的疲惫，好像跟我说话她都很累一样。”

　　“她应该早就倦了吧。”

　　她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双眼翕合间，睫毛被打湿，一颤一颤的。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我估计还不到20岁。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口味了。”苏棠干涩地苦笑了一声。

　　“当然了，我知道，也有可能不是她，是另外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女人。或者压根就没有人，她只是单纯地倦了。”

　　说完，她趴在程夕的腿上，嚎啕大哭。

　　哭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空气里的潮湿将程夕淹没。

　　程夕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沿着头发往下顺，一直顺到她的后背，再收回来，重复刚刚的动作。

　　苏棠哭了很久，久到哭声变成啜泣时，窗外的雨声也渐渐变小了。

　　周围的一切又回归到寂静，程夕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程夕猛地站起身走向玄关，和浑身湿透的秦叶四目相对。

　　“棠棠呢？”秦叶看到程夕没有丝毫的意外，她利索地把可以拧出水来的外套脱下，扔在地上，甩掉高跟鞋，光着脚踏进了屋里。

　　“沙发上，刚哭完。”

　　程夕觉得她问的这句话是废话，自己的这句回答也是废话。因为玄关到客厅只有几步路，她话还没说完，秦叶就已经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苏棠。

　　她看到秦叶轻轻舒了一口气，身体也瞬间放松了下来。

　　“我先去换衣服。”说着，秦叶回到玄关穿上拖鞋就转身走进了卧室。

　　程夕非常佩服她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先换衣服，不过，她们这边也不能坐以待毙。她走到苏棠身边俯下身小声说道：“我觉得，你要不然先去洗把脸？”

　　苏棠眼珠子转了转，起身走向洗手间。

　　两人再次出现在客厅时，程夕已经从冰箱里拿出饮料，找到最佳位置——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苏棠双手抱胸坐在沙发上，一旁的秦叶侧着身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棠棠。”秦叶清冷的声音率先响起。

　　熟悉的场景，毫无新意的开场白。

　　程夕耸了耸肩，在心里腹诽两句。

　　“我不知道你要来给我送饭，正好小楠在附近逛街没带伞，我给她送伞顺便中午陪她吃了个饭。”

　　秦叶把身子往苏棠这边挪了挪，手搭上了苏棠的肩膀，“小楠你记得吧？我侄女，你们之前见过一面的。”

　　哦哟？程夕眉尖一挑，饶有兴致地看向苏棠。

　　苏棠脸色有些尴尬，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肩膀往下一耸，手也配合着拍开秦叶。

　　“你为什么不追上来？”苏棠瞪着她。

　　“我话都没说完你一个转弯人就不见了，你穿的球鞋我穿的高跟鞋我怎么追？而且小楠还在。”秦叶无奈道。

　　“那你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吗！”苏棠怒气冲冲。

　　“我打了，”秦叶叹了口气，将通话记录摆在苏棠面前，“你看看。”

　　看着鲜红一片的通话记录，苏棠这才想起自己把她拉黑了，这么多年，她拉黑秦叶的动作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没比她按下快门的速度慢下多少。

　　“我还用小楠的电话打了，你也没接。”秦叶补刀。

　　苏棠面红耳赤，扭过头不看她，但声音不甘示弱：“你不知道陌生来电我都不接的吗！”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秦叶轻声哄道。

　　“一个多小时了！你现在才回来！”

　　苏棠的声音有些颤抖，秦叶的手再次搭上了她的肩膀，说道：“外面下那么大的雨，我这个做小姨的总得把小楠先送回去吧。”

　　“呜呜呜呜呜，”苏棠转过身扑进秦叶怀里，又嚎了起来，“我前面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你为什么都不接？”

　　秦叶一手摸着她的脑袋，一手抚着她的后背，“昨天晚上手机没充上电，在车上充的那么一会儿买完单就没了。”

　　“那你借个充电宝啊，你都不怕我找不到你担心吗？”苏棠不依不饶。

　　秦叶脸上的讶异把程夕都给逗笑了。

　　“我没想到你今天起这么早，平时你都睡到下午才醒。”秦叶又是一口气叹了出来，“吃饭的位置离公司也没几步路，想着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回公司充上电了，就没有借充电宝。”

　　“你还跟我分房睡，出门都不跟我打招呼，饭也不好好吃，回来就拉着个脸好像我欠了你几百万一样。”苏棠继续控诉着，但声音小了很多。

　　“其实我每天出门都亲了你的，但你睡得太死了估计没感觉到。”秦叶小声说道。

　　苏棠明显很不满意这种回答，抬起脑袋瞪着她，好像下一秒又要闹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秦叶一把她抱住，吻了吻她额间的碎发，“我已经在调整了。”

　　“把那个破折叠床给我收起来！”苏棠嚷嚷道，手也跟着往书房的方向指。

　　“好好好，收起来。”秦叶抓住她乱晃的手往自己腰上放。

　　苏棠脑袋搭在秦叶的肩膀上，扭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突然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张嘴问道：“你为什么最近吃那么少？”

　　“就...没什么胃口。”秦叶眼神飘忽，嘴里含糊其辞。

　　苏棠脸色马上冷了下来，一把把她推开，一副转身就要走的样子。

　　秦叶立马就慌了，抱住她的腰身不撒手，“胃病犯了。”

　　苏棠身子软了下来，把埋在自己腰侧的脸托起，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吃了药，时好时坏的，”秦叶的脸被两只手挤压着，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嘟囔，“我想忙完这阵子再去医院。”

　　“一会儿就去。”苏棠冷冷道，语气不容拒绝。

　　“好。”秦叶把苏棠搂紧怀里，轻吻她的发丝。

　　苏棠耸了耸鼻子，手也搭上了对方的肩膀，理智回炉，她这才发现秦叶身上冰凉，她惊呼：“你好凉，你不冷吗？”

　　程夕看不下去了，吐槽道：“你才发现啊？你赶紧让她去洗个热水澡吧，不然待会儿就变成好烫了。”

　　“啊！”苏棠把秦叶推开，赶着她去浴室，然后自己又去卧室拿了睡衣递进去给她。

　　“你一开始就知道没什么事？”苏棠坐在程夕对面的椅子上，有些扭捏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我一开始也很担心。”程夕喝了口饮料，拿起桌上的一袋仙贝，撕开包装，咬下一口，“但我看到她回来的那个状态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什么状态？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状态？”苏棠一脸困惑。

　　程夕睨了她一眼，吃完手里的仙贝，跳开了这个话题：“老实说，你们每次吵架我都能看到一个外人看不到的秦叶，这种感觉很神奇。”

　　“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棠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她平时像个机器人，只有哄你的时候像个人。”程夕喝了口饮料，揶揄道。

　　“喂喂喂，不准你这么说她，她哪里像机器人了，这叫严谨好吧。”苏棠不乐意了。

　　“是是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又护上了。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哭得像是地震了一样，我衣服都被你哭花了。”程夕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苏棠瞅了一眼程夕身上被她扯皱的T恤，自知理亏，马上表示给她买新的。

　　程夕哼唧了两声，没再跟她计较。

　　窗外的雨声已经细不可闻了，天色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不过我很好奇，”程夕突然开口说道，“你不是见过她侄女吗？怎么没认出来。”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才这么高，”苏棠伸手比了比，有些羞赧地说道：“而且我就见过那么一次，今天事出紧急，我脑子里哪还能想到什么侄女不侄女的。”

　　“也是，”程夕点点头，“别说侄女了，那个情况下你只怕连秦叶她妈妈都认不出来。”

　　苏棠缩了缩脖子，讪讪道：“不至于啊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