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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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清明节前后，从江城去旁边县城的高速公路都被来来往往的车辆塞满。
程夕探头瞅了一眼前方的路况，转过头来跟驾驶坐上的中年男人说：“爸，好堵好堵。”
程刚叹气，说着一口地道的江城话：“那怎么办咧，就应该再早一点出门的。”
说着他拿起杯架上的保温杯，扭开盖子，吹了一口，问道：“你喝不喝？”
“不喝不喝，热死了，我要喝冷的。”
程夕从车门最下面的储物格里拿出小瓶美年达，小心翼翼地拧开，等气放得差不多，咕噜噜地灌了下去。
“少喝点饮料，这东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说一万次了。”
“这又不是我买的，这是你车上的，我顺手帮你消灭掉而已。”
男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唧，没有搭话。
高速公路上没有高楼大厦的掩护，阳光直射在玻璃上。
程夕现在坐的这辆车是程刚十几年前买的老车型，还是入门款的手动挡。玻璃不隔热，也不遮阳。
她看到男人脸上的汗已经积成了小水珠，可他身上却还穿着一件薄款的毛衣，实在是有些不协调。
“你要不把毛衣脱了吧？我看着都热。”程夕忍不住说道。
“我里面是秋衣，脱了很难看。”男人有些尴尬地说道。
“那你开空调撒。”
“这才多少度就开空调？不开不开，节约一点。”
程夕翻了个白眼，说：“你不是还有一件外套在后座放着呢吗？你把毛衣脱了，待会儿下车把外套穿上就好了。”
男人看了一眼前方一片红的路况，有点被说动的样子，刚把手放到毛衣下摆上，又皱着眉缩了回来。
“不行，算了，我忍一忍吧。”
“为什么啊！”程夕表示不理解。
“哎呀，在高速公路上脱衣服太不文明了。”
？？？？？
程夕无语，掏出手机假装很忙，懒得再跟他争论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才终于缓缓驶过拥堵路段。
春风随着车速的上升，轻轻掠过程夕的脸颊。她看着窗外的场景从繁茂的绿植渐渐变成错落有致的乡间住房，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随着道闸杆升起又落下，他们终于抵达了陵园。
程夕打开车门下车，熟练地从旁边的摊位上买了3朵菊花、两只蜡烛和一捆香，转身回到车上。
找停车位花了好一阵功夫，好在程刚眼尖，逮住对方一个离开的空隙，一脚油门一转方向盘，一个标准的倒车入库，车子正正方方地停进了车位里。
“老司机，不跟你开玩笑的。”
男人潇洒地拉起手刹，冲着程夕得意地扬起眉毛。
程夕懒得搭理他，解开安全带下车。
男人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拎在手上，快步跟上女儿的步伐。
程夕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放慢了脚步。
等到男人走到身边，她自然地挽起对方的胳膊，俩人在被绿色包裹着的小道上无声前行。
在经过了两个天堂苑的路牌后，男人带着程夕右转，嘴里数着数字，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终于，两人在熟悉的照片前驻足。
深灰色的墓碑上，椭圆形的遗照凸起。照片里，是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灿烂地笑着。
程夕只看了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男人从袋子里拿出毛巾和一瓶矿泉水，将水小心地倒在毛巾上，拧干，随后认认真真地开始擦拭墓碑。
程夕站在一旁看着，等到墓碑被男人擦得锃亮，她把蜡烛递了过去，随后将菊花轻轻地放在墓碑底座上。
随着“咔嚓”两声，蜡烛被点燃，火光在烛台上轻轻摇曳。
“小葵，我带女儿来看你了。”
男人声音低哑，他转身拿过程夕手里的祭祀香，分成两半，一半递给程夕，一半自己拿在手上，借着蜡烛的火一根根点燃。
程夕清楚地看见男人眼里的泪光和血丝，握着香的手微微颤抖。她学着男人的动作，用另外一支蜡烛陆续点燃手里的香。
“你要保佑她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男人顿了顿，又说道：“还得找个好对象。”
程夕渐渐听不清楚男人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被正上方不远处正在进行的安葬仪式勾走了注意力。
白色的顶棚下，有人嚎啕痛哭，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捂着嘴拍着身旁人的后背，有人抽着烟默不吭声。
只有司仪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受任何影响恪守其职地推进着流程。
明明经历过葬礼的程夕此刻却觉得这一切很陌生。
她收回目光，男人也收了声。
手里的香被举起，男人缓缓弯下腰，鞠了三个躬，随后将香插在蜡烛中间的香炉上。
程夕效仿着男人的动作，插香的时候一如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遇上了困难，燃断掉的香落在了她的手上，她轻轻“嘶”了一声，手=却没放开。
“笨。”男人接过她手里的香，略微聚拢后调整了一下角度，半捆香轻松陷入香灰中。
程夕挠了挠鼻子，有些羞愧。
男人没在意，招呼着程夕用瓶里剩下的水洗了洗手，又从裤兜里掏出纸巾让她擦干。
做完这一切后，程夕再次挽起男人的胳膊，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回车上。
再度回到车上的时候，太阳已经进化成灼灼烈日了。
男人启动车子后，开启了空调。发动机的声音携着空调出风口的冷风将程夕从那个世界拉了回来。
她系上安全带，想了想，转头跟男人说道：“爸，我这两天看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你看过没？我觉得他好会写。”
男人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高中的时候没读吗？”
“没有啊，我们高中的时候只学过节选，而且那时候我感受不深。”
“嗯，那很正常。”男人打着方向盘，将车辆稳稳驶入高速公路，说道：“他蛮有名的，可惜了。”
程夕拿起饮料又喝了几口，说道：“你别打岔，你要是没读过你快回去读。”
“哎呀，你上次推荐我看的那本我还没看完呢。”
“哎呀呀，那是看得你太慢了。”程夕耍起赖来。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赶快找个人把你收走。”
父女俩的声音回荡在车里，这台老款的SUV迎着正午的阳光不急不缓地行驶在返程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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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老宅说是老宅，其实并不老旧。只是相较于现在年轻人常住的高楼大厦而言，诞生于民国时期的它，设计上便显得有些跟不上时代了。
陆知远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硬质的购物袋提在手上，“八某茶业”的鎏金字样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从驾驶座上下来的陆知微被晃了眼睛，抬手遮了遮，提上包和一个简朴的包装袋便跟陆知远一起走进老宅。
“少爷，小姐，你们回来了。”管家迎上前来，接过陆知远手上的购物袋，转身便吩咐着其他佣人泡茶上点小吃。回过头来发现陆知微手上还有一个，刚想要上前接过来，就被陆知微制止了。
“父亲呢？”陆知微开口问道。
“老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老夫人在后院赏花。”管家毕恭毕敬地回复道。
陆知微点点头，带着陆知远前往后院。
刚刚穿过一楼的走廊，浓郁的花香便扑面而来。下一秒，满园春色闯入视野。
一位70多岁的老人在花丛中，手里拿着水壶，弯腰看着面前开得正好的香水月季，满头白发稀疏地盖在她的头上，青筋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花瓣，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奶奶~”陆知远兴奋地跑上前去。
听到呼喊，老人直起身来，满脸慈爱地看着二人。
“来了？”老人把水壶放下，看到陆知微手上提着的袋子，开口问道：“怎么又带东西来？”
老人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乡音，虽然嘴上说着责备的话，嘴角却未曾放下。
“是血压计”陆知微扶着老人在后院的大树旁坐下，随后打开袋子，将里面的盒子拆开，一个白色的医用血压测量仪器展现在三人面前，“这是臂筒式的，不用绑臂带，直接把手搁在这里，然后穿过圆筒就能测量了。”
老人看着面前精致的仪器，紧皱着眉头说道：“唉，又花了不少钱吧，家里那个小的还能用呢，又花这冤枉钱。”
陆知微刚想开口说还好，就被陆知远抢了先。
“哎呀，不要钱。这是姐姐单位送的。”陆知远笑嘻嘻地说道。
老人这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嘴里念叨着“单位福利好哇”，低头甚是喜爱地摸着这个新的血压测量仪。
陆知远在老人看不到的地方给陆知微挑了下眉毛，得意洋洋地笑。
陆知微也微微一笑对他的临场反应表示认可。
简单研究了一会儿仪器后，陆知微便将它收了起来。
两人跟在老人身后，听着老人逐一介绍院里的花花草草。
虽然对于姐弟俩来说已经是听过千百遍的东西，此刻却依然听得不亦乐乎。
陆知远总能精准地找到角度说出一些俏皮的话惹得老人呵呵直笑，陆知微则站在一旁，也淡淡地跟着笑。
直到管家前来告知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洗澡，大约30分钟后可以吃午饭后，两人才搀扶着老人移步离开。
在餐桌前坐下后，三人间的话题从后院的花花草草变成了陆知远在学校的社团活动和乐队之间的趣事。
说到一些比较前卫的名词，陆知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会眼神求助他姐。然后陆知微再用老人听得懂的名词耐心做出说明。看到老人点头，陆知远才会接着说下去。
姐弟俩配合得默契无间，老人也听得很是认真。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扰乱了此刻温馨的画面。
陆父手握茶杯，老式的POLO衫套着行政夹克在三人对面坐下。
男人皮肤很白，鼻梁高挺，脸上的皱纹并不明显，鬓角的白发却出卖了他的年龄。
他坐下后将身上的夹克脱下，搭在椅背上。薄薄的单件掩盖不住他挺拔的身形，宽厚的手掌覆在茶杯上，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充斥着整个空间。
陆知远即刻噤声，闷头剥起盘里的开心果。
陆知微倒是冲着男人轻声喊了句爸爸，男人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转头看向窗外，指尖在桌面上轻点着。
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以后来别买东西了，浪费钱。”
老人马上附和着说是，都是一家人，能来就好了。
陆知微没有吭声，陆知远依然埋头嗑着开心果。
空旷的餐厅里，窗外的鸟儿不时的鸣叫声和陆知远剥开心果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让整个画面显得更加不协调。
好在对时间有着精准把控的管家适时出现，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很快餐桌上便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菜，一眼望去，陆知远的食欲瞬间就被勾了起来。
如果说这个老宅有什么东西吸引着陆知远每周都雷打不动地回来，一是奶奶，二就是陆家的饭菜。
陆家的厨师每周都能变着花样将姐弟俩喜爱的菜品搬到餐桌上，陆知远对此深表惊叹。
区别于陆知远的大快朵颐，陆知微倒是吃得慢条斯理，但从她的表情里也能看出她对饭菜十分满意。
老人看着两个孩子吃得如此津津有味，欣慰地笑着给俩人夹菜。
男人则是一言不发地静静看着这一切，偶尔动两下筷子，大多时间都是在喝茶。
一餐饭很快就吃完了。
管家撤下餐盘，换上新鲜的水果和茶水。
陆知微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一口咬下手上的草莓尖尖。
“你一会儿有急事吗？”男人突然开口问道。
陆知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男人是在问她，答道：“没有。”
“那你来一下书房。”男人说完便准备起身，他看着陆知微点头后又拿了一颗草莓送入口中，转头跟身后的管家吩咐把水果送一份到书房来，管家应好。
两人经过了大厅里的旋转楼梯上到二楼，一前一后走进书房，在书桌前与相对而坐。
男人的手不断摩挲着茶杯，陆知微也没有说话。
佣人敲门进来送上水果，出门时顺手把门带上。
男人把果盘推到陆知微面前，看着对方拿起一颗草莓轻轻咬下，这才缓缓开口问起女儿的现状。
陆知微如实回答，语速平缓，面色平淡。
谈话间，男人被她手上的虎眼石吸引了注意力，他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低头认真挑选饱满草莓的陆知微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等她再一抬头，男人的表情已经恢复到一如往常。
两人又聊了一下老人的身体状况，陆知微简单说了一下新买的血压计的事情，男人听后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随后书房陷入宁静。
男人低头拿起手机不知操作了些什么，随后便再次伸出食指轻轻敲着桌面，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陆知微看出男人还有话要说，也不催促，只默默低头吃着盘子里的水果。
直到陆知微把盘子里草莓几乎全部吃完，再也吃不下的时候，才起身将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等她再次坐下，男人低沉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
“我知道你不想我干涉你的个人生活”男人面色如常，但他的手紧握着茶杯，指尖微微泛白，“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合适的对象。”
“我之前的一个战友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你要是有空可以去见一面。”
“爸。”陆知微出声打断他。
男人叹了口气，松开茶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说道：“你不想见就算了，我不逼你。”
陆知微看着男人，沉默许久，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轻声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人闻言有些意外，表面看上去却依然从容不迫。他刚想开口问些细节，就被陆知微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但是你不用做太大指望，她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女婿。”
男人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紧堆在一起，他开口问道：“是家境原因还是？”
“她是个女孩儿。”
在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后，陆知微戴上眼镜，轻声说了句我走了，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书房。
留下男人独自在房间里目瞪口呆。
但陆知微没看到的是，在她走后，男人很快便整理好了表情，微微摇了摇头，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到陆知微从楼上下来，陆知远提起她的包迎了上去。姐弟俩同奶奶告别，便并肩朝门口走去。
车子就停在门口的院子里，两步路的功夫就走到了。陆知微坐上驾驶座，刚刚系好安全带，抬头就看到管家小跑了过来。她降下车窗，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对方。
管家把两个袋子从车窗递给陆知微，说道：“是老爷让我给你们的，带回去吃。”
陆知微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表达了谢意。她把袋子递给副驾的陆知远，同管家告别后，升起车窗，踩下油门，离开了陆家老宅。
陆知远打开袋子一看。
一个袋子里装着巨量的开心果，个个绿仁紫衣，圆润饱满。
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着两盒鲜艳的草莓，水滴粘在保鲜盒上，晶莹透亮。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