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学院里的漂亮‘路人’》夕月半

4、第4章

　　厚重的丝绸遮住了巨大的落地窗，无人能窥见别墅内近乎窒息的氛围，无法想象的死寂，让花园里的鸣鸣虫声都能沿着门缝清晰传来。

　　校长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把那句几乎要脱口的‘你愿意让步就好’硬生生咽了回去，脖子都憋得有些涨红了。

　　校长脖子僵硬地移动，试图从穆洇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可他什么都找不到，水晶吊灯淌下来的光辉流转着穆洇漂亮又坚冷的侧脸，那双如水墨般的眸子甚至都没有在看着裴隐。

　　校长嘴巴无力地张张，又徒劳地合上。

　　穆洇的行为简直是一次次超过他的想象，学院内性格嚣张举止狂妄的人有很多，喜欢羞辱他人的人也有很多，可不论是谁，都不会当着裴隐的面让裴隐当狗！

　　校长再将目光移给裴隐的时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裴隐一直维持的处变不惊出现了裂痕，无机质的眼镜片挡不住背后眼睛点燃的怒火，似乎是十分难以置信，他一向如面具的脸轻微波动着，好似藏在下面的筋正不可抑制地因为这份屈辱而抽动。

　　裴隐胸膛罕见起伏着，冷厉的尾调里含着不容忽视的怒意，“你、说、什、么？”

　　穆洇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就算他有张无可挑剔的脸，他本质上也只是一个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能碾死的普通人，穆洇怎么敢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样羞辱他的？

　　可偏偏，被他盯着的穆洇就宛若屏蔽一切的雕像，对他不可思议的怒火视若无睹，竟然真的轻声重复了。

　　“我说除非你变成狗。”穆洇冷淡的眼神终于又给了他，没什么起伏地反问，“你做不到吗？”

　　裴隐当然能做到。

　　他的异能是【附身操纵】，只要和狗构建精神链接，种下精神印记，他就能将自己的意识放进狗的身体里，变成狗。

　　可正常人谁会接受这份折辱？

　　胸膛一下下地震动，裴隐死死地盯着穆洇，他牙关摩擦正要说些什么，穆洇已经居高临下地收回了给他的注视，转而看向校长。

　　穆洇语气中带出了强硬，“既然他做不到的话，我拒绝。”一副完全不准备再给商量余地的姿态。

　　“我累了。”就连找他来的校长，都得不到穆洇的几分面子，穆洇丢下一句带着赶客意思的话后，和眼瞳收缩的裴隐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径直往里面走。

　　校长嘴巴尝试着张了几下后，放弃了。他转身看向瞳孔遽张的裴隐，后者像是无法想象穆洇会这样把他忽视嫌弃个彻底，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离开，垂在两侧的手在下意识想要抬起后猛地攥起，发出骨骼轻微错位的咔吱声响。

　　“既然穆洇……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吧。”校长还被这发展弄得有些如在梦中，声音都带着恍惚，“我们的交易就此作罢。”

　　牙关咬起的裴隐下意识要甩袖离开，今天这一遭简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折辱，他的心脏都被激得剧烈跳动，可就在他脚步即将大步迈开时，他的整个背脊和身体都僵住了，泼天冷水当头浇下，猛烈跳动的心脏瞬间迟钝下来。

　　裴隐忽然想起了正等待学院救助的奶奶，本来在他今天和穆洇碰面后，学院就会动用人脉救他奶奶的。

　　可如果和学院的交易就这样取消——

　　裴隐的脚步悬在了半空，他的呼吸也跟着停滞。

　　想着脑海里那张沧桑慈爱的面容，裴隐再出现的呼吸变得错乱，他眼底涌现出懊恼。

　　自从和学院达成交易的共识后，自认为十拿九稳的裴隐便没再为奶奶奔波了。裴隐完全没有想过穆洇竟然会拒绝！他以为，只要学院拿出的条件能够让他同意，他这边确定了，这场交易就肯定没问题，他一直以为穆洇没有拒绝的权利。在他的想象中，穆洇这个本质孱弱的普通人甚至应该很感激他，各种尝试从他这里各种尝试获取安全感才对。

　　可现实却是穆洇完全看不上他。

　　裴隐身体好似被什么钉住了。脑海里不断划过情况很危机的奶奶，裴隐僵直的脖颈开始微微垂落，他不确定奶奶还能撑多长时间，不敢赌他还能不能找到别的办法，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已经知晓今天就能接受治疗的奶奶。

　　头颅越来越低，背脊也跟着有些弯曲，立在原地的裴隐有些浑噩地听到了自己嘶哑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好。”

　　低垂着头的裴隐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指尖在发抖，他不敢去细想它们为什么在颤。

　　校长正在思索有没有能够替代裴隐，愿意当狗的新人，听闻裴隐的这句话，脚步猝然顿住。校长惊诧地扭头，错愕茫然地看着裴隐，不明白裴隐的突然开口是什么意思，“好？”

　　校长的身形顿住，穆洇却还没有，裴隐依旧能清晰听到穆洇那不急不缓的规律脚步声。

　　裴隐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一字字道：“我可以用异能变成——”后面那个字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哈？！”校长疑心自己产生了幻听。

　　裴隐没有心思关注校长的反应，穆洇的脚步终于停止了。裴隐重新扬起筋脉绷紧的头时，即将走进卧室的穆洇刚好转身看他。

　　裴隐无法诉说自己此刻的感觉，穆洇的身形其实十分羸弱，不仅完全比不上异能者，在普通人里面也是属于孱弱的那种，远距离看时就更显身上线条单薄。更别提走廊和卧室都没有开灯，光线无法照射过去，穆洇整个人都沦落于脆弱的阴影中。可裴隐这样隔着距离望着穆洇，就好像是某个败兵在望着某座永远不可能踏足的城池，他感觉到狼狈。

　　裴隐深呼吸一口，声音愈发嘶哑，“我们只是短暂的交易关系，我会协助保护你，但只限于你的扮演期间。如果你扮演失败——”

　　他眉眼染上隐忍，语气加重，“我会把这些耻辱都讨回来。”

　　裴隐发现穆洇的反应总是不在他的想象范围内，他以为穆洇只会冷淡地扫他一眼。可长相格外漂亮，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清冷气质，一定会显得艳丽非凡的少年，倚在了门边，轻微歪了下头。

　　穆洇绯色嘴角微扬，竟然轻笑了一下。

　　就好像冰霜融化，万物复苏，一种说不出的鲜活和生动自穆洇开始流转，一直死气沉沉的别墅蓦地活了过来。

　　裴隐知道自己应该一直保持屈辱感，可他更加不堪地心跳漏了半拍。

　　他听到穆洇转身前如此道——

　　“去选只最符合你心意的狗吧。”

　　“你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感受到这两句话里毫不掩饰的继续羞辱。

　　*

　　呼地一声，卧室门被轻轻合上。

　　里面的窗帘没有完全拉紧，偶尔有光束从中间的缝隙里溜进来。穆洇的脸被光影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他没有开灯，于明昧中抬手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如果说许白安是原主死亡的导火索，裴隐是冷眼看着原主跌进泥沼被完全吞噬的旁观者，参与戏耍和羞辱的那群人是帮凶，那么——

　　佘晟就是罪魁祸首。

　　卧室外的校长和裴隐都已离开，穆洇在只有他在的静谧中缓缓闭上眼。

　　学院有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到位，但不可否认，他们是真的想要保证原主的安全，最起码，他们不想原主真的出现生命危险。除了安排裴隐协助保护外，那条价值不菲的异能链内储藏着一个保命异能，就算原主的身份败露，周围没有校方的人，异能链依旧能绝对保障原主的安全。

　　只可惜在那场羞辱狂欢之前，原主给异能链摘下来给了别人。

　　折磨人心灵的戏耍让原主的状态越来越差劲，他身边只有裴隐，可裴隐漠视他的情感出口，那双时常泛着冷光的眼镜犹如将他们分开的玻璃罩，不管裴隐帮过他多少次，和他挨得多近，他们中间都好像有着一层隔膜，有道声音不断地告诉他，他一直都被关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孤僻世界里。

　　佘晟便是在原主根本找不到人倾诉的时候，像一束光出现，照亮了内心愈发贫瘠的他。

　　和裴隐碍于交易救他帮他不一样，佘晟不仅什么都不要地主动接近他帮他，还时常用心疼的眼神看他。

　　原主黯淡的眼眸开始重新出现光亮，是一种无法言说，好像聚集着所有情感的泪光。

　　他在佘晟身上攫取了能让他重新维持生机的安全感，不可遏制又顺理成章的，他很快就爱上了佘晟，而十分幸运的，佘晟也喜欢他，他们在一起了。

　　这颗从苦涩中唯一结出来的糖果，是那么甜，甜到能抚平所有苦难，甜到麻痹了原主的心。再又一次佘晟用哀伤又难过的姿势询问原主‘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为什么你看向我的眼神带着躲闪和心虚？’‘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值得我们坦诚相待吗？’‘我是有哪里还做得不够好吗？’，原主内心闪过煎熬无措，他看着佘晟那双向来温和的眼神里渐渐露出痛心和失望，没忍住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他和学院交易的所有细节。

　　在他的惴惴不安中，佘晟紧紧拥抱住了他，没有责怪他的欺瞒，反而感谢他愿意向自己坦明这样的秘密，并且用更加心疼的眼神注视着他。

　　佘晟是那么的好，原主沦陷得更厉害了，虽然学院的情况让他越来越承受不住，但他很庆幸自己来到了这里。

　　最起码，他遇到了这样好的佘晟。

　　所以在不久后，他发现佘晟眉宇间总是露出压不住的忧愁，时不时用复杂担忧的眼神看着他发呆，还总是似是而非地让他以后照顾好自己，委婉地嘱托他各种事后，立马发现不对的原主立马追问佘晟发生了什么。原主好不容易才从佘晟口中撬出了真相，学院的学生有外出任务的指标，佘晟即将出的任务极其危险，佘晟说不定会丧命其中。

　　不管佘晟如何推脱，内心担忧不已的原主二话不说地将自己的异能链给了佘晟，他十分执着地说‘如果你不把异能链拿走的话，我们以后就不要在一起了’。

　　佘晟离开前的那刻，原主虔诚地祈祷佘晟能够平安归来。

　　然紧接着，那场羞辱狂欢就开始了。

　　完全失去自保能力的原主，在裴隐离开后，被迫承受了一切。周围的全部好像都变成了扭曲的鬼魅，随着鲜血从额角流淌而下，耳膜被糊住听不清任何声音，眼前的所有荒诞色块都变成了蒙太奇下的血色。

　　身体和灵魂都好似被抽离，整个人陷入深海，可原主全都熬了下来。

　　他想，他还得去见佘晟，不然佘晟一定会因为拿走异能链而内疚痛苦的。

　　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因为他难受呢？

　　不知多久才结束后，破破烂烂的原主破破烂烂地去找佘晟，可在快要见到时，他颤栗地缩回了脚步，他忽然意识到，他不能这样去见佘晟，这幅模样一定会引起佘晟担忧的。他要先将自己尽可能收拾得状态好一些。

　　破破烂烂的他收拾了很久才看起来有了人样。

　　他忐忑地再去找佘晟，脑海里疯狂想着，该怎样说怎样表现，才能让他看起来更‘没事’些。脚步声因为突然捕捉到的声响顿住，他隐隐约约从远处听到了——

　　“佘哥，穆洇竟然没有来找你吗？”

　　“难道穆洇他发现你身上的问题了？知道你和他的恋爱只是一场表演给大家的好笑直播？”

　　“估计是发现了吧，异能链前脚被佘哥拿走，后脚他就经历这些，他不可能傻到发现不了佘哥的问题。”

　　“啧，我还期待看他过来找佘哥安慰，佘哥告诉他真相时，他的崩溃模样呢。既然没戏看的话，走了走了！”

　　大脑无法运转，身上的每一处都好像被无形蛆虫啃咬，原主木木地想，原来他这么傻啊。

　　刀锋划在右手腕上的冰凉触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感受。

　　原来自杀一点都不疼。

　　……

　　窗帘漏出的光缝因为时间的推移不断移动，穆洇在风声中重新睁开眼睛。

　　他看到小说的开头，知道原主的结局，但原主只是一个前期配角，小说写不出原主的全部。

　　就比如，小说没有讲述原主为什么会被学院选中。

　　感受着原主曾经记忆的穆洇从胸口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后写着原主前不久才写下的一行字。

　　：我终于能再见到你了，但你估计已经不认识我了吧，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好开心：）

　　穆洇耳畔又响起校长之前给他的回答。

　　——“因为你是符合条件的人里面，对异能学院和异能者最为关注的存在，我们觉得你对我们有着某种向往，大概率会答应和我们合作。”

　　穆洇翻过照片，看着泛黄照片上那张略显青涩的面孔，以及上面的佘晟两字。

　　没有人知道，性格温和又怯弱的原主，明明知道这场扮演会很危险，却还是答应了的原因是，佘晟在异能学院里。

　　他想来见佘晟。

　　他和佘晟之前见过。

　　穆洇拿着照片走到床边，拉开窗帘，平静地看着外面。

　　其实穆洇并不喜欢这里，不想完成这种无聊的扮演，也不想和小说里的任何人接触。

　　但他觉得有些事他必须得做。

　　就跟他穿越过来，在纷乱中接受原主的记忆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灵魂和□□逐渐适应相融，镜子中的脸从原主的变成了他的。

　　窗前的穆洇摘掉了自己戴着的黑色皮质手套，露出右手手腕上一条很新的疤痕。

　　当时的他沉默很久，找到小说中原主自杀的那把刀，在手腕上划出原主将来的结局。

　　他觉得他需要留下原主的死亡痕迹。

　　手腕微微发痒，学院外的微光照在穆洇的脸上，他轻声道，“佘晟，你应该注意到我了吧。”

　　*

　　穆洇刚刚制造的大雪在校园内迅速发酵，带着他名字的帖子被顶到学院论坛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