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日出西方雨》一布米

4、第 4 章

　　在冷战分居的那段时间，王耀就搬回到村里的老宅了，那是两间红砖瓦房和一间后来加盖的平房，屋里的陈设简单却齐全。两年多没回来住，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推上电闸，新换了桶水，擦拭干净爷爷奶奶的遗照，就铺好床沉沉的躺下休息了。
　　在王耀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并各自重新组建了家庭，又有了各自的孩子，想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就几乎算得上不管不问了。他对童年的记忆是沉闷而忙碌的，没人顾得上他，爷爷奶奶也总是有很多事要做，他们不懂教育，爷爷整日佝偻着背干农活、喂猪、放羊……奶奶也是缝缝补补、一日三餐的忙个不停。他们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尽所能的供养这个孙子吃饱穿暖有书读。爷爷对王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学习，我砸锅卖铁也能供你！”
　　王耀从小就从不和同龄人比吃穿，不讨要玩具，不撒泼耍赖，更不会主动找父母寻求帮助。每当左邻右舍夸他懂事时，爷爷奶奶就很欣慰的笑，他们并不懂得这却是孩子自卑的表现。
　　王耀18岁那年考上了县城里的公办本科院校，他不愿意去远方上大学，不能离年迈的爷爷奶奶太远。他牟足了劲决心好好学习赶紧毕业，一定要赚很多钱让爷爷奶奶享福！但天不遂人愿，在他大二时，爷爷就突发脑溢血，抢救不及时，永远离开了。
　　王耀爸爸的一家，为了他们的宝贝儿子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早已在大城市定居了，平时基本不回来。在爷爷的葬礼上，王耀见到了他们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爸爸拉着身边的人，给他那个手机不离手的儿子介绍“小粱啊，这是你长治大伯，这是你平叔。”大家看似漫不经心的应和着，胡扯着，却都心照不宣的不断偷瞄坐在灵堂前的王耀。
　　几天的喧嚣后，爷爷葬礼结束，亲朋散尽，一下子静了下来。一家人瘫坐在椅子上默默无言，王耀爸爸打破沉默语重心长的讲“耀儿呀，我一直都很惦记你，知道你懂事听话，还考上了大学，我心里呀，别提多骄傲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奶奶，你爷爷走的太突然了，我这心里呀……”爸爸哽咽难言的拍了拍王耀的肩膀，一副很深情的模样。王耀僵硬的点头，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过父爱的痕迹，对眼前这个爸爸只是陌生的感觉，现在爸爸说什么做什么对他来说，激不起他心中的一丝波澜，一切都太晚了，都不重要了，连恨都没有了。
　　这时奶奶从里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坐到了王耀身边，她看了一眼那一家三口，说“趁你们都在，我这个老太婆要交待一些事，我这一辈子也基本上快到头了，没能力再操心你们的事了，但是耀儿还在上学，以后还得结婚、买房子，谁管呐？”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这孩子，可怜啊，你们做父母的不心疼，我心疼，明天我就去找村支书做个证明，这三间破瓦房，这个宅基地就留给耀儿了，庄稼人啥时候都得有根儿哇！至于小粱，你们可以再去村里申请宅基地，随你们，还有那两亩地，耀儿和小粱一人一亩，河沿北的那块大一点给小梁，河沿南边那块不足一亩，算是耀儿的，现在两块地你春生大爷家都租种着呢……”奶奶正说着，王耀突然觉得悲痛的情绪犹如泰山压顶般砸下，忍不住涕泗横流，啜泣起来……那母子俩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爸爸慢悠悠点燃一根烟，叹了口气说“我懂你奶奶的意思，小梁什么也不要，我们也不回来住，都给耀儿！”说完又低下头抽烟。
　　奶奶看了一眼歪着脑袋玩手机的小孙子说“小梁有你们护着，用不着我操心，耀儿……”
　　小梁妈妈适时打断，没好气的说“王耀也真是好命哟，一家人的掌中宝呀，哪像我们小梁啊，从来都不知道被爷爷奶奶疼是啥滋味，别说这一亩三分地了，我们小梁都没穿过爷爷奶奶买的一双袜子呢！”
　　“忙你的去！”王耀爸爸瞪着她厉声吼道。她闷哼一声，白了一眼王耀，扭头坐到了院子里的长凳上，一脚踢飞了靠近她的一只鸡。
　　小粱被爸爸突如其来的呵斥威慑住，放下手机怔怔的低头盯着鞋子，屋子里一阵沉默，除了王耀的抽泣声和爸爸抽烟的动静……
　　果然，不到一年时间，奶奶也卧床不起了，爸爸出钱请同村的婶子日夜照料，王耀每周五一放学就往家里赶，他对将要失去奶奶这件事感到恐惧，更接受不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也没有的感觉。
　　奶奶终究是没能挺过那个寒冬，这次葬礼上，那一家三口只有爸爸一个人回来了，他痛哭流涕着和亲戚们诉说他的不易和悲痛，王耀低着头一言不发，脑子乱哄哄又安静的可怕，他想着下周五放学后去哪里，还要不要回家来……奶奶生前的东西要不要烧给她……奶奶那个小三轮车是谁给借走了……对了爷爷说过房顶要修一修了……
　　又是几天的喧闹，葬礼结束后，爸爸出乎意料的给了王耀一张卡，说里边是爷爷奶奶剩余的全部积蓄，一共三万多块钱，节省着用够他在这个小县城的学校里生活到毕业。他满含热泪默默接过这张似有千斤重的银行卡，这是爷爷奶奶从牙缝里挤出来攒下的血汗钱，他的心很疼很疼……
　　虽然已经二十出头了，但是村子里七大婶八大娘的都心疼这个懂事的男孩子，每次放假回家，这家一碗饺子，那家一碗面的温暖他。他偶尔也会想象妈妈做的饭是什么味道的，但他现在连她的样子都已经不记得了。一个孤儿的脆弱在于他孤苦无依，但王耀并不是孤儿，但他比孤儿更让人心疼，他的爸爸妈妈都幸福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小时候只要听到小朋友谈论到父母，他就默默的走开，忍不住流泪，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刺激到他的时刻了，他的心从期盼中慢慢变得坚硬，性格在失望中逐渐变得冷漠……好在还有爷爷奶奶的疼爱，他们虽没有文化，但是对孙子却是竭尽所能的给予，王耀没有像野孩子一样走歪路，还考上了大学，这都是多亏了两位老人的支持和爱，也由于爷爷奶奶在村里做人做事厚道，受人敬重，大家也会刻意的帮助这个孩子。
　　爷爷奶奶去世后，王耀不好意思一直接受邻居们的帮助，就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家教的兼职，勤工俭学，放假也尽量不回家。这勤勤恳恳的状态，倒使他自己的学习成绩也跟着提高不少，还获得了奖学金……
　　他一直努力着，直到顺利毕业、工作，慢慢攒下了自己的小金库。虽然在县城工作，他还是想回到家里住，不愿意让家里的房子空着，他觉得房子是有灵性的，爷爷奶奶不在了，如果自己也不回去的话，房子空落落的也像被抛弃了一样会很孤独。县城离村里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程，每天通勤要花两个小时。好在年底时，他的公司订购了几辆汽车半价折扣卖给优级员工作为福利，他就这样凭一己之力有了人生第一辆车。每天通勤就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