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刀钝了要磨,狗反骨得剐。
肥通的暗桩像发霉的墙皮,发现一片,掀开才发现四处都是霉点。我不怪他们,赌鬼荣把堂口管成漏风棺材,活人自要寻透气孔。
我准备跟赌鬼荣掰了,本可以不管这些事,出手不过是为了给阿九和乔家劲打样。
这里总有人要管的。
烟灰落进血泊泛起油花,融出难看的秽色。我用鞋尖挑起其中一名暗桩的下巴,阿哲立刻将剪刀递过来。说谎断舌,偷东西切手,这是规矩。铁器擦过牙齿的声音让头皮战栗。抬起眼跟阿九对上视线时,他有一瞬闪躲,被我捕捉。
出来混有几年了,他和乔家劲仍是难融入这样的场面。他们太把人当做人,也太把自己当做人。人命不值钱,死掉更是一摊烂肉,若是不能完全抛弃良知,只会在炼狱的烧灼中愈发痛苦。
我将头靠向椅背,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停留在乔家劲身上缓缓地递出那把剪刀,道:“你来。”
乔家劲藏不住情绪,向后倒退几步。他无法说‘不’,于是将头埋低,只露出绞紧的眉头。
他们做不成鬼。
很多个瞬间,我想,如若不是当初捅死地头蛇,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上这条路。
堕落需要天分,他们没有。
“是不会吗?”我道。黏膜很脆,剪刀合拢‘嘎吱’一声。动脉血喷射而出,下意识偏头,血便溅在脸侧。身后的马仔伸手托住那人的脖子,避免他被呛死。惩罚的意义就是赐予痛苦,但不允许解脱。我下手利落,接连三根舌头掉在地上,仍有活性的肉还会收缩。血源源不断随着呜咽滴落在地上,弄脏了鞋面。“总归是要做的。”
“我们都没得选。”
九仔沉默,许久才踏入血泊之中,他伸来的手肉眼可见的在颤。我望着他,剪刀递了一半故意松手,任它掉在地上不知弹到何处去了。
“阿九,”我唤道,“当初捅穿地头蛇的喉咙时,你的手也抖了吗。”
空气彻底静了,只听见几个二五仔水龙头一样流血。阿九向来擅长藏匿情绪,现在却似乎难消化脸上的不堪。他想俯下身去找丢失的剪子,被我用鞋尖抵住了肩膀。
走之前我还有礼物要拿出手的。
当初赌鬼荣把他们投奔自己的那天定为两人的新生日,如此,日历上就有了个值得他们纪念的日子。潮湿的回南天,淅淅沥沥的雨,投奔错误的大佬,也不知这算乜新生。
“我记得今天的日子。”我从旗袍暗袋摸出火柴盒,磷片擦燃的蓝火映着两张煞白的脸,“你们来吹灭它。”
火苗在九仔瞳孔里烧出个金点,乔家劲的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跟着俯身来吹。两股气流裹着血腥味扑灭光亮的刹那,硫磺味弥漫在我们三人之间。
所有的灯齐齐亮起,照得血泊像镜子一样映着我们的影。三十几个马仔齐声喊“贺九哥劲哥生辰”。
“从肥通手里抠来五间档口,这两间归你们。以后收数不用经总堂,懂我意思?”
我让阿哲先去热车,看两人定格般立在原地,像插在这片猩红中被灯光烤化的白蜡烛。“怎么不说话,这个时候不该笑的吗?”
我对他们够好了,还留了吃饭的碗。但能不能守住,会不会被赌鬼荣收走,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乔家劲似乎无法理解这一切,脸僵着挤出个难看的笑,随即自觉尴尬,又抿紧了嘴。他蹲在我身侧,小心翼翼道:"点解要送我们档口……我只想跟着你和荣爷。"
“混社会这么久,你和九仔混出什么了?"我将脚搭在腿上,用膝盖将他顶远些。他丝毫没读出我的驱赶,两只手拉起背心的下摆裹住我的鞋尖,认真擦拭沾血的那只鞋。
“食得饱,睡得好,多少人羡慕我们好唔好。”
"脚上的皮鞋穿了三年,衣服也不记得是哪年的款,不怕被马仔笑话?"
他嘿嘿笑起来,这次倒是真心实意,眼睛弯着,露出整齐的门齿,“是阿嫂你给我买嘅。”
这种人打也无用,骂也无用,反倒是我一口气梗在胸腔。强硬地抽脚站起来,余光中阿九仍定定看着灯火通明的档口,这般反应才合我心意。
我从他身后经过,准备离开,却被攥住手臂。阿九的力道很大,扯地我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这双眼睛只被迷了一瞬,现在只剩惶恐,瞳孔颤着,试图从我的表情中探得更多的内容。
“大嫂,你要去哪里?”
我甩开他的手,道:“话过你的,老宅见。”
*
太久没回老宅了,赌鬼荣不回家,这么大的房子若是没人气养着,总是发阴。我开了灶,当真阿九的面抖开包着药粉的纸包。
党参的苦香在房间漫起,我舀起半勺汤吹散热气,盛进白瓷的汤碗里。两条狼崽站在餐桌后默不作声,荣爷只瞧着我,我却能看见九仔爆起青筋的手背。
“饮汤啊荣爷。”瓷勺碰碗沿叮铃作响,我殷勤地端着碗,将勺递到他嘴边。“你中意的,当归熟地炖老鸡。”
我太久没在赌鬼荣面前表现出这样柔软的一面了,阿哲说来之前他又在赌场赢了钱,此时应当高高兴兴饮了汤才是。
来不及反应汤碗已经被打飞,惊呼被卡住喉中,荣爷掐着我喉咙撞进博古架,上面的摆件雨一样落在身上。
“贱人!九仔话我我还不信。”他唾沫星子喷在我的嘴角,“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没有我,你还在鸡档接客!”
“我这不是来……报恩了。”脖间的手宛如铁钳,失去氧气的大脑逐渐发胀,我盯着他眼底蛛网般的血丝,断断续续笑道:“旺角十二间档口,上月流水跌四成……下月换坐馆,你猜他们推举边个?”
“吊你老母——”
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乔家劲举起的青花梅瓶的阴影已经笼在头顶,却迟迟未落。这才是我的好狗,真砸下来,我才失望透顶。
警笛声像刀片划破夜色,身上的桎梏松了,氧气争先恐后地挤进肺中,缺氧太久的肺因此痉挛着剧痛。我伏在地上剧烈的咳,经受刺激的喉咙收缩制造干呕。
“快走啊荣爷,她早跟条子串通好的。”
我跟阿九对上视线,他的眼圈却比我还红。他嘴唇在抖,唇形嗫嚅着'对唔住',拽着赌鬼荣破窗而逃。
乔家劲跨出窗台前回望,我放任一滴泪滚过颧骨,这滴泪要坠得恰好,将落未落悬在下巴。我要他记半辈子,要他在每个夜反复咀嚼这滴泪的温度。
阿九已无需敲打,前夜我给过选择——要么帮我下毒,要么用此事换信任抽干赌鬼荣手里的油水。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他选了后者。
颈间指痕深深浅浅,我用手去摸。语言太过浅薄,亏欠才是最好的锁链。
*
近几日都忙着在哄贪佬提督开心。海上有人在卖英国的小本,价高又难求,我也要排队。
回家已经是一周之后。
乔家劲不知在我家门口呆了几天,下巴上的胡茬青黑一片,还以为是躲雨的流浪汉。他蹲在门前,看我的眼神仿佛十几岁在拳场输了比赛那般。
我装作惊讶,态度与平常无异,手上找着钥匙,随意道:“阿劲,来前怎么不给我电话,刚好,我带你去中环买几件新衫。”
“阿嫂,”他声音很闷,就着姿势勾住我的手指,“为什么?……要对荣爷下毒?”
“哪那么多为什么。”我甩开手,却没有关上门。他蹲太久,起来时踉踉跄跄,像滚进房间的,碰倒了我的鞋架。“你是来问责我的?赌鬼荣应该更想知道答案,也不见他在门口堵着我。”
“阿嫂。”他一只一只的捡起地上散乱的鞋子,夹在臂弯和胸脯之间,就这样抱着几双鞋,站在玄关看我,当真傻气冲天。“阿嫂……”
“有话就讲。”我又道,“把鞋放下。”
刚捡起的鞋又一股脑扔在回了地上,乔家劲冲过来抱我,身上汗味混着烟草燃烧后留下的焦油味,被我提溜着耳朵摔进淋浴间。冷水劈头盖脸的打在我们两人的身上,说不出谁更狼狈,真丝的旗袍见不了水的,如今已是破布。
乔家劲躺倒在瓷砖地上,被我踩着腰腹用淋浴头直冲面门,呛了一大口水,用手挡着面门直咳。“阿嫂...我知错了。”
我关了水阀,扯开他湿透的背心,拳场的旧疤叠着攒起的新伤,比身上纹的两只凶兽更加可怖。“错在哪?”
“唔该问。”乔家劲仰头看我,眼神湿漉漉的像条落水狗。
“识得规矩就乖乖听话。”我扯着头发将他按进浴缸,冷水漫过后颈的发茬升起成串的气泡。背上新纹的两行字随着肌肉的痉挛鼓动,也不知这笨仔何时才能懂其中的意思。
他突然翻身将我拽进水里,旗袍开衩处钻进阿劲的手,脆弱的布料响起撕裂声。我看知错也只是在嘴边滚了滚,心里哪有这念头。他急急用犬齿叼住我旗袍盘扣,"阿嫂……我好挂住你。你去哪里,怎么不回家……我等你好久。”
又是问句,让我有些厌烦。皮带扣弹开脆响,整条牛皮带从他腰间扯出来,又转手绕上他的颈间,穿过卡扣扯到最紧的扣槽。他被锁着脖子,呼吸急促,喉结在皮革下滚动着,却没有反抗。
指尖沿着他湿透的侧脸滑下,抚过他颤动的下颌。乔家劲眼里烧着光,眼底的执拗和渴望快把人烧透。他在等我松开皮带,可我偏偏不肯,反而手上力道收得更紧,逼着他仰头。“我叫你唔好问问题。”
“阿嫂……”乔家劲像要哀求,但被我扯紧了,硬生生把话勒在喉间。他缓慢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瓷砖冰冷,冷水漫过两个人的皮肉,浸透血管,也浸透了乔家劲的骨头。
“在拳场时,从未见过你认命的这样快。”我猛地松开皮带,力道失重,他狠狠撞在浴池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刚狼狈咳几声。下一秒,我就跨坐在他腰上。手撑在他的胸口,能感觉到肌肉收缩的颤抖,水滴顺着我的指尖滑落,滴进他锁骨的沟壑里。
“阿嫂……我真系挂住你。”
指腹向下直接挑开他的拉链,手心覆住,乔家劲猛地收紧了腰腹的肌肉,跟冷水的温度是一种对比。他不敢碰我,只能死死扣住浴缸边沿,用力到指节发白。
我俯身贴近,把唇悬在他唇上,“你唔系好想我?”
他喉结滚动,喘着气,瞳孔半散,下意识张开嘴来索吻,被我歪了头躲过。乔家劲挣扎着清醒半刻,梦呓般答:“想。”
“几想?”我笑,手掀起还缠在腰间的衣料,直到他再忍不住,猛地翻身将我按到冰冷的缸壁。
“阿嫂……”乔家劲哑着声,手撑着浴缸一侧,破碎的旗袍下摆缠在他腕间,随动作越绞越紧,我的腰几乎被折起,“我求你……”
“以后再敢问‘点解’,我就打断你条腿。”
颈间几日前留下的青紫掐痕被含在唇之间,现在乔家劲脖子上倒是有跟我对称的一圈颜色。他咬我的锁骨,带着点报复的狠劲,手却小心翼翼地扶着我湿透的腰线,怕弄疼我。
身下是冰冷的水,身上是他滚烫的体温。冰冷同炽热交缠一处,我被撞得失了声,手指死死扣住他肩膀上的纹身。
“我听你话……”他贴着我的耳朵一遍又一遍重复,“你点对我都得,阿嫂。阿嫂……”
“点都得?”
“以后乜都听你话。”
我笑起来,又扯起仍挂在他脖子上的皮带,“你是我的乖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