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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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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稻子成熟。
村子四处的稻田被田坎分成深浅不一的金黄色块,乍眼望去,少有几家还是青的。
收稻前的闲暇时,于桃的事依旧没有定下来,要再相看,也只有收了稻谷后了。
稻子抢收也就那几日。
赶着老天爷高兴,连续几日晴朗,稻谷也不潮,农人纷纷拿着镰刀下田。
前头放了水,田里的土干裂,只有低洼处还有些积水。
地面踩着硬实,不用担心陷了泥。
一年的口粮就看这会儿了,各家各户是大的小的全出力,有那带着奶娃娃的妇人夫郎,也得把孩子带过来放田埂上,跟着下田。
程仲跟杏叶打算先收了自家的,再去给洪家帮忙。
早上天不亮,各家各户就有了响声儿。
程仲跟杏叶也一样早起。
程仲不等吃早饭,先急匆匆下地割稻子。
杏叶留在家里,做好了早饭带到田边,与程仲一同吃过,就跟着下田。
此时程仲已经沿着田边割出一角,稻子堆在稻桩上,一把一把交错码高。
稻谷脱粒用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桶,上面罩着粗布,木桶中放一木头架子。
汉子举着稻秆往架子上击打,稻粒便刷刷往下掉。
打干净了,就放在一旁,凑个几稻秆捆在一起立起来,就是一个草垛。
此时稻草叶片依旧青绿交错,几乎同色的蝗虫奔逃,也免不了被打落在木桶里,弹着腿儿挣扎。
程仲干活儿快,杏叶不得不埋头割稻。
杏叶在程家养了半年,身子骨好了不少。又是骨头汤又是药膳地滋补,干起农活儿来,也利落得不行。
田间四处都是人,击打的声音似应喝着,此起彼伏。
一直到太阳晒了,程仲看着收割了小半块儿的田,道:“杏叶,你回家去。”
杏叶热得恍惚,弯着腰,汗水滑过眼睛从下巴上滴落。
太热了。
又热又累。
后背被太阳晒得发烫,若不是穿着衣服,怕早晒脱一层皮。手背都是稻叶割出来的红痕,颈间也没好到哪儿去。
脑子里嗡嗡的,程仲的话像隔了一层,只听到闷闷的声音。
“杏叶,回了。”
程仲将哥儿拉起来,陡然直起身,杏叶只觉自己腰快断了。
他轻哼一声,手忙撑在后头。
程仲见状,将哥儿扶到桑树底下的田坎上坐着。
他抓着草帽给哥儿扇风,一边将他头上的草帽取下来。
哥儿头发湿透,脸上红得像开水烫过。
扇了会儿,程仲又给哥儿倒了一杯藿香水。
村里人家家户户都习惯在门前种上一点藿香,夏日里泡开水喝,清凉解暑,比喝白水解渴。
杏叶捧着,唇沾了沾碗沿,才觉喉咙早已经干得冒烟。
他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完,呼出一口气,人才恍惚回过神来。
程仲拿了碗,又帮他扇了会儿,看着哥儿脸上的红意降下来,才道:“东西收着回去,下午就别来了。”
杏叶打个饱嗝,累得不想说话。
汗水滴下来,他脑袋一偏,靠着程仲的腿蹭过。
程仲垂眼看着,没躲。
“全是灰,不嫌刺人。”
杏叶懒懒抬头,汗涔涔地看着他。
程仲看出哥儿想问什么,道:“我也回。”
杏叶这才点头,坐直了继续休息。
程仲没站多久,又戴上草帽,将木桶里的稻子舀出来倒在箩筐里,用担子挑着,领着哥儿回家。
刚收下来的稻子沤不得,要赶紧摊晒。
村中有块专门的晒谷场,程仲直接挑着担子过去,让杏叶先回家。
杏叶到家后又灌了两碗水,这才像活过来,也不得歇,赶紧生火做饭。
做不了什么麻烦的,南瓜和着腊肉一起翻炒,米饭煮得半熟,沥干后往上一扣,直接做箜饭。
饭菜都有,省了炒菜的事儿。
程仲回来时,杏叶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瞧着他还带着个篮子,杏叶呆呆看去。
程仲将篮子打开,拿出里面的饭团递给杏叶。
“姨母给的,先垫一垫。”
杏叶看了下自个儿手,正要去洗,饭团就凑在了嘴边。
杏叶着实累得不想动,连喘气都费劲儿,便也这么吃。
肚子里有了东西,这才有了一点儿精神。
中午吃过,杏叶被程仲赶去休息。那晒的稻子得时不时去翻晒,程仲歇了会儿,又出去。
下午,太阳落山,后头的田没被晒着了,家家户户又继续忙。
谁也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他们得赶着把已经成熟的粮食收回来。
从清早忙到傍晚,吃过饭,又从傍晚忙到月上梢头。
夏日的月明,映得田里明亮,不用点火把都能看见。
风吹着还有几分凉快,但此刻,谁也无暇休息。
最后不知几时,连虫鸣都小了下去,田里的稻子总算是收了回来。
杏叶已经累得不行,回来本想坐在凳子上歇会儿,不知不觉脑袋靠着墙,闭眼睡了过去。
虎头趴在他腿边,脑袋搭在他鞋上,也闭着眼睛扯着鼾。
程仲将收回来的稻子摊开在堂屋,出来时,虎头眼睛睁开一条缝,甩了下尾巴,竖着耳朵继续睡。
程仲走到杏叶跟前,半蹲下身,看着哥儿睡颜。
想是累极了,睡得极深。
呼吸粗重,额发依旧汗津津的。
程仲将哥儿轻轻抱起,本想送屋里,想罢,又放到凉椅上去。给点了点驱蚊的香,又给哥儿搭上肚子,便回屋里做饭。
忙到深夜,程仲脸上也露出几分疲惫。
他唤醒杏叶吃了点米粥,看人迷迷糊糊喝了半碗,有得垫肚的了,便让哥儿洗一洗,早些休息去。
稻子晒上两日,收回家中,差不多时候,县衙就派人来收税。
盛朝赋税不算苛刻,二十税一,交了税,家里田地多的,粮食卖了能换些银子。这对农家人来说,是个重要进项。
像程家这样种得少的,交完税差点才够吃。
好在家中只两人,也添补不了多少。
交税粮那一日,里正早早通知各家。粮食全送到村中央晒谷场上去,有县衙的人来称重,登记。
即便是普通的差役,大伙儿也怕,便把孩子拘在家中,不让出去生乱。
杏叶跟着程仲去送粮,正好见着于桃在。
杏叶正要开口,见那差役正跟于桃说话,面上似有赞赏。
等人收完税粮走,杏叶靠近,才听里正也道:“你这哥儿还识字,平时不显山露水的,竟是小瞧了你。”
杏叶闻言,眉梢带笑。
原是这个。
于桃此刻心脏砰砰跳,手拧着大腿肉,才没让自己露怯。他回道:“只认得几个。”
里正随口夸赞,只点点头,又忙去了。
后头人散去,于桃与杏叶一道回去。
于桃兴奋拉住杏叶道:“杏叶,里正都说我能干呢。”
“我悄悄看着那官差手里的铺子,好些字我都认识!若是我全认识了,我定能让人高看我一眼。”
杏叶替他高兴,又被于桃抓着肩膀摇晃,脑袋有些晕。
哥儿像兔子一样围着他蹦跳,许久不消停。
杏叶从未见过于桃这样,兴许是夸赞太少,得了一个都能激动好一会儿。就跟他以前得了个糖,也得小心翼翼藏起来,慢慢咂摸许久。
杏叶道:“你本来也不差,我都没你刻苦。若你是男子,没准儿能考科举呢。”
于桃脚下轻飘飘的,畅想着道:“若我是个男子,我定能早早离开村子,去外面,闯出一片天地。”
“可我不是……”于桃如被泼了一盆凉水,心火渐歇。
杏叶:“也不能这么说,哥儿也能闯。”
于桃:“哥儿?哥儿能嫁个好人家都是祖宗显灵,要烧高香了!”
世道如此,哥儿比男子更艰难,也没错。
但人生总不全是嫁人,过得如何,还是看自己。
“杏叶,你帮我看看我练得怎么样?”
只认个字便能得里正好脸色,若是认全了,那还得了。
于桃想着,拉着杏叶去竹林。
不过稻子收完了,于桃的事还没有着落。
两人没待多久,于桃家里有事儿,学完便急忙回去了。
杏叶归家,程仲刚装上点今年的新谷,打算去村中的磨坊磨点米来吃,见哥儿这么早回来,程仲问:“没玩儿了?”
杏叶:“我们才不是玩儿呢。”
程仲:“又教他习字了?”
杏叶点头,“他比我还好学。”
程仲笑道:“可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杏叶:“才不会,我也还是徒弟呢。要饿也是你饿。”
“呵……”程仲笑着拍了下哥儿脑袋,“牙尖嘴利。”
“去磨坊,去不去?”
“去!”
*
于家。
于桃一推开门,就看见文氏在院中。他笑容一僵,倏地低下头。
“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于桃不语,看得文氏心中有气。
成心惹人烦!
“前儿说的那人,你可看上了?那家对你有意,已经差媒人来问了。”
于桃想起今儿个那差役对他赞赏的话——
“村中识字莫说哥儿,男子都不多,继续学下去,没准今后大有造化。”
于桃只心里反复重复着那一句“大有造化”。
他自认为自个儿家境虽差,但自己并不差。他刻苦,努力,能短短时间啃下一个个生涩的字。
若跟着杏叶学个一两年,等认会了全部,他甚至可以直接去县里谋生。
现在再看村里的汉子,便像荷田里的淤泥,拖后腿似的,更加看不上眼了。
他不免更加笃定,他于桃就是能遇到更好的。
就像杏叶一样。
所以于桃没有点头。
文氏看着闷不出声的,气得心口发紧。
她压着气道:“这段日子,你已经拒了四个了,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干脆摆明了跟我说。免得我托人找来的,你个个觉得不合适。”
这话已经不是她第一遍说,但眼前这个跟她较着劲儿似的。
于桃终于开口,闷声道:“娘,我想再看看。”
“成,那我就叫人给你再看看!”文氏沉声道。
她只当他挑剔,一辈子大事,她也只能捏着鼻子给他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