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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村人劝过,看完热闹,随后目送王彩兰拎着杏叶回了家。

      “刚刚那凶汉子是谁?”

      “就咱们上头冯家坪村的,程金容他外甥。他杀猪利落,要价也不高,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找他。”

      “今儿个陶井水家杀年猪吧?”

      “可不。”

      “瞧瞧去。”

      冬日闲来无事,一伙人就这家走走,那家看看。路上磕着瓜子儿,又说起杏叶来。

      “要我说,换我是陶家后来的,我都没那个耐性能这么对前头那个生的这么好脾气。杏叶也忒不知足了。”

      “这孩子不是从小就这样,见了人又不开口,遇到他大伯娘都不叫一声,还远远地躲开。可没良心。”

      “养不熟。”

      “也就王彩兰心善,瞧瞧杏叶身上穿的,多好的细棉布,鞋子瞧着都是新的。”

      “哎!继母难当……”

      “我倒不觉得。你们看杏叶那身板,还有那双手,还没我家哥儿好,保不准背地里受那王彩兰的磋磨。”

      旁边的夫郎笑,直言:“你怕不是因为王彩兰抢了你家几分地,恨上了。”

      “不信算了!”

      “哎呀哎呀!说个闲话,怎还急眼了。”

      “王彩兰就这点不好,惯来抠得很,我家那好好结着我打算留种用的南瓜都给我摘了。要不我家小子说,我都不知道。去找她要,她还反倒说我家南瓜挂在了她家地里,占了她的地。这不是倒打一耙嘛!”

      “可不是!我家竹林里那笋子,不也被她隔三差五挖了不少去!”

      说起这个,那就有得怨了。

      ……

      这陶家沟村以陶姓为大姓,杏叶他爹叫陶传义,是个跛子。前头那个媳妇,也就是杏叶他娘在杏叶小时候没了。

      说起这事儿,村中人也忌讳。

      大伙儿都说杏叶克父母,要不是他小时候要吃那什么糖葫芦,他娘不会被马车撞死,爹也不会断了腿,成了跛子。

      这事儿陶家沟村的人原先都知道,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随着杏叶长大,这哥儿愈发阴郁,走路从来都是低着个头,大伙儿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还常闹得家宅不宁,又欺负继母生的两个小的,村里常听他家小的哭闹着说杏叶打人,渐渐也觉得杏叶多半是来讨债的。

      但人家关起门来过日子,这些他们也就私下里说说,也管不到杏叶头上去。

      好在哥儿如今十六,可以许人家了。

      这嫁出去,就祸害不了陶家了。

      话说这头,杏叶被王彩兰推攘着进门。院子门一关,伴随着棍子破空声,啪的一下打在脊背上。

      杏叶疼痉挛,猛地蹲下。

      那火辣辣的感觉一下传上来,激得杏叶咬紧牙关,眼冒泪花,冷汗都出来了。

      王彩兰不解气,用桑树枝一棍一棍打下来,暗恨着低声道:“你倒是跑啊!”

      “叫你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我少了你吃的还是穿的,让你成心跑出去脏了陶家的名声。小小年纪心思歹毒,也不想想下头的妹妹还要嫁人,上头的哥哥要娶亲!”

      “克死了你娘不说,还要来克其他人。也不想想,你爹都不管你,要不是老娘,你早饿死了!”

      王彩兰心狠,打得杏叶疼得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可那话,杏叶才觉得一下一下往心里扎,又疼又苦,搅得他胃里翻滚,头疼欲裂。

      王彩兰打得厉害,伴随着撕拉一声——

      那棉衣破了,里头芦苇纷纷扬扬,雪似的乱飞。

      王彩兰吃了一口芦苇花,面目更是狰狞。

      杏叶缩在墙角,抱着脑袋,手指紧紧拽着自己的头发。仿佛只有疼了,才能寻得心里好受。

      赵春雨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

      他看着他娘磋磨杏叶,眼神畏缩一瞬。见杏叶一动不动,落在身侧的手攥紧拳头。

      目光触及那抡起棍子,发了狠的亲娘,半晌又放开。他妥协地耷拉肩膀,眼里尽是无力。

      赵春雨动了动唇,气虚道:“娘,弟弟醒了。”

      王彩兰又抽了几下,这才解气地扔了。

      “收拾干净!”

      她手叉腰,头一转,瞪着赵春雨气势汹汹往屋里走。

      “你弟醒了你就不知道哄哄!哭哭啼啼的,吵得老娘耳朵疼。春草呢?”

      “打猪草去了。”赵春雨道。

      王彩兰走到门口,见自己大儿还愣在门前堵着,这闷头闷脑的样子,哪有小时候那般机灵。

      亏得她当初脱了一层皮才将他从前夫家里带出来,如今长大,愈发不讨喜。

      她将人一拨,进了屋去。

      赵春雨往边上走了一步,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墙角落里缩着的杏叶。他往门里看了看,小心往杏叶那边走。

      杏叶哆嗦着,听他过来,佝偻着脊背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后院里挪。

      赵春雨停下脚,没有靠近。

      陶家在杏叶小时候就分了家,奶奶跟着大伯陶传礼一家。陶家二房则分出来,在村中重新选了地,建了房子。

      也是草房,堂屋一间,两侧各有一间侧屋。外加一间灶房,一间柴房。

      陶传义跟王彩兰带着三岁的幼子陶昌睡在东侧屋,赵春雨睡西侧屋,里边夹出一间屋来,给了九岁的陶春草。

      至于杏叶,他睡觉的地方在后头。

      陶家养了一头牛,篱笆院墙也修得很高,寻常人都看不到院子里来。

      牛养在后头院子,专门给搭了棚子,放了干草。

      杏叶就与牛一起,住在那牛棚。

      自分家以来,杏叶起先还住在柴房,后头便被王彩兰赶到牛棚。

      到了后院,杏叶将外面那件破了的“新衣裳”脱下来,换上自己在家常穿的硬邦邦的粗布麻衣。王彩兰说了,不干活就得穿“新衣”。

      衣服不厚,里头揣着些碎布、稻壳,杏叶像已经习惯,慢吞吞地换上。

      动作间牵扯到了新落下的伤,疼得杏叶眼中又忍不住冒出泪花。

      他手指抽颤,默默低下头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白日里,王彩兰是不让他出门见人的,但他手上的活儿却没得少。煮鸡食,洗衣服,做饭、担水……家里活大部分都落在他身上。

      杏叶曾今怨过,多年过去,也已经麻木了。

      旁边的的大水牛尾巴扫过,杏叶看着,呆滞了许久才动了动腿,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回想今日这一遭,杏叶又是无缘无故受了王彩兰的气。

      今儿天早些时,杏叶做完饭,洗完衣服,刚回牛棚,就被气势汹汹的王彩兰拉出去打。
      杏叶被打疼了,打怕了,恍恍惚惚就跑了出去。

      王彩兰说他拿了银子,不过是如往常一样污蔑他。杏叶解释不了,只能被她罩着一层一层的污名。

      不过也习惯了,挨打嘛,他只有受着。要是反抗了,只会挨得更狠。今日这不就是很好的例子。

      杏叶低下头,轻轻用粗糙的手背揉了揉眼,靠着角落里继续发呆。

      今儿没太阳,牛棚里也不暖和。

      过了会儿,杏叶又冷又疼,肚子也不是时候地叫唤起来。

      王彩兰给他立了规矩,做完活儿就少出现在她眼前。只等他们用完饭,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今儿肯定是没吃的了。

      杏叶手抵着肚子,往棚子的干草上缩了缩。肚子还咕咕叫,杏叶就使了点劲儿按着。

      牵扯到伤,又疼得冷汗直冒。

      杏叶脑袋抵着膝盖,咬牙忍着。远看小小一坨,似折断了脊梁,熬干了骨血。

      *

      另一边,程仲早到了陶井水家里。

      人家养着两头大肥猪,陶井水家是个大家庭,人手多,猪也养得好。连杀猪都不用请人来按着。

      程仲将杀猪刀、剔骨刀、砍刀,磨刀石一应全拿出来。等陶井水一家子儿子孙子按着猪,在凄厉的叫声中,程仲一道割破大肥猪的喉咙,血水溅落在地面提前放好盐的大盆中。

      肥猪挣扎,被陶井水一家子死死按住。

      不消片刻,就没了气息。

      接着,就是烧热水,刮猪毛。

      刮完之后,拿上个木梯靠着墙架着,将肥猪的脚用绳子捆着挂上去。

      只需要用刀子轻轻一划,那刀极锋利,跟切豆腐似的,猪的肥膘分开,内脏往下一掉——

      热气腾腾的,还有一股猪骚味。

      内脏剥离到盆中,陶井水叫:“老幺,带着你家那口子洗肠子。”

      程仲面色肃然,立在肥猪身前。

      割了猪头,只让人搭把手,只胳膊一抬,就将那掏空了的猪身往提前准备好的门板上一架,接着利落地拆骨切肉。

      围观的众人看着他这一手,频频点头。

      “这后生看着虽年轻,但那手法比老杀猪匠都厉害。”

      陶井水闻言,嘿了声,也不怵程仲,就在一边说道:“他可是上过战场的,杀猪而已,人家杀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

      众人惊得低呼。

      程仲随意扫过一眼,不怒自威,吓得他们顿时往后退了几步。

      别说,这大个子看着都唬人,身上好像带着血腥气。不像是来杀猪的,像是来杀人的。

      程仲被这种害怕的眼神看多了。

      现在已经还好,刚回来那会儿,他彻夜做梦都是那血腥的战场,醒来也抑制不住,见人就警惕,自然也会露出几分杀意。

      人家看他跟看鬼怪似的,就差给他身上贴几道符了。

      上午就将两头肥猪收拾完,得了一副陶井水家给的猪肝,二十文铜板,中午再吃一顿杀猪饭。

      忙到中午,下午又转去陶家村另外的人家,继续给人干活儿。

      *

      到了午间,杏叶惊醒。

      他只觉身体沉重,头脑晕眩。往常的经验告诉自己,他这是生病了。

      可即便这样,杏叶也不得不起身出去,为那一大家子准备午饭。

      要是晚了些,他中午也没得吃。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杏叶总算能休息,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吐着热气,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到牛棚。

      倒在草堆里时,杏叶迷迷糊糊想:不然就这样死了吧。

      死了就可以见娘了,死了就能……

      “这烂心肠的贱妇!”

      耳边依稀有声,杏叶皱紧眉头,试图睁眼。额头微凉,伴着酒的味道,杏叶舒服地叹息。

      张氏看着,又暗骂了几声,极其污秽。

      “醒了,快把这吃了。”

      杏叶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昏暗,适应了黑暗才认得眼前人,是他奶张氏。

      张氏蹲得离杏叶三尺远,给他敷帕子都是远远地躲着,伸长了手来。

      杏叶抿了抿干得起皮的唇,哑声道:“阿奶……”

      “吃,费什么话!”张氏将饼子往哥儿手里一扔,蹲在牛的另一边,眼神催促着。

      杏叶确实饿了,抬起绵软的手,抱着饼子就啃。

      狼吞虎咽,险些把自己噎着。

      张氏看着他吃,不禁埋怨:“一点都没出息,哪有半点像我!”

      想起王彩兰,她脸黑成炭。

      又看哥儿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

      “你姓陶,是我陶家的子孙,怎能让一个外姓人在自家耍横!她打你,你打回去不就是了,大不了……”张氏顿了顿,气虚了几分,“大不了让你大伯来帮你。”

      杏叶腮帮子鼓鼓的,舔了下干燥的唇,目光呆滞。

      他想,阿奶不也拿继母没辙。

      就只有背后说说,正面对上,她跑得比谁都快。

      “阿奶,我渴。”杏叶被他念叨着,不觉得烦,反而因为生病,往常不敢说的要求也试探般说了出来。

      “渴了自己喝水!叫我有什么用!”

      这般嫌着,张氏却起身,悄悄摸到灶屋去,做贼一般给杏叶端了水来。

      见人精神了,又嫌弃几句,猫着身子快步离开了陶家二房。

      杏叶看着手里没啃完的半个饼子,仔细包着藏起来。

      他挪动着,默默端着水,小猫似的小心舔了一下,随后仰头一股脑地往肚子里灌。

      他如牛饮般,红肿带着裂口的手指紧紧扣住碗。

      喝着喝着,两颊却落下晶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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