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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人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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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凤栖山是A市学生必去之地,层林尽染,秋色如画。A市一中高二年级的秋游队伍,像一条彩色的溪流,蜿蜒在山路上。
少了周凛那股灼人的霸气和江烬那种带着资本傲慢的审视,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周凛因上次球场斗殴被追加处分,停课反省,无缘此次秋游。
江烬家族风波未平,据说被他父亲强行带去了国外“避风头”,自然也消失了踪影。
艾柠乐得清静,背着包走在队伍中段,刻意与前方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保持距离。
沈逾和林晟,一冷一热,依旧是人群的焦点,只是少了另外两人的制衡,他们投向艾柠的目光,变得更加直接和无所顾忌。
沈逾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校服,金丝眼镜链垂在颈侧,步履沉稳。
他不需要刻意靠近,只是偶尔回头,目光精准地锁定艾柠的位置,确保她在他“合理关照”的视野范围内。
林晟则活跃得多,他像一只开屏的孔雀,阳光俊朗的外表、体贴入微的举止,吸引着不少女生的目光。
但他大部分时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艾柠身上。递水,询问是否劳累,介绍沿途植物,他的温柔无孔不入,像一张柔软的网。
中午,队伍在一片平坦的草坡上休整午餐。学生们三五成群,分享着食物。
艾柠独自坐在一棵大树下,刚拿出自己的三明治,林晟就端着摆盘精致的便当盒过来了。
“柠柠,吃这个,王妈一早起来准备的,都是你喜欢的……”他笑容温暖,将便当盒递到她面前。
几乎是同时,沈逾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独立包装的、成分表清晰可见的全麦能量棒和一瓶电解质水。
“野外活动能量消耗大,高油盐的便当不利于后续徒步。建议补充这个。”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两份“好意”同时摆在面前。艾柠看着林晟便当里那抹刺眼的香菜点缀,又看看沈逾手中那毫无食欲的能量棒,沉默着。
林晟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沈逾的目光则透过镜片,冷静地施加着压力。
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看着这无声的“修罗场”。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喧哗和惊呼从山坡另一侧传来!
“小心!有马蜂!”
“快跑!”
只见一群受惊的马蜂从一棵被不小心碰到的枯树里炸了窝,黑压压地朝人群扑来。
学生们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艾柠离那棵枯树不远,几只马蜂已经嗡嗡地朝她这个方向飞来。
“柠柠!”
林晟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将手中的便当盒朝蜂群扔去,试图吸引注意力,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想将艾柠护在身后。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恐慌的表情,那是一种违背了他一贯从容镇定的、纯粹的保护欲。
然而,有一个人动作比他更快。
一向冷静自持、注重仪态、甚至有些洁癖的沈逾,在那个瞬间,做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他逻辑和本性的举动。
他没有任何犹豫用外套迅速罩住了她的头和上半身,然后整个人转身,将她紧紧护在自己怀里,用背部迎向了飞来的马蜂。
“别动!”
他的声音急促,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紧绷。
艾柠被裹在外套里,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感受到沈逾胸膛传来的、异常快速的心跳,以及他环抱住她的手臂那惊人的力度。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书卷气息,此刻混合了一种陌生的、属于人体的温热和紧张。
几声闷响和沈逾压抑的闷哼传来。
混乱很快平息,老师和其他同学用衣服和驱虫剂赶走了马蜂。
当沈逾缓缓松开艾柠时,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背后的白衬衫上,清晰地留下了几个被蜇刺破的小洞,周围的皮肤迅速红肿起来。
“学委!你没事吧?”
立刻有同学围上来。
沈逾摆了摆手,第一时间却是低头看向怀里的艾柠,镜片后的目光快速扫视她全身,确认她安然无恙后,那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但眉头随即因背后的疼痛而蹙起。
他试图站直身体,却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林晟站在一旁,手里还保持着扔便当的姿势,脸色复杂地看着沈逾。
他刚才也想保护艾柠,但沈逾那种近乎本能的、完全不顾自身的反应,让他那句“我保护你”显得苍白无力。
他的温柔,在沈逾这违背理性的牺牲面前,仿佛隔了一层。
艾柠抬起头,看着沈逾略显狼狈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看着他背后那明显的伤痕,再看向旁边脸色变幻的林晟。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但她心底却泛起一丝寒意。
她轻声对沈逾说了句“谢谢”,声音平静无波。
然后,她默默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走到一边,远离了这两个刚刚为她“牺牲”和“关怀”的男生。
凤栖山的秋色依旧绚烂。
秋游队伍下榻在山脚的温泉酒店。夜晚的山间空气清冷,带着草木的湿气。一天的惊魂与疲惫后,学生们各自回房休息。
艾柠的房间是单人间,这是她难得要求的清净。刚洗去一身尘土,换上舒适的睡衣,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
先是周凛的短信,言简意赅,带着他特有的粗粝感:
「没事吧?听说遇上马蜂了。哪个王八蛋碰的树?]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股未消的戾气和笨拙的关心。
艾柠:「没事,老师处理了」
紧接着,手机震动,是江烬的视频通话请求。
艾柠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屏幕那端背景昏暗,像是在某个酒店的房间里,江烬穿着宽松的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几缕垂在额前,削弱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多了些慵懒的邪气。
他那边似乎是夜晚,灯光暧昧。
“啧,你倒是过的舒坦?”他嘴角噙着惯有的玩味笑意,眼神却仔细地扫描着屏幕里的她,像是在确认什么。
“舒坦的要死呢。”
艾柠语气平淡,将手机靠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头发。
“沈大学委可真是奋不顾身啊。”江烬拖长了语调,意味不明。
“没想到他那副冷冰冰的壳子里,还藏着点热血。”
“我家那破事,你干的吧?”江烬比艾柠想的更加不在意,仿佛现在身陷囹圄的不是他。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树敌那么多,要学会服输。”艾柠对着镜头挑眉,有几分挑衅。
“嗯哼,我知道……”江烬调整了姿势,凑近镜头,像是对着挑衅他的人调情:
“你做的我才服输。”
“有病去治,你家不是喜欢开医院以慈善的名义捞钱吗?”艾柠翻了个白眼。
“不说这个了。”
“这几天玩的开心吗?”
他这话带着试探,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艾柠懒得深究,刚想结束这没什么营养的对话,敲门声响了。
“有人敲门,先挂了。”
“这么晚谁啊?查房?”
江烬挑眉,却没挂断的意思,反而像是来了兴致,“开着呗,让我也看看是谁这么关心你。”
艾柠瞥了屏幕一眼,没理会他看戏的心态,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了一眼
——是林晟。
她顿了顿,打开门。
林晟站在门外,换下了校服,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休闲裤,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笑容温柔得像是今晚的月光。
“柠柠,睡了吗?给你热了杯牛奶,压压惊。”
他的目光自然地扫过她穿着睡衣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暖昧的欣赏,但很快又恢复成纯粹的关怀。
“谢谢晟哥,我没事了。”艾柠接过牛奶,却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林晟却像是没看懂她的疏离,顺势用脚轻轻抵住了门缝,声音压低,带着磁性的温柔:
“今天吓坏了吧?我看你脸色一直不好。让我进去陪你说会儿话?就一会儿。”
他的气息靠近,带着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和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房间内,手机屏幕里,江烬好整以暇地看着,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像个等待好戏开场的观众。
艾柠蹙眉,刚想拒绝,林晟却已经侧身挤了进来,并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柠柠……”
他靠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杯牛奶被随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而是掺杂了明显的、属于男人的倾慕和占有欲。
“我一直很担心你。今天看到沈逾那样护着你,我……”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和急切。
“晟哥,很晚了。”艾柠后退一步,声音冷了下来。
但林晟像是被某种情绪冲昏了头脑,或许是白天沈逾的“牺牲”刺激了他,或许是此刻密闭空间和暖昧气氛的催化,他再次逼近,伸手想握住她的手腕:
“我知道你怕黑,小时候就这样……让我陪着你……”
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急促一些。
两人俱是一僵。
“糟了,可能是老师查房!”
林晟脸色微变,瞬间从暖昧的氛围中惊醒。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房间角落那个不小的衣柜上。
“我躲一下!”
他动作迅速地拉开衣柜门,钻了进去,示意艾柠赶紧去开门。
艾柠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走到门边。这次透过猫眼,她看到的是沈逾。他换回了整齐的校服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只是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背后的伤显然还在疼。
她打开门。
“学委?有事吗?”
沈逾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然后落在她身后房间里:“老师通知,明早集合时间提前半小时。另外,”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这是抗过敏的药,如果明天被蜇的地方还痒,可以服用。用量写在上面了。”
他的关心,依旧是这种理性、克制、有据可循的方式。
“谢谢。”艾柠接过药瓶。
就在沈逾准备转身离开时,衣柜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大概是林晟躲在里面,空间密闭,有些不适应。
沈逾的脚步顿住了。
他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那个紧闭的衣柜门,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审视。他何其聪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气氛骤然凝固。
就在这时,真正的、属于老师的、严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女老师的声音:“艾柠同学,睡了吗?查房。”
屋内的三人心脏都是一跳。
沈逾看了一眼艾柠,又看了一眼衣柜,眼神复杂难辨。
他迅速对艾柠低声道:“别开门,就说已经睡了。”
然后,在老师第二次敲门之前,沈逾也一步跨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在林晟惊愕的目光中,迅速挤了进去,然后从里面轻轻带上了柜门!
艾柠:“……”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此刻藏着两个男生的衣柜,一时间竟有些荒谬感。
她定了定神,走到门边,用带着睡意的声音回应:
“王老师,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老师似乎确认了一下,说了句“好好休息,明早别迟到”,便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只有那个衣柜,静静地立在角落,里面藏着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到极点的沉默。
艾柠走到衣柜前,却没有立刻打开。
她能想象里面是怎样的光景——狭窄黑暗的空间,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男生,身体不可避免地靠近,呼吸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沈逾身上的冷冽书卷气、林晟的温柔暖香,还有无边的尴尬和敌意。
这出意料之外的闹剧,比白天的马蜂风波,更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讽刺。
她轻轻敲了敲衣柜门,声音平静无波:
“老师走了。”
“你们可以出来了。”
衣柜内,一片死寂。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极力克制的摩擦声。
今晚的凤栖山,注定有很多人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