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录•宛若离殇》水浴清兰

2、风刀霜剑泽川冷

　　远在天山深处的幽谷中，此时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法！这场殊死争斗的结果，无疑决定着幽幻谷中大权的更替。

　　一阵破空之声后，虚空中的两种力量猛烈撞击后都消于无形，两道人影点足一掠，各自轻飘飘落在祭坛的两侧，凝然不动。

　　祭坛旁，是泽川的河水静静淌过，这条由赤峰上雪水化为的溪流正好从幽谷中央穿过。而泽川北面，那正是谷中正殿的位置，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俱都笼在一片红光之中。

　　年轻男子的脸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然而，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某种炽烈亢奋的光芒——权力的确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凉州，你真要叛我？”

　　沉默半晌，高台的另一侧，那个人缓缓开口问。暗影中看不清轮廓，只依稀看到那人长襟广袖，身上的衣衫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竟似隐约散发出淡淡的光华来。

　　“呵，流岚师父，这么多年来，我鞍前马后，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些什么！”凉川冷笑，他的面容也算清秀，只是眉梢眼角带着浓重的戾气，眼眸中的神色异常尖锐，仿佛一柄锋利的出鞘剑。

　　“我已经封你为护法——在幽幻谷中，除了谷主和大法师，你已经凌驾于任何人之上了。你竟然还不满足！人心啊，果然是永远都无法真正满足的，权欲和贪婪就像无底洞，永远欲壑难填。”

　　高台上，青衫临风的大法师微微叹息着，再次抬眸的时候，目光已十分凌厉，盯住了对面的人，冷冷地：“凉州，你真是愚蠢！跟了我这么多年竟还不明白，没有人能在法术上超过幽幻谷大法师。”

　　凉州却恍若不闻，双手抬起，口中已流利地吐出了一连串的咒法。

　　瞬间，突然有泽川的水化为利剑，向青衣法师迎面狠狠斩落！

　　“五行杀法？”大法师目光闪动，忽然一声长笑，“竟然用我教给你的法术来对付我。嘿！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啊。”

　　长笑声中，忽然双手交错、虚合。在他双手张开的一刻，狂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飞沙走石，顿时打散了水柱化成的利剑。

　　然而似乎被某种神奇的力量驾驭着，明明已经散落下去的水柱突然化作了无数锋利的匕首，闪着冰冷的寒光罩向大法师周身。

　　“想不到你这么想要我死……枉我一手将你带大，传你法术。”法师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似是隐约的悲哀。随即这光芒转为凛冽的杀气，反手挥出——那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刀砍斧削一样凌厉。所有的水柱都在这刹那化为乌有，只余下淡淡的雾气随风飘散。

　　这一次，大法师终于决定不再手下留情。

　　凉州看见他眼里的神色，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再没有退路，不如索性放手一搏！若赢了，他就是新任大法师。

　　此时凉州没有丝毫的畏惧了，踏前一步，手掌已高高抬起，耀眼的幽蓝色光芒闪烁在指尖，突然指向流岚大法师所站的方位，口中厉叱道：“去！”

　　耀眼的光芒瞬间脱离了他的指尖，在半空化成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双眼红光闪耀。影子转为清晰，幻化出了魔物恐怖的外形，一双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鲜血来！震天撼地的咆哮声中，魔物已呼啸着扑向祭坛上的青衣法师。

　　“为了杀我，你竟敢动用谷中禁咒，召唤出这邪魔！”流岚神色冷厉如刀，忽然挥手，一道精光直袭向咆哮的邪魔。然而这背生四翼的怪物身法却异常轻灵，也不见它如何移动，那道精光已自它身畔掠过。

　　“师父，你总认为我什么也不行，实际上我会的远比你认为的多得多。”魔物尖利的獠牙已狠狠噬向大法师的咽喉。这魔物的速度居然快得惊人，在大法师第一击刚发出，尚来不及架起防御结界时，已发起了致命的攻击。

　　瞬间，大法师的身形犹如一张青色的剪影，被魔物张开的巨大漆黑羽翼完全覆盖。

　　听到骨头断裂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凉州的嘴角不禁一勾，扯出了一丝狠厉决绝的残酷笑意。

　　他的笑容冻结于尚未完全绽开的那一刻，一声响亮的爆裂声中，无数血雨自空中落下，发出腐败刺鼻的腥臭。

　　腥风血雨中，大法师双足一点，已翩然落至高台上，那一身青衣依然片尘不染，仿佛任何东西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你……怎么可能杀得了我用禁咒召唤的邪灵？”凉州面上的表情已僵硬，愣在了原地。

　　流岚大袖一拂，有些怜悯地望着曾经十分信任的弟子，“任何法术都有破绽，更何况是这种恶毒的禁咒。”

　　凉州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身子晃了晃，一丝殷红的血丝从嘴角渗出来，像一条蜿蜒的小蛇，从下巴滴落，他终于缓缓跌倒在地。

　　施用的召唤禁咒被流岚所破，法力反噬，他本身所遭受的反噬力甚至比攻击力更强。

　　流岚身形不停，眨眼间已飞掠而至。此时的凉州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浮出一抹诡秘的笑，眼中有疯狂的光，“我赢了！我赢了你。”

　　流岚丝毫不缓，只一抬手便切断了他颈部的血脉，骨骼在他的手掌下破裂开来。垂死的人脖子已扭向不自然的角度，但脸上笑容未敛，隐约有嘲讽的冷意。流岚见了他脸上的笑意，竟无端端有些心惊，他忍不住顺他的目光回望过去，却在下一刻呆在了原地。

　　那是后殿的方向，而诡异的是，原先笼罩整个后殿的红光，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这红光是大法师设下的保护结界，因为他们师徒两人斗法已久，流岚便遣众人暗中布置，将明静谷主送往后殿保护起来。

　　“你……就是刚才趁我杀邪灵分心的时候，破了后殿的结界？”流岚又惊又怒，难道现在明静已经遇害了么？

　　“哈……哈哈哈！”凉州已变成有些疯狂的大笑，“你杀得了我，我也能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他终于倒下去。

　　青衣法师低头看着沾满鲜血的手掌，只觉心头一片冰凉。

　　***

　　精致玲珑的后殿里，孔雀金丝长裙华丽的裙摆拖过地面，美貌绝色的女子有些不安地挪动着脚步。

　　幽幻谷主明静虽神色镇定，但眸中却含着一抹紧张与担忧。她穿着镂金百蝶穿花锦缎长衣，领口袖口都绣有繁复细密的金盏花图案，孔雀金丝长裙闪耀夺目。头上并没有过多的饰物，只在髻边斜插了一支翠玉金钗，高贵而美丽。

　　后面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子正拉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不住地哄着她，但那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却并不买账，用力挣脱她手，忽然跑到幽幻谷主面前，拉住她的袍角央求道：“阿娘，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嘛……”

　　明静蹲下身，在小女儿苹果般粉嫩的小脸上轻抚一下，轻声哄道：“嫣儿听话，不许胡闹。”

　　幽幻谷主明静早年出嫁，其夫却不幸英年早逝，两人育有一子一女。明氏一脉曾有遗训，非明姓者不得立为谷主，可惜老谷主命中无子，只有二女，长女明佳，出阁后亦早夭，育有一女名唤清音。次女明静，后得老谷主授以大位。

　　可惜好景不长，明静即位后其夫也因病过世，明静因恐嫡系一脉后继无人，便将一双儿女改姓为明，以令其子继后，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其子未及弱冠而殁，令明静痛心不已，因此对仅剩的女儿明嫣宠溺有加，爱若珍宝。

　　此时明嫣拉着母亲袍袖，不住哭闹：“娘，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找清音姐姐玩。”

　　“你清音姐姐出门去了，嫣儿乖，现在有坏人欺负我们，你乖乖听话，等法师大人把坏人都打跑了咱们就能出去了，明白么？”明静心中暗叹：幸亏清音昨日去了镇上，恰好避过这场叛乱。

　　明嫣眨眨眼睛，果然听话地点点头，“等法师大人把坏人都打跑了，我就可以去找清音姐姐了。”

　　“嫣儿真乖。”明静谷主微笑着，正要俯身抱起女儿，忽听身后传来侍女阿莲惊慌失措的呼声：“谷主，快看啊！那红光不见了……”

　　明静吃了一惊，抬眸望向窗外，果见外面那不停流转的红芒已光泽渐消。她知道这是大法师用法术凝结出的防御结界，令外面的人不能攻入后殿，如今红光消退，这防御结界恐怕是被人破了。

　　阿莲急得团团转，喃喃：“这可如何是好……谷主，咱们该当……”

　　明静低头看了看怀中雪团般的小女儿，终于一咬牙：“看来这一劫终究躲不过。阿莲，你把嫣儿带到密室里去，不要出来。”

　　阿莲惊诧道：“那您……”

　　“他们找不到我是不会死心的，你别管这里发生什么事，只要照顾好我女儿就行了。”明静一边镇定吩咐，一边将小女儿塞进阿莲怀里。

　　***

　　红光结界已被破开，但守在殿外的死士依旧死守着殿门。这三百死士是幽幻谷主一手培植的亲信势力，凉州当初策划这场叛变时便不敢小觑这支力量，所以特遣自己的本家堂弟凉晖带手下亲信进攻后殿。

　　黄昏的暮光里，凉晖终于踏着死亡和鲜血走进了后殿，一步一个血印，沾满鲜血的长剑闪着冰冷的寒光。

　　“谷主，您果然在这里。”他的声音由于连日的征战显得有几分沙哑，“是要我动手呢，还是您亲自了断？”

　　“凉晖！”明静霍然转身，美丽的眼睛里抑制不住愤怒之色，“我和大法师一向待你们兄弟不薄，今日为何叛我？”

　　“不薄？”凉晖冷笑，“你们合起伙来对付我哥哥也叫不薄？”

　　“那是大法师心明眼亮，事先察觉出你们有叛逆之心，我却是万万没想到我一手提拔的人其实一心想要背叛我。”

　　“只怪你运气不好，其实我们主要想对付的人是流岚，只要有他在，别人就没有出头之日。”凉晖抬眸，望定女子的眼睛，“不用再想任何办法拖延了，谷主，您的救兵被我们的人缠住了，现在绝对赶不到这里来。”

　　凉晖一面说着，也不再耽搁，举起长剑，“多说无益，谷主，一路走好。”

　　直至此时仍不见有任何救援赶来，明静的脸色终于苍白下来，紧咬牙关，暗自握紧了隐在袖中的匕首，死死盯着凉晖一步步走近……

　　“叮”地一声，匕首被打落在地，发出空洞的脆响，回荡在大殿中。

　　“还想垂死挣扎么？”沾满鲜血的长剑高高扬起，迅速地当头斩落。

　　鲜血泼溅到孔雀镂金长裙上，红得刺目！

　　惊叫声响彻后殿，幽幻谷主掩住樱唇，目光惊恐地盯着凉晖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倒在面前的地面上。

　　他身后的叛党中，一名极为英武的戎装男子垂下手臂，慢慢地抬起头——暮光正落在他的面颊上，有如雷电轻击般触目惊心，英俊得宛如神袛！

　　他垂下的手里紧握着一柄长剑。剑尖上，一滴鲜血已经冷却。

　　***

　　当大法师结束了祭坛上的争斗，急匆匆赶去后殿时，战事已接近尾声，凉州的残部已被歼灭十之八九，余者或逃或降。

　　大法师冲进后殿，只见殿上横七竖八躺着凉晖和他众多手下的尸首。明静看见他，眼中顿闪惊喜之色，“流岚！”

　　终见她平安无事，流岚总算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握住她手，“你没事吧？”

　　明静微笑摇了摇头，“这次多亏了凌箫。凉州那厮只知道在你身边布棋子，却不知我早在他身边布下这步棋。”

　　“拜见法师大人。”

　　流岚这才侧目打量了一下旁边垂首侍立的戎装男子，暮色中，男子的身影优雅而挺拔。

　　幽幻谷中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谷主作为最高统领者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任何谷中弟子均需无条件服从命令。而谷中的各种禁令之一，便是任何人均不得直视谷主与大法师，若有违者会遭到酷刑。

　　“不必多礼。”流岚点了点头，“你救了谷主，当记一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属下身为幽幻谷中弟子，保护谷主乃是应尽之责，何求赏赐。”

　　流岚闻言凝目仔细打量他一回，唇角掠过一丝浅浅的笑，“不错。”略作沉吟，说道：“话虽如此，可你立下大功，我总得赏你些什么……”

　　明静看他来回踱步沉思，便笑道：“既如此，你便收他为徒如何？”

　　“收徒？”流岚脸色一变，蓦地闭口不语。凌箫闻言也心中一惊。

　　明静也猛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这无意的一句恰好戳中了流岚心里的痛处，忙缄口不言。

　　流岚默然片刻，脸色已回复如初，沉吟道：“凉州一死，护法之位便已空缺，你资质不错，便由你来接任此位如何。”

　　凌箫一怔，“这……”

　　“怎么，你不愿？”

　　“不敢，只是护法一职权责重大，属下人微言轻，恐难当此重任。”

　　“有什么不敢的。”流岚不以为然地一挥手，“你没看凉州那家伙当初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小子，还不是我一手调教提拔他。你的资质胜他十倍，谁说不能胜任？”

　　“是啊。”明静也在一旁说道：“还不快谢过法师大人。”

　　听得谷主也如是说，凌箫便恭敬不如从命，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多谢法师大人栽培，从今以后，大人若有任何差遣，凌箫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