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后日谈（一）：为你，千千万万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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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家入硝子时常做梦。
在梦里百穗牵着她的手笑着往前走，穿越一片开满了花的原野。她看着百穗的长发被风吹得向后飘，像流苏，偶尔拂在家入硝子的脸上又很快离开，有点痒，但又很轻，时常让她怀疑百穗的头发是否真正碰到了她。
百穗的裙角跟着脚步飞扬着，吊带裙使她露出消瘦的肩膀。那并不温热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手心贴着手心，她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紧，以至于那花海的幽幽香气也跟着那紧紧贴合的手心钻进她的心里。
然后百穗会笑着回过头，变成一堆血红的碎肉，嘀嘀嗒嗒地从被血浸成黑色的绿袈裟里滴出血来，染红家入硝子的手。
花海也变了，变成满地的尸体，一个一个抬进来，一个一个失去心跳，一个一个盖上白布，一个一个变得僵硬、面色发青，发出血腥和腐烂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这时她就会惊醒，看向自己的身侧。那里在很久以前曾经躺过百穗，可百穗早就死了，这张床上除了她之外再不会出现任何人，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人。
她抽烟。坐到阳台上抽，连着抽上几支，她才像是被那些烟雾催眠了一样，有办法回来重新与床做交易，睡一个不好不坏的觉。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一直到她七八十岁的时候死去，她会重新在天堂上再见到百穗。
可是没有。
百穗又出现在她面前，她脸上虚伪的笑和粉红的腮红像一张冰冷的面具。
即使如此家入硝子也非常愉悦。
那堆碎肉是真的，可活下来的百穗也是真的——
这实在太令人安心了，安心到家入硝子能够原谅她所有的谎言和出格的举动。
百穗只与她见了一面，之后的日子她并没有看到百穗的踪影，直到——
家入硝子被夜蛾正道叫到高专底层，面前是一束风暴，五条悟拉着她的手腕在硝烟还未散尽之时就冲进去。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高专基底的那棵树，比她想的还要大得多，她抬起头也望不到树冠，好像一个沉默的巨人，令她觉得自己会被压住，百穗会被压住，五条悟也会被压住，他们会一起死在这里。
就在这样大的一棵树下，躺着小小的、支离破碎却又无法被忽视的小百穗。
被撕开的血肉和流在地上变得污黑的血她都看过许多了，那棵树对她来说倒是特别，不过与百穗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相比，一棵树也就只是一棵树，所以她并没有迟疑。
她飞快地扑上去，把那个躺在百穗身上尖声哭着的东西拂开。那东西翻滚着要摔到地上，及时被五条悟拎走，又被五条悟随手递到夏油杰怀里，哭得更凶。
膝盖跪在地上，隔着裤子也觉得疼痛，她的手比脑子还要快地抚在伤口上。温热的血和肉就像她过去曾一万次抚摸的一样，大概很快愈合……
本该如此。
无论她如何努力，她手下的血肉都没有发生变化。
伤口没有变小，血流却开始减缓。
百穗的血快要流光，她的反转术式却无法起作用，没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了，这令家入硝子在那一刻愣在原地。那堆碎肉又涌上她的心头，这使她想要呕吐。
“我来。”五条悟说。
家入硝子看到他也跪下来，随后做了什么。百穗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身上却开始簌簌地往外冒冷汗，他摇晃了一下很快稳住，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七窍流血，血很快流了满脸，把他那张俊美的脸给糊住。
“……你做了什么？”家入硝子皱着眉头问。
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低着头望着百穗。
“悟！你到底怎么了？”夏油杰也喊他。
他依旧不说话，也可能是没有余力说话。家入硝子看到他额前的白发垂下来，微微遮住眼睛，可是又逐渐被他流出来的冷汗和血打湿了。
这很不妙。
反转术式对百穗无效，那么家入硝子应该做的是采用其他的手段救她，可五条悟似乎并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去触碰百穗。
家入硝子与手忙脚乱地抱着婴儿的夏油杰对视一眼，还是没有动百穗。
相信五条悟有办法，相信五条悟有办法……
她只能不停地默念这一句话。
这样持续了二十分钟，也有可能更长一些，终于，百穗开始发生变化了。她开始融化，融化成了地上的一滩液体，又流动起来，重新成为人形，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百穗却白着一张脸扑倒在五条悟怀里失去意识。
家入硝子被这样的景象惊讶得说不出话，她看着流了一脸血的五条悟一声不吭把百穗抱起来，又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然后他们就出现在和高专对接的医院里。
不用多说，真正的急救开始了。
2.
「早产儿」。
这样的词语用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显得相当诡异，可家入硝子只能这么定义百穗。
明明她看起来是正常的，发育也是正常的，可现在器官功能却诡异地比普通人弱了许多。
虽然这是件非常麻烦的事，但想起在树下时百穗身上的那个巨大创口，家入硝子又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当时她的反转术式不起作用，如果不是百穗这个神奇的自救，她一定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现在，她只不过是昏迷了一个星期而已。
高专塌了个彻底，她的医务室当然也没有幸免，可咒灵依旧源源不断地产生，任务是不能停的，受伤也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她只能把医院当作给术师治疗的据点，暂时在这工作，一天三次去病房观察百穗的情况。
百穗醒的时候正好五条悟和家入硝子都在。五条悟和家入硝子聊着天，她的指尖突然动了两下，随后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一双浓黑的大眼睛先是茫然地望向天花板，又很快找到了他们，把眼睛朝他们转过去。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两个人同时愣住，家入硝子首先反应过来，她把五条悟挤开，凑过去检查她的反应。
指令动作，疼痛刺激，瞳孔反应……
百穗确实已经清醒，只是身体依旧相当虚弱，她没有一丝力气，下不了床，动弹不得，甚至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只是一直望着他们，脸上一直带笑。
五条悟也在笑。他在确认她没事之后就绕着她团团转，像一只上了发条的玩具，因为守了她许多天而导致的疲惫也一扫而空，脸上神采奕奕。
家入硝子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因此自己也忍不住笑。
百穗一开始总是安静地躺着，时睡时醒，后来逐渐地能说几句话了，再后来她可以下床走两步，然后在五条悟的搀扶下散个步。
两个月后她出院了，高专也修缮好了，家入硝子、百穗和五条悟三个人正好一起回高专住。
百穗好多了，行动起来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可她又没完全好，身体总是出现各种症状，嗜睡、流鼻血、发烧、咳血、头痛……因此家入硝子总是被五条悟拉到宿舍里给她治病。
现在反转术式倒是有效了，可家入硝子始终无法做到根治，只能一次次地进出那个宿舍，为百穗缓解一些疼痛，再被百穗抱在怀里道谢。
「或许这就是一个针对百穗的诅咒。」
看着百穗清澈而美丽的眼睛，家入硝子在心里默默地想。
3.
“说真的，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五条。”家入硝子和五条悟两个人在宿舍楼的走廊里聊天，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取出一根烟点上。
“你指什么？”五条悟反而不明所以地问她。他的白衬衣被百穗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一片，显得有些怪异。
百穗只是在和他一起看漫画就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咳嗽着咳嗽着就吐出许多血，刚刚才勉强在家入硝子的帮助下止住咳嗽，苍白着脸睡下。
“……你知道的。”家入硝子嘴里叼着烟，因此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含糊地说。
你肯定知道的。
“可我不知道，硝子。”五条悟歪歪头，困惑地掐起腰，同样理直气壮。
“……你得守寡。”她拧起眉。
“诶？不会的。”他很肯定地说，与此同时脸上带着一个莫名的笑，这让家入硝子一下子就明白了。
上次他这么笑是在百穗昏迷的时候。百穗脱离危险，他也终于有时间去找了湿毛巾把满脸的血擦掉。
“你是怎么做到的？”家入硝子那时候问他。
“嗯……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办法，硝子就全当我作弊了吧。”他一只手握着百穗的手，朝她露出一个笑，没有明说。
那个笑狡黠而得意，和现在如出一辙。
家入硝子听了他不着调的话，沉默着抽自己的烟，五条悟也没急着进去，在那里笑着看她抽烟。抽完了，她把烟随手按在他的无下限上，那微弱的火苗瞬间就熄灭了。
“是束缚？”她抬眼问。
“嗯！”他点头。自己的谜题被猜中了，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感到愉悦。
“你还能活多久？”她又问。
“百穗能活多久我就能活多久。”他很快乐地说，家入硝子看到他的眉毛因为笑容而扬起来。
“……神经病。”她平静地评价他。
他并不否认：“是啊，所以我和百穗是一对嘛。”
“这件事百穗知道吗？”
“当然知道。”
“她没和你生气？”
“哈哈，”这次他笑出声了，“硝子，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百穗绝不会责怪我。怎么，硝子你要责怪我吗？”他弯下腰与她平视。
她怎么会责怪他。他可是……救了百穗。
“随便你怎么样，只要最后别把麻烦扔给我。”
“哼哼，这是当然。”他笑得眯起眼睛。“杰和老师都不知道这件事呢，硝子替我保密？”
她不留情地白他一眼。“你这不还是把麻烦扔给我？”
要是五条悟很快死去，这世界可就完了。
“诶……”他有些委屈地直起腰抬头为自己想办法，很快又再次弯下腰。
“就当是为了百穗？虽然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做的，可他们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去责怪百穗。硝子你也不想百穗被打扰吧？”
为了百穗。
冠冕堂皇却又相当有道理的理由。
“……”家入硝子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硝子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下次也麻烦硝子啦～”五条悟在后面喊。
下次？
当然。家入硝子想。
她当然会一千次一万次地拯救百穗。
作者有话说
第205章 后日谈（一）：为你，千千万万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