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当咒术师》安云崖

185、魔法的孩子

　　“你不是我妈妈，对吧？”

　　五条悟看着百穗在这句话之后像一只应激的猫一样弹跳起来，她向后退了两步，随即有些慌张地解释起来。

　　“不是哦，不是的！！宝宝！妈妈就是妈妈！妈妈很爱你哦！！真的！”

　　即使已经极度恐慌，甚至浑身都在颤抖，她还是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和从前一样温柔，和从前一样被小怜信赖。

　　五条悟也跟着她的动作后退一步，有些困惑。

　　……什么意思？

　　“小怜不是你的孩子？”五条悟问道。

　　那他和她之前还关于这件事纠结了这么久？

　　“不！！！不许乱说！小怜就是我的孩子！”被五条悟质疑这件事，百穗的表情变得狠戾，她想要用力地推开他，可是她颤抖着，根本拿不出那样的力气，只是扑了他一下。

　　五条悟于是配合地再次后退一步，与她和小怜拉开距离。

　　她看也不看他，扑到床前，握住小怜的手，再次露出温柔的笑容。

　　“宝宝，不要相信噩梦！也不要相信他！你要相信妈妈的话！是妈妈照顾了你，不是吗？你就是妈妈的孩子！”百穗跪在地上，额头不断地向外冒冷汗。

　　小怜知道不是。

　　这个人说的是假的。

　　她明明有一个妈妈。那个妈妈抱着小小的她，救了眼前的这个人。

　　然后她死了。

　　妈妈不要她了。

　　之后眼前的这个人才成为了她的妈妈。

　　可是这个“假妈妈”从来都不说她以前还有个妈妈，从来都只是瞒着她，也不说她还有个糟糕的爸爸。

　　被“假妈妈”从血里抱出来的到底是谁呢？还是小怜吗？如果是的话，爸爸和妈妈为什么都不要她了？

　　被这样多的问题充斥着，她已经想不明白了。但是她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

　　眼前的妈妈不是生下自己的妈妈，她欺骗了她。

　　小怜现在想要好好地想一想。

　　小怜咬住唇，把手缓缓地从百穗的手里抽离，眼眶里盈满了眼泪。

　　百穗瞳孔骤缩，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小手从她的手里离开，缩回自己的被子里。

　　“宝宝！！”百穗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

　　不要！！！

　　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对我。

　　不要……离开我。

　　不要……抛弃我。

　　小怜看向她。“……我想要自己休息。你们可以出去吗？我能把门关上吗？”

　　“！！”百穗跪倒在地上，世界都变得眩晕起来，她一下子失了力气，胸口处未愈合的伤口传来撕裂的疼痛。

　　两边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百穗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抹掉，扶着床边站起来，脸上恢复自己温柔的笑容。

　　“宝宝，你要休息，妈妈不会打扰你。妈妈去给你做好吃的，一会儿我们还要一起吃晚饭。好吗？”

　　小怜没有说话。

　　于是百穗摸摸她的头，和五条悟出了卧室，把门替她带上。

　　五条悟想要发问，可他并没有开口。

　　因为百穗已经回答不了任何问题了。

　　她的脸色发青，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向外冒，她咬着唇，不想发出声音，很快就把嘴唇咬破了。

　　眼前的世界早已失去了颜色，她甚至看不见五条悟了，耳边不断传来那些她不想听到的声音。

　　“我就说吧，这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也不会被人类承认。”

　　“你这婊子，有这一天还真是活该。”

　　“小百穗，那个孩子果然会抛弃你的。连你费心费力照顾的人都讨厌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

　　“百穗……”五条悟想要扶住她。

　　她弯着腰落泪，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烦恼地在身边挥了好几下——她想要赶走那些不应该存在的声音。

　　突然开口，她的语气轻得像幽灵。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啊！

　　她这明显是发病了，不是撑着墙的话恐怕会直接摔倒，而且全身都在不正常地颤抖，体温也不对劲……

　　她很茫然地朝他的方向抬起头，伸手朝他摸过去，拉住他的手，语气无措又破碎：

　　“悟……我，我出去一趟……替我照顾小怜，好不好？”她的声音很小，像是怕被小怜听到一样。

　　比起小怜，现在更需要照顾的是百穗。

　　“那你怎么办？你现在不能出门了，你需要吃药，然后好好休息。”

　　她沉默了一会儿，手上的力度不断加大，把五条悟的手抓出好几道血痕，五条悟依旧不肯松手。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求求你……别拦着我……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一会儿……我肯定会回来的……求求你……好不好？”

　　她只是睁着那双大眼睛，瞪着他，不停地悄声哀求他，落下许多眼泪。

　　在这个时候出门是要干什么？

　　五条悟犹豫了一阵，还是松手了。

　　相信百穗。只要小怜还活着，他还活着，天元还活着，那么她就不会杀死自己。

　　“好，你去吧，早去早回。”

　　她一声不吭地松开他的手就往外迈腿，又被五条悟拉住给她披了件外套，在口袋里放上几颗药。

　　她没说话，光着脚就打算往外走，再次被他拉住。

　　这次她气愤地甩了他一下，拉起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他也没解释，只是沉默着帮她穿好鞋。

　　“百穗，我和小怜还在家里等你。”五条悟说。

　　她没回他，沉默着出门了。

　　五条悟用自己的眼睛看着她，看着她脚步虚浮地下楼梯，果然摔了下去。他看着她坐在台阶上无声地哭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她又爬起来，走出了这栋楼。

　　紧紧地用外套裹着自己，脚步踉踉跄跄，走几步就会摔倒在地上一次，脸上始终湿漉漉的，她离开了他的视线。

　　五条悟沉默着回去看小怜。

　　小怜正躺在床上哭泣。

　　“……”他于是坐下来，焦急地等待着百穗。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她在外面敲门。

　　从他们再次相遇之后，百穗总是很体面的。她情绪很稳定，不怎么哭，也不怎么真的跟他生气，脸上常常带着柔和的笑。

　　在他面前发病和失控更是一次都没有过。

　　以至于除了那些药瓶在逐渐空下去又满起来之外，五条悟很少能在什么时候意识到她还是个需要别人担心的病人。

　　“不用担心啦，按时吃药，我已经好很多了，不会再变成疯子了。”她曾经笑着和他说。

　　可是现在她又变得很像个疯子了。

　　身上弄得很脏，全是灰尘，像是在外面流浪了一样。刚洗过的头发也乱了，像一堆乱糟糟的茅草，眼睛哭得红肿，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同时身上多了很多伤——全都是血淋淋的切割伤，有深有浅，层层叠叠，看起来像是她自己弄的。

　　“……”五条悟打开门看到这样的景象，有些愣住了。

　　“……小怜还好吗？”她哑着嗓子问，看起来倒是并不像一开始那么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把她扶进来，“还好，一开始哭了一会儿，后来哭累了就睡了一会儿，现在醒了，没再哭了。”

　　“谢谢你，悟，又麻烦你来操心这些事了。”她朝他扬起一个苍白的笑，摇摇欲坠地走进来。

　　“嗓子这是怎么了？”

　　她看他一直蹙着眉，只好去安抚他，她努力地清了清像吞了刀片一样的嗓子：“咳……没事……忍不住大喊大叫了。我去洗个澡。”

　　“我帮你……”毕竟那些伤口不该碰水。

　　“没事。”她伸手止住他的步子。“把医药箱递给我？”

　　五条悟递给她，她接过去就走进浴室。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打开浴室门，身体重新变得干净，伤口也处理好了，只不过进去的时候忘拿换洗衣服，现在只缠了些纱布。

　　五条悟就在门口守着她，看着她出来，就轻轻把她抱在怀里。

　　她的嗓子依旧是哑的。“我没事……”

　　“我知道，百穗，我知道。我只是想抱你了。”五条悟止住他的话。

　　原本他以为她出门是有什么事要做，或者是去想什么办法了。

　　可是看到她回来的样子他就知道了。

　　她只是……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躲起来了。

　　她大概在一个他们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角落里哭了很久，难受了很久，叫喊了很久，也伤害了自己很久。

　　她或许也去自己经常拿药的黑诊所吃了药，这么短的时间，她甚至很有可能打了一针才压抑住自己的病情。

　　然后她才回来。

　　“……”她沉默着走近他一步，将自己埋到他的怀里，脸紧紧地贴住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五条悟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顶。

　　“悟，你要相信我，小怜是我的孩子，我是小怜的妈妈。”五条悟听到这样一句执着的、别扭的、像孩子一样的话。

　　“嗯，我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他的怀抱，搓搓眼睛，去穿上衣服，嘴里嘟囔着：“到了给小怜做饭的时间了。”

　　五条悟拦住她。“我来吧。”

　　她身上这么多伤，抬手估计都痛。

　　“没事。”她摆摆手，一下子钻进厨房。

　　做好了饭，她把饭都端到桌上，也把筷子拿过来，随后洗了洗手。

　　“她会喜欢吗？”她蹲在桌边问五条悟。

　　“不喜欢也没关系的，百穗。”五条悟轻轻捏她的肩膀安抚她。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站在卧室门前敲敲门。努力清了清嗓子，她开口：

　　“宝宝，该吃晚饭啦。”

　　她焦急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几乎又要等得眼泪都掉下来，小怜从门后走出来，牵住百穗的手。

　　百穗立刻就笑了，她牵着她的手带她到桌边坐下，像从前一样用小勺舀起一勺，有些紧张地递到她嘴边。

　　她也像从前一样接受了。

　　百穗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吃完了一顿饭。

　　五条悟收拾好碗筷，在厨房里刷碗，听着客厅的动静。

　　这个时间应该是教小怜写盲文的时间。百穗心里忐忑着，像往常一样拿出写字板和参考书。

　　“我不想写。”小怜拒绝了。

　　百穗小心翼翼地问。“那……宝宝想要做什么呢？妈妈都可以陪你做。”

　　“隔壁的那个坏叔叔是我爸爸，对吧？”

　　松井一飒确实是小怜的父亲。

　　“……嗯。”百穗迟疑着点点头。

　　“生下我的那个妈妈不要我了，对吧？”

　　百穗皱起眉头。“宝宝，那不是不要你了，她很爱你。”

　　“那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对。”百穗点点头，在脸上挤出一个笑。“我……我太喜欢小怜了，所以用魔法把小怜又救醒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百穗沉默着。

　　“小怜，答案很简单。”五条悟走过来。“你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一次又一次地为你流血，你一定知道自己的答案。”

　　因为她爱你。

　　“……”小怜烦恼地趴在桌子上。

　　她并不是真的觉得百穗不是她的妈妈，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无法接受隔壁那个自己最讨厌的坏叔叔是他的父亲，也无法接受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死而复生过一次。

　　“宝宝，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选择，也从来没有把你真实的身世告诉你，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小怜看着百穗。

　　她不过是个孩子，却又不是普通的孩子，她是妈妈用魔法制造出的孩子。

　　她是谁？她还是小怜吗？

　　她要怎么做才好？

　　她不明白。

　　但是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她真的爱眼前的这个人，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孩子爱妈妈一样爱。

　　她眼前的这个人也真的爱她，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妈妈爱孩子一样爱。

　　过去的四年，妈咪给她讲的每一个故事，给她唱的每一首歌，给她做的每一道菜，对她的每一个拥抱和每一个亲吻，都是真的。

　　哪怕她不是妈咪生出来的，哪怕她是妈咪用魔法制造出来的，她也爱妈咪。

　　“妈咪……我还是想叫你妈咪。我还能这么叫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