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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凡人不语天家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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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才刚刚亮,白川和小怜就听到有人敲门。
“是谁?!”小怜一下子缩到老师的怀里去。
她的老师则睡眼惺忪地叹了口气,拍拍女孩的后背。
“自然是这里的主人。小怜,我们该起床了。”她撑着床,费力地坐起来,脸色发白。
“您的腿疼得厉害吗?”
“可能是快落雨了。”每逢雨天,她的腿就疼得厉害。
她们匆匆忙忙地洗漱好,小怜翘着辫子去给他把门拉开。
“师兄!你不睡觉吗?”
“当然睡了,不过昨天我不是说过吗?今天需要早起。”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来,把白川抱到轮椅上,笑眯眯的。
“白川大人,跟我走吧~”
“去哪里?”
“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小怜……”
“小师妹跟着来就是了。”
五条悟推着轮椅向前走,白川则一路上都沉默着猜测他要带她去做什么,最后,他们停在一处很大的院落前。
“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您的住处吧?”
“算是,不过我不常住这里。”
他又要去抱她,她用扇子把他的手拦住。
“您总得告诉在下您要做什么才行。要是您就这么把在下抱上了您的床,在下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她一本正经,五条悟反而一下嗤笑出声。
“老师不愧是老师!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说完他就把她抱起来。
然后不过两秒钟,在他踏上第一个台阶之前,她便从他怀中消失,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轮椅上。
“悟大人,实在抱歉,在下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开始睁着眼说瞎话,小怜则得意地站在老师的身侧狂笑不止。
他能抱她只是因为她同意了他的接触而已,并不代表她无法拒绝。
五条悟挑挑眉,走过来弯腰靠近她的身侧,说了几句悄悄话。
听完,她蹙起眉头。“会不会给您惹来麻烦呢?”
“只要没被发现就不会。”
这可是欺君之罪。
“……”她低头思索着,最后还是点点头,任由五条悟把她抱进院落里。
直到走进他的寝室他们才停下,五条悟把她放在榻上,她犹豫着不动。
他弯腰去脱她的鞋,她先他一步自己脱掉,顺便施了个障眼法。
他笑了一下,随后就开始脱衣服。
小怜尖叫起来:“啊!你这下流的登徒子!这是要做什么!”
“嘘!小师妹!”他捂住她的嘴。“相信我,这是为了老师好。”
为了老师好?那他干嘛脱衣服?小怜半信半疑地停住嘴。
“小师妹也去床上吧。”他笑着松开她。
小怜也脱了鞋,自己点了两下,把自己的鞋给变没了,然后坐到床上,乖乖倚着她的老师。
“好大一副床!”小怜感叹了一下。
五条悟很快就把自己脱得只剩里衣了,他走去别的房间拿了些东西,吩咐了一些人,随后又回来,爬上床。
“老师想在外面还是在里面?”他手里拿着好几个暖炉,笑嘻嘻地问。
“……随您的意。”要被迫和一名相识不过一天的男人卧在一张床上,在哪个位置已经不重要了。
“里面吧,里面会安全些。”他伸出胳膊给她借力,让她挪动到靠墙的位置。
“你确定要这么盖着被子?”五条悟望着她穿戴整齐的样子。“一会儿会很热。”
“有多热?”小怜问。
“嘛,大概是大夏天抱着这些暖炉的温度。”五条悟朝她挑眉。
“……”白川沉默着把最外面一层衣服脱掉,折好之后双手递给他,随后视死如归地躺下。小怜也紧紧地贴着她,躺在她怀里。
然后五条悟把两层床帘拉好,也躺下,抱着暖炉盖好被子。
“小师妹能不能再变成一次小狗啊,现在有点太挤了。”五条悟怀里捂着好几个暖炉,笑着说。
在被子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腿被狠狠踹了一脚,随后他的小师妹就变成了一只小黑犬,从里面毛绒绒地钻出来。
“现在还没关系,不过一会儿以防万一,你们最好还是蒙在被子里比较好。”
“……嗯。”白川闷闷地应了一声,只觉得腿疼,心也乱糟糟的。
不过五分钟,被子里的热度就在暖炉的加持下升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皮肤和衣服粘在一起,又被沉甸甸的被子压着,汗一直往外冒。
“好热。”五条悟这么说着,反而把被子全卷走了。
“一会儿等他们来了你们再盖吧。不然小师妹这一身长毛恐怕会热得中暑。”
“汪!”小怜叫了一声。
“早知道是这种事,还不如让小怜待在闲雀居呢,现在还要在这里和我们一同受这样的苦。”她抱着小黑犬叹了口气。
“我是怕你寂寞才叫上小师妹的。”他笑了笑,自己一个人裹着一床这么厚的被子,还抱着好几个暖炉,他已经热得红透了,脸上出了许多汗。
“悟大人,您还好吗?”她一开始一直仰躺着,后来才转头,“您……”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上面湿漉漉的汗水吓了一跳。
“您不要裹被子裹得那么紧!宫里的人不会这么早来的!”她把他身上的被子拉开一些,用手上的扇子给他扇风。
“不用啦。”他捉住她的手。“要的就是让人以为我在发高烧,要不然怎么能瞒过宫里的人呢?”
“……”她被他握着手,只觉得他的整个手心都是湿的,好像刚洗完手,愈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五条悟看着她皱着眉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
“老师,你从前其实不常皱眉。”
“在下不记得从前的事。”她把手从他湿漉漉的手心里抽走,把扇子合上,愁容满面地望着他,真怕他在宫里的人来之前就热晕过去了。
他们又等了一阵,外面终于传来通报的声音,白川立刻抱着小黑犬钻进那床好像蒸笼的被子里。
好热!刚钻进去,她就觉得自己要憋闷地喘不过气了,可还是忍着没吭声。
外面叫了好几声“五条悟大人”,五条悟都没应,一副自己病重的样子。
随后门被推开了,传来许多脚步声。五条悟知道那其中只有一个是属于家入硝子的,剩下的都是来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家入硝子在他的床前坐下。“五条大人,您还好吗?”
“咳!咳!”他捏着嗓子咳嗽几声。
“请您伸出手腕,五条大人。”家入硝子耐着性子说。
要不是身后跟了这一大串的人,她真想立刻就拉开床帘看看五条悟这个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从他昨日给自己写信开始她就不得安生,天皇陛下拦了他的信,吓了一大跳,一大早就让她赶过来。
“家入大人,请直接拉开床帘。”站在他身后的近臣说。
他得替陛下确认一下,五条悟大人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在诈他们。
在这个时机他不管是趁机假死还是做别的手段,都会有损皇室声誉。
“……他尚在病中,不方便吧?”家入硝子皱起眉头。
那名近臣并不听信这样的话,一点头,身后的侍从就朝窗帘伸出手。
白川紧闭着眼睛,还是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万一被发现了,她就得把这些人都杀光才行。
可她不想杀那么多无辜的人,不过是想诊病而已。
那名侍从还没碰到床帘,床帘已经自己开了。五条悟半坐半躺,伸手把窗帘拉开一道缝,正好露出他好像熟虾的脸。
家入硝子大惊失色。“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按照家入硝子的经验,自己这个相识多年的好友是不可能生病的,可他的脸怎么真的这么红?
那名近臣也吓了一大跳,立刻后退一步。
“昨天去了荷花池。”五条悟笑望着硝子。
“然后呢?”
“然后……我贪凉下水,就不小心染了风寒,咳、咳。”他装得像模像样,随后又看向那名近臣,语气虚得像被人打了一样:
“你回去禀报陛下,我只是风寒而已,没有重病缠身,御前比武当然会正常参加。”
那名近臣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又后退了一步,捂住口鼻。
“您没有服毒吧?”他的语速快了许多。
“当然没有。”
“也没有出行的打算吧?”
说是出行,其实就是出逃,他的意思是不许五条悟在比武之前就自己逃走。
“没有!我绝对会去的。不过是禅院家一个刚刚过了元服礼的孩子而已,我怎么可能会吓得临阵脱逃呢?咳咳咳咳……”五条悟脸上的汗珠不停地向下落。
“……好了,你们快出去吧。我还得给他把脉,需要一些时间。屋里人员太密集的话,很容易被传染上风寒。”家入硝子渐渐明白了五条悟的用意,开始催促他们。
那名近臣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了走人的打算,让被子里的白川松了口气。
她和她的学生都快闷死了。
他后退一步,“那在下先……”
他顿住脚步。“这是什么?”
他指的是床前的一只粉色的鞋子,一看就是个小女孩的鞋子。
是小怜,小怜在用术式的时候失误了。
小黑犬愧疚地顶了她一下,让白川心里忍不住直叹气。
“您不是没有子嗣吗?”
五条家的家主有直系继承人和没有直系继承人,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啊,我确实没有孩子。不过,咳、咳,我堂兄有个女儿,昨日到这里来玩闹,咳、可能落下了。”五条悟倒是完全不慌,谎话张口就来。
“您……”近臣完全不信。
五条家这样的大家族,昨日丢的东西,怎么会今日还留在这里呢?他们的家仆难道是摆设吗?
“你不信就去看嘛。我堂兄确实有个女儿啊?”五条悟烦躁地“扑通”一下躺在床上,把床帘拉上。
“快点滚出去看啦!要是你在这里感染上风寒,说不定陛下还会责怪我呢,咳咳咳……”他开始乱发脾气。
近臣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五条悟,带着人转身离开,把门给带上了。
门一关上,家入硝子就去拉床帘。
“好啦!你到底怎么……”
她正好与白川对视。
白川眼睛上的白绫因为在被窝蹭了几下,现在滑落了,正好露出她无神的眼睛。她热得满脸通红,还没穿外衣,脸上满是歉意。
“五条,你现在这么混帐了?”家入硝子很嫌弃地拧眉望向五条悟。
白川只尴尬了一刻就回过神,她把小怜放到一边,小怜一下子变回小女孩的样子。随后她们两个和五条悟一起往外捡暖炉。
一,二,三,四,五,六,七。
五条悟抱了整整七个暖炉。
“悟大人,您还好吧?”她睁着眼睛望他,真怕他热得背过气去。
可是她的眼睛畏光,仅仅是这一点光就让她的眼睛开始红肿落泪。
“嗯……”他把暖炉都堆到床头,然后拾起散落的白绫。
“别动,老师。”他在她眼中的泪水落下之前重新给她把眼睛遮好。
“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家入硝子叹了口气。
“我想让你给我老师诊病嘛,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咯。”五条悟扶着白川挪了挪,使她靠外一些。
“这是我老师。”他笑着介绍。
“见过家入大人,在下敝姓白川。”她轻声说。
这年龄怎么可能是已经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的老师呢?家入硝子并不相信,只是点了点头。
“白川大人,您哪里不适?”
“腿和眼睛。”五条悟说。
“眼睛已经没救了。是中毒了吧?当时为什么不去看?”刚刚只是看了一眼,家入硝子就已经知道了。
中毒?
五条悟望她,她只是沉默着,没说话。
算了,病人自己的私事她管不了。家入硝子没有过多纠结这件事,坐在床边。
“来,给我看看你的腿。”
她对着白川布满伤痕的腿捏来捏去,捏得白川的脸变得煞白。
“骨折,而且许多年了吧?”
“嗯……”她忍着疼,没有叫出声。
“怎么弄的?”家入硝子随口问着。
她不说话,身边的小怜想要说,也被她拦住了。
“实在抱歉,在下恐怕不便透露。”
家入硝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看起来年龄不大的一个女孩子,是怎么做到把自己的腿给弄成这种惨烈的样子的?
“里面骨头都断得七七八八,而且过了许多年,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五条悟皱着眉问。
“又不是小的骨伤,她的腿骨基本上每一根都断成了好几节,没有严重的错位或者坏死都是运气好了。”
好几节?
五条悟也低下头。
“下雨天和冬天会疼得很厉害吧?”她继续一边捏,一边询问。
“还,还可以……”她疼得抓紧了被子,指甲陷进去,听到一点布料撕裂的声音又赶紧松开手。
“我给你开些药,能让你疼得轻些。有轮椅吗?”
“有的。”
“以后坐轮椅出行吧,尽量不要让腿受力了。”家入硝子又给她把了把脉,越把越皱眉。
这脉也太弱了,而且紊乱虚浮,身体已经完全垮了。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你……”她抬头看白川一眼,发现她只是脸色苍白地抿着嘴,于是嘴里的话润了几遍才说出来。
“我看你也懂些医术,你自己的脉什么样自己应该知道,我不说了。我给你加几味药到方子里去,大概能让你好受些。”
“……多谢您。”她微笑着点点头。
“硝子,说给我听嘛。”五条悟问她。
“可以说?”家入硝子又去问白川。
“老师,硝子是我请来的。”五条悟提醒她。
“那请你们出去说吧。”她自己并不在意,只是不想自己可怜的学生再听到这种事。
开什么玩笑。宫里的人就在门外,他们去哪里出去说?五条悟蹙了一下眉头,最后没再继续问。
她掏了掏自己的荷包,随手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家入硝子。
因为她的动作太过随意,所以家入硝子一开始没认出这是什么,直到她闻了闻。“这是……天山雪莲?!”
“您真是好见识。”她笑着点点头。
这种东西只生于唐土塞外的雪山上,几年才盛开一次,极难获得,每年只有那么几株进贡到朝廷。
这株雪莲还要再从那片大陆坐上航船,远洋数月,经历许多风霜,最终才能来到这位白川大人的荷包里。
在皇宫中都找不到这样大又这样好的一株雪莲。
“真是好东西,一生之中能得见这种东西一面,我死也无憾了。我能买你一片花瓣吗?”
“这一朵赠予您,家入大人。”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一整朵都给我?”
“嗯。”她还是笑着点头。
“有这东西,你为什么不自己拿去用?”
“它虽然是仙草,是极难获得的滋养之物,可并不能让我的腿或者眼睛好起来。倒不如交给您,让它发挥更大的用处,说不定还能救人性命呢。”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额上覆着疼出的冷汗。
家入硝子皱着眉。“我只治宫里的人,他们不配用这样好的东西。”
这下白川忍不住笑了。
“您若是只能医治宫里的人,今日又怎会到这里来呢?再说了,若是当今的陛下不配用,那便不给他用。若是来日陛下的子嗣、妻妾或者近臣中有人配用,到时候再拿出来就是了,或者您自己用了也可以,再怎么样这东西在您手里都比在在下手里要好些。”
“……”她挑挑眉。
这话说的没错。
“那我收下了。”她把那株雪莲仔细地收进自己的药箱。
“五条,药方下午你去路上取。”她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白川叹了口气,脱力地躺倒在床上,浅浅地呼吸着,觉得力气都被抽光了,疼痛又从腿上密密麻麻地泛上来。
“老师!您还好吧?!”小怜去看她的腿。
刚刚老师的腿被捏得简直令人心惊。
“我的腿无碍。不过小怜,为师差点要害悟大人落下一个欺君之罪了。”她松了口气,喃喃地说。
“对不起……”小怜的脸羞得通红。
“没事,我不是糊弄过去了嘛。”他笑了笑。“老师,你的腿和眼睛到底怎么了?”
“游历总会遭遇这些,您无需在意。”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您还好吧?有没有热出疹子?”
“一炷香的时间而已,怎么会热出疹子呢?不过身上黏糊糊的倒是真的。”他叹了口气。
“再稍等一会儿吧。等他们彻底走了,我就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