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庐别院》妖孽孽颦

9、幻事

　　青铜鸮首的翎羽凝满月霜。我跪坐在浑天仪前，刀刃沿着未闭合的星轨游走。青铜碎屑簌簌剥落，每一粒都映着盘庚迁殷那夜的天象——大火星正坠入洹水北岸沸腾的锡铅熔液，在龟甲表面蚀出三千年后周人镌刻的《周易》爻符。

　　东厢的兽面纹甗突然淌出银河流光。饕餮双目浮出三道迁都星路，熔化的月华在地面蚀出交错的银河槽道。当刀尖触及"癸"字尾勾时，碎屑凌空飞旋，拼出武丁年间深埋地脉的浑天仪范模：角宿正对铸鼎的巽位，轩辕十四钉在浇铸口，我的倒影被吸入北斗杓柄的青铜浇道。那些未闭合的云纹末端，正渗出妇好伐羌方时熔炼的陨铁星砂。

　　夯土墙剥落的朱砂悬浮成河图残形。某道形似倒悬翼宿的龟甲裂痕深处，忽现祖乙观星台上未燃尽的龟甲灰烬。裂纹间渗出的水银漫过青砖，将我镌刻在洹北水门的星轨机关重现，青铜闸门的蟠螭锁齿正被月光锻造成黄道仪的赤经环。当指尖触及奎宿纹时，终于显露出地脉中沉睡的二十八宿玉衡，每颗星纽都系着殷商六百年未启封的星谶。

　　井栏上的麻绳突然化作星链流转。玉衡珠坠入井底刹那，水面倒映的紫微垣扭曲成北斗吞月之相。这星象曾显现在某件祭天玉璋的冰裂纹间，此刻却被浮起的青铜星屑重新勾勒。而漩涡中的玉衡珠正吸附着周天星辉排列出未载入祀典的"鬼宿东移七度"异象，那正是我在祖甲改制元年，亲手从龟甲裂纹间抹去的禁忌天机。

　　当角宿移至青铜范模的浇口时，我的躯体开始异变。右臂化作司母辛鼎的云雷浇道，青铜熔液沿着血脉重塑出失传的"四仲中星图"；左眼凝结成青铜斝内的银河阴刻，瞳孔深处旋转着武丁王陵陪葬的璇玑玉衡；脊椎游动为浑天仪未闭合的黄道环，每一节骨缝都嵌着南庚年间废除的闰月星符。耳垂的玉玦迸裂成翠色流星，在空中织就十二道自噬的星轨。

　　月辉在青铜觚沿游离，整座别院坍缩为星仪枢轴间的光尘。龟甲裂纹舒展如三千年前星官掌心的命纹，所有星轨在银河熔液中绞合成浑天仪的核心机括。我听见武丁王陵中沉睡的星盘，正与今夜青铜震颤的频率共振。洹水突然倒灌进星仪环臂，冲刷着鼎耳内壁——原来我不过是在最后一道浇铸时，被火星犯轩辕的工匠仓促遗落的铜瘤。

　　当鸮首吐出最后一口星雾时，青铜鼎腹的云雷纹开始流转。那个本该被铜锉磨去的瘤痕，正随着月华流转显形：它状若十二星次绞合的闭环，又似未闭合的二十八宿简仪。三千年后，这枚铜瘤将成为某件周鼎上的"奇异纹饰"，被史官记为"殷商星图残迹"。而此刻正在消散的我，不过是历史长河中未能抚平的皱褶，是宇宙打盹时遗落在青庐别院的星屑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