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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想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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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巧,那天我去晚了,发现只有他们仨……那男的还有个伴。他一个人在最后一排角落,他俩就在对面,故意冲着他……真怪恶心的。还好是在学校。」
「我那会儿还没借他伞,他也没给我眼神儿,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儿的,但就突然觉得,哎,男的长得漂亮也挺惨的。我就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回宿舍。他当时还愣了,但应该也明白,人家有俩人,真动手要吃亏,就和我一起走了。」
「……谢什么,出来照样不搭理我,后来我就拖着时间跟他一块儿去澡堂,每回他还让我走远。有回我没回学校,第二天,他脸肿了一大块儿……不知道,问他就说解决了,没几天,那两个就差点儿被开除了。说啥的都有,说是有照片儿有视频,把校领导眼睛都看瞎了,我是没看见。反正,我觉得他也不是给人欺负的性格。」
「袁主任也遭过殃吧,老说他后脑勺给敲裂了来着……对了,当时他有个高中同学,你也认识吧?很帅一个男生,你们那儿是不是专出帅哥啊……好像特有背景,来找过他几回,后来袁主任就彻底老实了,都老实了。」
「我真得提醒下你啊,虽说咱学医的,那性向就跟眼皮儿单双血型ABO一样,可他对感情不怎么通电,对男的那是触电。」
「嗯,那年头房价便宜,说是买了房子。不过应该没多久她就生病了。没说但能看出来,那阵子比现在还瘦,他以前也一直跟他妈妈生活吧?没听他提过他爸,收入一下断了,事儿又那么多,潘……潘什么来着,就他后来那个女朋友,我都忘了名字了……嗯,挺大方一个女生,那几年对他特好,估计才把他都感动了。」
「大学就谈了这一个。后来她结婚,他就辞职出去了吧……我也脑补的,他那个嘴啊,问了就说不合适。我估计追求不同,她毕业就进研究所了,现在也在J大,应该想赶紧把该干的事儿干了专心搞研究,他那时候顾着他妈妈……哎,就很造化弄人……听说是去了L大附九院,很牛了……也是挺奇怪,窦老师那么强,J城资源都现成的,但他好像是L省人吧,那边儿还有亲人?」
「这几年他都没回来过,所以肯定感觉很复杂,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段时间,往好了看吧,遇到你他挺高兴的——」
「哦,他身体素质不行,睡眠不好,晒不得太阳,免疫力也不行,没大病,就是不行。在学校晕过,秋天还晕我单位门边儿了,还是给抬过来的。」
「我催他去做检查根本不听,后来有次我过去他宿舍,他说做了。我感觉他那会儿还挺高兴的。我又没问,他自己说遇到发小了。之前我也不知道是你,所以啊,他居然把你打那样儿了,那你应该真把他惹急了……」
车停在J大宿舍楼下不远,天黑了,拐角位置能看到房间窗子。今天没有开灯。
他已知的信息和秦千阳提供的证词能够交叉印证,应该欣慰,至少在作为室友的期间他精神正常。
他还是清高、自律又优秀,也许是感受过了,这成长其实很符合逻辑,不过是长大了,会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了。
那为什么他总觉得陌生?
是什么药?和他老是请假有关系吗?为什么要说恨她、要报复她?
印象中,这对母子从没和任何人吵过架,即使是在最后他们也只是冷静地对峙,仿佛心照不宣。
他会教训对她出言不逊的人,她生病了胡言乱语,他还是想把她留在身边,他真的恨她吗。
又或许……真的是我脑补过度?
也许是我最有病,是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不喜欢我,我就也脑补出一系列假想敌。
他承认听到那个姓潘的女生时再度口中苦涩,听到他是为了她出国依然很不是滋味,然而他那时候一定很艰难,人家至少给了他“感动”。
而他呢,从前他就像个要不到糖就撒泼打滚的孩子,三十岁了,他还继续发疯。
澡堂的渣滓,附七中的“玩笑”,他甚至不如秦千阳。
「你喜欢我什么?你又知道我什么?」
他不知道。
他也开始失眠。一闭眼就是那天晚上。
他的敌人依旧是时间,无穷无尽、不可跨越的时间。
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先生?是您点的外卖吧,对方说在外地,让我拿走。”
“他在哪儿?”
“……”外卖员沉默两秒,“要不您问问他?是不是没沟通清楚,我看门口都堆好几个了。”
“那你拿走吧。”
不一会儿对方出了铁门,骑上车嘟嘟嘟走了,莫言推门下了车。
刚绕过车头,一个声音忽然从后面说,“你有完没完?”
他转过脸,争分夺秒地看着他。
半个月了。一切正常。没有那晚的歇斯底里,夜色里脸苍白,消瘦,但冷静,身边杵了个小箱子,还真像刚从外地回来。
“……你上哪儿了?”
“不关你的事,”这个万能用语重出江湖,“别再点了,我不想被迫消费。”
“不用还。”
他不耐烦道,“你听不懂我说话?”
有人路过,看了一眼,等人经过,他又说,“走,让我清净点儿。”
他擦肩过去,莫言开口,“我听江一楠说了你们的事。”
脚步顿住。
“也见了秦千阳,知道了一些你大学的事……你说过的,和没说过的事。”
纪凡转过脸,脸上绝不是感激。
“我觉得他也没那么了解你,但他还是比我好……”他声音有些苦涩,“对不起,我错了好多,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很后悔,我想跟你道歉,但你把我拉黑了,你说你不需要……”
“我是不需要,”他打断他,“你又想干什么?你还要给我添乱?又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干的事?”
“我没破坏你的说辞,”他连忙说,“对不起,老是要你给我擦屁股。”
“那你就别出现!”
“……我很担心你,纪凡,”他上前一步,“我不想你再出现那样的……”
纪凡立刻退开,“不会了,我退烧了。”
他看着他,他脸上既没了初见的示好,也没了后来的争锋相对,没有调侃,戏谑,愤怒,千真万确,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他忍不住想告诉他,他还是只顾着自己。他是很后悔,但更多是嫉妒,嫉妒秦千阳,嫉妒姓蒋的,甚至是姓黄的,他是不是不可救药……
但纪凡没看他,“管好你自己,别乱脑补,我不可能再忍受你发疯。”
等他走后,纪凡先给秦千阳发了信息:“你又跟他说什么了?”
而后切换了页面,“老师,您精神好吗?几时您有空,我想再来看看您,好吗?”
一小时后,后者先回了信息,“这几天没闲,元旦过来吃饭。”
又两小时后,前者回了几长串语音,刚下手术,感到很冤枉,他耐着性子一直转到最后一条。
“……道歉态度很诚恳,突然他告诉我是你发小,我就惊了,我感觉他是很后悔,好丧啊,不像江律师和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前阵子江律师陪一个姑娘过来手术,那姑娘也说……”
默了会儿,他对最后过来的一串文字“我又说错话了?”回,“算了,以后别搭理他。”
“汪汪汪汪汪……”
陌生车辆在小合院别墅前停下,引起了田园犬的警惕。正给菜园子松土的男人直起腰,看见一个陌生男人走了下来。
门前屋后树叶都掉光了,但这是个无风的天气,天空如洗,冬日暖阳照在门前彩饰上,并不显得很萧索。男人撑着锄头,那只光叫声大的未成年狗见主人不动,也就留守在了原地。
“你好,是窦老师家吗?”对方大步上前。
他有些困惑,“你是?”
“我是莫言,跟窦老师约过时间。”
他半糊涂地哦了声,台阶内又走出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来啦。请进请进,窦老师在后院儿呢。”冲又开始吠的狗喝了声,“七月,别叫了,是客人。”
莫言从后座拎了两只盒,女人笑,“怎么这么客气。”
“应该的。”
女人很健谈,像个会说话的导航仪带着他穿东拐西,说是窦红书的远房亲戚,外头是她家那口子,当司机也做点儿活。老太太年近九旬,常住郊外晚辈不放心,请了他们来照顾着。
莫言应付了两句,瞥了眼没再叫却一直跟在脚边闻他的狗,狗眼珠子黑溜溜的,有点儿眼熟,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叫七月?”
她好笑,“是小纪七月天儿捡来的,他懒得取名字。”
“……纪凡?”
“是啊,你也认识啊?”
他嗯了声,“他常来吗?”
“不常来,忙嘛。”
后院儿也是个小花园,左右挂了两盏喜庆的红灯笼,这时节有些花开着,也添了几分热闹。当中一张小圆桌,花茶像是刚上,还冒着热气,桌上还有切好的水果和糕点。
两把藤椅,东面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白里透红的微胖,鼻梁上挂着副金丝眼镜,胸口又挂了副宽镜,叠在一块儿,佝偻着,借着夕光在看书。
“窦老师,客人来了。”
她诶了声,让人坐。
莫言一直等她看完了抬起头,伏低了身子,“窦老师您好,谢谢您答应见我。”
很难想象这是传闻中和数院老头互骂的老太,她就着鼻梁上的眼镜片儿,低下眼,显出几分和蔼,“好,快洗手去。”
“什么?”
保姆笑,“洗手吃零食。窦老师特地准备的。”
人在屋檐下,他洗了个手。
保姆离开了,狗这会儿就把他闻熟了,趴在他脚边。
他叉了块水果没吃下去,看她目光又回到书上,按捺着急躁,“窦老师,纪凡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可救药但也不思悔改,他也就是这样的人。
只有这件事他必须确定。
假如这是最后……他就认了。
窦红书翻了页书,悠悠说,“就这么想生病啊,一个个都来问。”
他一下直了背,“还有谁?”
“还不就是你那发小儿。”
“……”
他是借这“发小”厚着脸皮到处敲门,来不及羞愧了,“……他几时问的?”
“那得是上个月了哦,前几天又想来,我看烦了。”她嫌弃,“回来这么久,就看我两回,再就是给你弄那案子。”
她转过脸,“我就选了你。”
他忙说:“给您添麻烦了。”
老太太放下一只眼镜,打量他,“你还是他以前那个男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