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星开洗衣酒店》嘟嘟平丈我

46、探亲计划

　　这日，生活极其规律的NET公司新任设计总监柳良罕见地一夜难眠。

　　照理来说，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他已经不太会有什么情绪起伏，即使好不容易前去耀光星找线人摆脱了体内的灵力烙印，他也不过只是松了一口气而已。

　　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他未曾见过的新鲜事，即使有，也不过是历史的另一种展示方式而已。

　　然而从一周前开始，自从收到那个消息后，他就整日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对于其他员工来说这种状态或许会降低他们的工作效率，但是对于艺术工作者而言，他反倒在朦胧时刻创作了不少惊人的设计，甚至还拿到了本月的员工表彰。

　　当然，这种虚无的荣誉并不是让他不安的原因。

　　闹钟刚刚响起，柳良便从床上弹了起来，闪电般地摁掉铃声，像提前排练了无数遍般飞快穿衣洗漱，并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刮了刮下巴。

　　然而他又一次陷入到心不在焉的状态，连锋利的剃须刀将皮肤刮破也没有发现。

　　他衣装齐全、人模狗样地离开在北区的秘密住所，穿过不为人知的小道，顺利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头。

　　他望着新装修好的闪闪发光的浣纱溪酒店，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下了人生决定般走了进去。

　　即使还是早上，酒店大厅已经站了不少人。

　　柳良想起灰星最近放宽了出入限令，许多有钱有闲有毛病的外星人跑来这鬼地方旅游，美其名曰感受人类最后的野性放逐地，一群神经病。

　　在艺术上造诣非凡的柳良，性格却意外地古板保守。

　　他径直走向前台，排在了一对老夫妻后面，焦虑不安地用鞋底“哒哒哒”地击打地板。

　　站在前面的老婆婆说：“我觉得这个酒店的装修风格很不错，没想到这里也有懂时尚的人。”

　　“懂什么时尚？我没看出来。”老爷爷一头雾水。

　　“你真是缺乏欣赏能力，你看这个空心的玻璃柱子，里面没有装任何液体，只用LED灯带营造深海的氛围，将几条鱼的模型放在两层玻璃中央，这样我们在行走时鱼也仿佛游动，充满了动感。”

　　老婆婆绘声绘色地为她的老伴描述大厅内各种精巧细心的小设计，然而这番行为实际上却是对牛弹琴，老爷爷依旧满脸茫然道：“我没看出什么设计，这不是应该的吗？”

　　“嘁！”

　　他的老伴不愿再跟直男交流。

　　老婆婆忽然注意到身后一脸老实却衣着靓丽的柳良，觉得或许年轻人好说话，热情地招呼道：“小伙子你觉得这个酒店设计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大师的艺术风范？”

　　她并没有提自己一眼看出这是大艺术家柳良的设计风格，怕在灰星得罪人。

　　酒店艺术顾问柳良疑惑地扫了她一眼，顺势抬头张望了一圈，扭回头来：“还行吧，可能因为钱包不够充裕，很多地方能看出是为了节省成本才不得已做的。”

　　他指了指刚才老婆婆说过的鱼玻璃：“就像那玩意，直接往里面通水不就好了，非得搞个灯带，就是因为这里缺水不缺光才这样亡羊补牢。早在最初设计的时候就该注意的，等做出来了才发现无法实施，真是群没脑子的猪头。”

　　老爷爷非常认同地点头：“对对对，通水不就完了，非得搞什么暗示，真是别扭！”

　　老婆婆：……

　　她气得说不出话，直往老伴背上打了两巴掌，随后便鼓着脸转过身去不理他。

　　“老婆？老婆！我错了……”

　　被这对老活宝打岔，柳良的紧张稍微得到了些疏解，他点开光脑。

　　消息列表已经被清空，只留下了一个置顶群聊。

　　【“情暖冬日”探亲计划第一期成员（16）】

　　【王莉：＠所有人欢迎各位成员入选本计划，第一期十五位成员皆是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认错态度积极、愿意服从管理的五星评级人员，特允许各位与亲人在灰星北区“浣纱溪”酒店进行三小时以内的会面。活动期间，各位成员需要全程佩戴监管设备，接受安保员的监督。活动范围包括酒店内部的全部公共区域……】

　　【高小兰：＠王莉处长您好，请问我们明天在哪里集合呢？（微笑）】

　　【王莉：大家明天直接到南区安保总站，酒店大巴会统一带你们过去，以下物品禁止携带：光脑、管制武器、脑控无人机……】

　　【王莉：最后再提醒一次，请各位遵守规则，切勿违纪！如果第一期顺利结束，会优先考虑让大家参与后续的计划！】

　　【铁骨小猪：收到！！！处长辛苦了（玫瑰）（咖啡）】

　　【王莉：请各位修改群名片为真名＠所有人】

　　【铁骨小猪：说起来您可能不信，其实这就是我的真名】

　　【王莉：。】

　　柳良是特聘到北区的员工，不需要服从这些规定。

　　倒不如说，作为七阶灵力者的他在这个星球上压根不需要服从任何人，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横着走，这也是当年抓他来这里的人所默许的事。

　　当权者不想让他再打伤更多安保员，却又要平民愤，柳良也不愿将对方逼得狗急跳墙，被迫鱼死网破。来到灰星生活算是柳良与当权者之间的交易，除此之外便任由他行。

　　虽然已经脱离了南区帮派，但作为前骨干成员的他还和许多二五仔保留着密切联系。

　　他已经听说南区现在热闹非凡的景象，不过似乎也有许多人处于观望状态，尚不愿做出头鸟。

　　如果第一期能顺利结束的话，探亲计划势必会直接改变南区的社会环境，有亲人想见的会积极改善自身形象，就算是没亲人的也多多少少会有些朋友，最后或许会剩下极少部分确实了无牵挂之人，但也不会对灰星的大环境产生什么影响。

　　文老板那小姑娘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难道年轻的CPU就是运转得比他们思维固化的人灵活吗，怎么会想到联合酒店搞出这招……

　　想曹操曹操到，还没等柳良排完队，文纹便打着哈欠从一旁走来。

　　她身着着家居服，明明身在灰星却没有一丝紧张感，睡眼朦胧地环视一圈。

　　忽然，她的视线落到光鲜亮丽的柳良身上，微微睁大眼睛，似是在确认自己是否有认错。

　　“柳总监？是你吗？”

　　柳良无奈地从队伍中走出：“怎么，我换了个发型就不认识了？”

　　“嗯……差不多，我是通过你额头上的伤疤认出来的。”

　　刚刚起床的她脑子明显转不过弯：“您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公司？”

　　“……我正准备问问前台我的家人有没有到。”

　　“家人？喔，对，我想起来了，抱歉，”文纹神色有些紧张，“我昨晚去参加给明光大学夏令营的欢送会了，睡眠略微不足，愿您谅解。”

　　说着，她便将柳良引至前台，懒洋洋地靠着柜台：“请帮柳总监查一下他的家人还有多久到达。”

　　前台噼里啪啦地打光键，不一会儿回话道：“快了，已经上大巴了。”

　　听到这个消息，柳良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下您总能放心了吧，我们可没耍你，”文纹转过头，“柳总监？”

　　柳良回过神来。

　　“抱歉，稍微有点激动。”

　　“您和家人很久没见面了吧？”

　　柳良露出复杂的神情。

　　“岂止很久没见，简直可以说是杳无音讯。”

　　为了不连累家里的其他孩子，自从他犯了罪后，父母就强行与他切断了联系。

　　而他，为了不被定位、祸及亲人，也从没给家里打过一分钱。

　　若不是现在已经孑然一身，除了死亡外别无所求，他也不会向公司提出想见亲人的条件。

　　.

　　对于忙碌的人而言时间在飞快流逝，但是对今日的柳良来说却是度秒如年，他一会儿坐在沙发上发呆，一会儿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儿跟在王香君后面对洗衣系统毫无美感的外表指指点点，一会儿又回到前台边，听文纹跟不同的人打电话。

　　“燕姐，征集藏品的方案我已经叫信哥发给你了，没问题的话就赶紧发公告吧。”

　　“喂？啊，我是，什么？温泉酒店又抓到逃犯了？最近真是频繁啊，得让安保处加大巡查了。”

　　“喂，处长好，人已经快到了是吗？好我马上出来。”

　　文纹挂断电话，向柳良扬了扬下巴：“一起出去吧。”

　　柳良：“你可真是忙……”领导永远有打不完的电话。

　　两人并肩离开大厅。

　　遥望远处，一眼可看酒店大巴平缓开来，自从路修好后，再也不会有颠簸不停的情况。

　　车上坐的应该也是从来南区过来盼望见他们亲人的小可怜吧。

　　柳良倚靠在柱子旁，目光涣散地注视大巴越来越近，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到遥远的地方。

　　【我儿，我从小就教过你不要说谎，你好好告诉爸爸，这些钱是哪来的？】

　　【我是说过希望你养家，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但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你把全家人都害了，我们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

　　【哥，大家都说你是杀人犯，是什么意思啊？】

　　【良哥！你别走——你要去哪？】

　　柳良轻轻闭上眼睛。

　　大巴停在了酒店前，文纹同安保机器人一起上前迎接。

　　柳良正欲转身回去，那一刹那，一声哀怨却又饱含深情的大喊从身后响起：

　　“良——我儿——”

　　柳良瞬间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去。

　　灰星永无止境的沙尘之中，几个早已在记忆深处模糊的面容出现在了现实之中。

　　活生生的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