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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风前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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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诚:“永兴帝和世尊帝其实是两个人。”
沈彦望着萧诚,黑暗中的眼眸闪着光。
他一向佩服萧诚分析事的本领,也同意烟笙坊坊主杨子衿所说。
假使萧诚入朝为官,官至中枢也未可知。
“不错,部分宰相和宗亲已经这样想了。但一来没有证据,二来...”
萧诚:“谁提谁死。”
沈彦唇角勾起:“没错,早年间有人上奏,说‘臣子不见君父,人心浮动’,宫里看了他的奏表,下旨给他升了个官,然后派他去河东讨伐藩镇,却不给兵马。那个大臣不敢抗旨,就散尽家财招兵买马,最后被乱兵大卸八块,死后朝廷谥为‘忠烈’。”
萧诚:“这......哈哈哈,有作用吗?”
沈彦:“没用,雪花一样的奏折还是往中书省扔。”
萧诚:“我想也是,有的是看不清上意的愚者。”
沈彦:“宫里没办法,就在御史台下复设‘推事院’。”
萧诚皱了皱眉,道:“酷吏。”
沈彦:“没错,推事院随便找了一个贪污谋反的罪名,把几个闹的比较厉害的全部网罗进去处死了。剩下的几个跟风的,也施加廷杖。从那以后,朝廷上下无人敢言。”
萧诚:“这些御史、给事中之类的言官,跟风上奏很多也是为人驱,只是幕后之人不可妄动,杀鸡儆猴罢了。”
沈彦:“看不清形势的人太多,所以衮衮诸公,庸碌者过半矣。”
萧诚:“为人作鹰犬,逐逐不知返。终了无所得,空负此身残。”
这诗本来就是讽刺那些为虎作伥之辈,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还不知道。萧诚博闻强记,能脱口而出不奇怪,只是沈彦忽然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萧诚有点不好意思。
一不留神在弟弟面前装了个逼,多少有那么点心虚。
沈彦:“你书读的倒是不少。”
萧诚眼睛一转,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回答道:“怎么,老子成年了,想看什么看什么。”
沈彦笑道:“不打自招。”
萧诚哭笑不得:“我招啥了?这叫‘风流雅致’,小屁孩儿不会懂。”
沈彦:“谢哥哥指点,我现在就挑灯夜读好好学一学。”
说罢,沈彦翻身就要下床去书柜里面拿那一本“五书章句集注”。
萧诚“操”了一声,伸手扥住沈彦的后脖领子,道:“看点好的行不行?”
“这经史子集还不够好?”沈彦笑着道,伸腿用脚趾把那本“五书章句集注”夹了过来,就着灯光翻开指着扉页上“品花大盗猎艳记”几个字高声道:“哥哥,怎么扉页上的书名不一样啊?”
“这不一样么,你看错了。”
沈彦把书翻开往萧诚脸上怼:“不一样啊,书里面写的和经史子集也不沾边啊。”
萧诚伸手给他扒拉开:“拿走,都你脚臭,我书染上脚气了。”
“操,我脚没味儿,不信你闻。”说完就伸脚往萧诚脸上杠。
萧诚都给气乐了,道:“臭小子你睡不睡觉?你明天歇着,哥哥我还得出门打猎呢。”
沈彦不依不饶:“先给我讲讲这书,为什么这么..”
萧诚一边下床熄灯,一边打断道:“这么好看是吧,想看赶明儿哥给你找两本带画儿的看。”
沈彦驾着他胳膊:“你现在就给我找......”
......
哥儿俩闹了半宿,天亮前睡着了。
沈彦迷迷糊糊醒来,发觉已经是日上三竿。
萧诚早就出门干活儿了,那只白猫瞅着床空了一半,就跳上来卧在沈彦身边,本来睡得正酣,见沈彦起床,这猫也睁开眼睛,趴在床上抻展了身体打哈欠。
沈彦没空搭理它,下床趿拉着沈彦的木屐去院子里挑水洗漱,然后脱了上衣在房间里作了几十个俯卧撑,然后扭头朝背后使劲看了看。
经过几天的休养,伤口虽然还没完全长好,但已经结痂。
发热和风团都不见踪影,他顿感精力十足,便踱步出门。
......
草垛之下的阴影中,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正衔着根草闲闲地打盹,对于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全然不知。
他嘴里含了块饴糖,摩挲着旁边的小狗,感觉无比惬意。
“学堂放假加农忙没人管我太爽了。”他不禁感叹道。
看着精壮的男人在远处的田垄上干的热火朝天,他感觉更爽了,有一种超脱万物独享其乐的爽。
突然,他感觉到一阵失重,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汇集到左耳朵根子上,接着那里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一扭头,刚想着发怒,正巧对上了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
“陈,履,冰。”一个纤细但带着怒音的女声响起。
惊恐和无措瞬间流窜了陈履冰的四肢百骸。
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只能输不能怕!
“疼疼疼,你先松手!娘说了不让你打我。”
陈婉儿晃了晃揪着的耳朵,“谁打你了?喊你那么多声你听不见,耳朵不好使吗?怎么?给你揪成长耳兔,锻炼一下听觉不行?”
“我操,疼疼疼...你这么凶,你是女的吗?我以后叫你哥吧。”
陈婉儿额角的血管顿时贲张具现,随即贴近了拎在手里的弟弟,道:“信不信老子让你长不大?”
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了被陈婉儿揪住的耳朵。
一阵清朗的男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行了别掐了,耳朵给揪坏了。”
陈履冰随即如脱兔一般抱住萧诚这颗救命稻草,“萧大哥,这个坏女人欺负我...”
萧诚装出嗔怒的表情道:“可不许这么说你姐姐,兔崽子让你姐姐找你半天,还以为被拐跑了。”
陈婉儿怒气未消,“人家萧哥哥帮咱们家收麦子,你躲在这里偷闲还有理了不成?”
萧诚摸了一把扒在自己身上的那颗圆脑袋,道:“让他玩吧,这小身板能干点啥啊。”
他八岁的时候刚来陈家村,也是这里的村民养大了,也没人让他干活儿。
“那也不能让他闲着!男儿家闲着就养出懒骨头了。”婉儿怒道,接着狠狠踹了陈履冰一脚,“要么拿着书在在旁边背,要么跟着萧大哥他们干活儿,走!”
陈履冰不敢再赖着了,怯生生地跟在婉儿旁边朝着原处的田垄走去,那缩成一团的样子活像个鹌鹑。
萧诚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此时虽然是秋天,但日头也高,草垛离着田垄也还有一段距离,等三人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除了大壮和柱子之外,还多了一个精瘦高挑的身影。
眼前的英挺少年正半蹲在地上重复着割麦子然后扔到自己后背竹筐的动作。
这样的手长脚长,皮肤白皙的轮廓,整个村子里找不出第二个,不是沈彦是谁?
陈履冰望着沈彦,脱口而道:“是那天晚上的二愣...”
他话还没说完,陈婉儿啪的一下打了他后脑勺,“瞎说什么?”
正在专心致志体验干农活的沈彦听到陈履冰的声音,面无表情地转身望向他们几人,眼神很快锁定萧诚。
此刻萧诚身着一袭麻布短衫,裤腿和长袖都向上卷起,紧实漂亮的胸肌足有一半都大大方方地敞给别人看。
沈彦目光有几分飘忽,他感觉自己的气息紊乱的几分,随即低下头继续割麦子。
昨天和萧诚一起回家的两个男人在远处望着沈彦道:
“这小伙子谁啊?长得还挺白净的。”
“阿诚的弟弟,之前我村口见过,跟在阿诚后面,不理人也不说话。”
“刚才也是,来了就认阿诚的镰刀和背篓,本来想搭个腔的,人也没理咱...”
萧诚听到这些,走过去伸出臂膀就搭在嚼舌根的两个男人肩膀上,替沈彦解释道:“小孩儿认生,别见怪。”
二人平常跟萧诚关系很好,只是发两句牢骚,全无怪罪之意:“没事儿,就是他好像没做过农活儿吧?这样多少费点劲...”
其实萧诚看着也乐,这弟弟平常看着是真拽,干起农活儿来也是真笨,这俩人估计看着也是难受极了,肯定是屡次想上前教授一番,但是沈彦周身就是有那种逼得人退避三舍的那种感觉。
萧诚走上前去拍了拍沈彦的肩膀。
“现在日头大,跟哥哥们去歇息一下。”
沈彦望向坐在田垄上的男男女女,表情有点不自然。
萧诚一眼就看出沈彦的心思。
大周因为开过初年常有皇子勾结朝臣,举兵叛乱,为了杜绝此问题,当今圣人即位后,便令宗正卿晓谕哥王府,未成年的皇子不得与外臣私交。可何谓外臣,在朝认职者是外臣,大街上随便一个人也可以说是外臣,所以在具体的试行中往往矫枉过正,皇子们不被允准出门,所以自然学不来那种八面玲珑的本领。
沈彦周身那股子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清冷气质,估计也是为了自我保护所营造出来的面具。
再想到沈彦坎坷的童年经历,萧诚心里就泛酸,就有一种要替沈彦找补回来的想法。
他要让这小子体会到人情除了冷漠,也有温暖。
“弟弟,那个高一点的是壮壮,这个黑的书柱子,还有婉儿,陈履冰你都见过,咱们待会儿去跟哥哥们打个招呼可好?”
沈彦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道:“不去。”
萧诚嘴角笑容僵住。
“怎么能不打招呼呢?咱们要讲礼貌,不然人家怎么会欢迎我们呢?”
沈彦再次抬起头,表情有点不耐烦,“我不是小时候淋浴脑子烧坏了不会说话后来被人贩子卖到长安城青楼里当小官然后逃出来投奔你的傻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