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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露染 ...

  •   砚声攥住他悬着红绳的脚踝。戏子昨夜冒雨翻墙进来,此刻罗袜浸着青苔,踝骨处浮着圈淡紫淤痕——祠堂后巷新换了桃木钉,钉头淋过黑狗血。

      "沈鹤卿吞金那晚,穿的可是你身上这件寝衣?"青淮忽然扯开砚声的襟口,露出雪白中衣上金线绣的鹤。院外骤然响起铜锣声,惊得砚声打翻朱砂盏,血色漫过族谱残页,将"除籍焚尸"四个字泡得肿胀。

      子时的更鼓穿透雨幕。青淮往砚声怀里塞了盏莲花灯,月白袍角扫过祠堂门槛时,惊起梁间栖着的灰鹤。那鹤爪上系着褪色的红绸,正是半月前戏台相赠的那条。

      "跟着河灯走。"青淮的玉扳指叩在石桥兽首上,叮的一声惊散水面倒影,"三十年前的水陆道场,沈鹤卿的魂魄就是顺着这水道漂出去的。"

      砚声望着莲灯钻进桥洞,灯影忽明忽暗映出桥墩上的咒文。青淮忽然攥住他手腕,将人压向刻满经文的石壁:"令尊每年今夜子时在此祭奠,供品是半块雕鹤玉佩和......"戏子的手探进他衣襟,"活人的体温。"

      远处飘来傩戏鼓点。砚声在眩晕中看见青淮后颈的伤痕渗出金粉——那日密室抓痕里残留的,正是这种唱神戏才用的鎏金。桥下忽然传来玉佩相击的清响,三十盏莲灯同时熄灭。

      "墨卿......"青淮突然掐着戏腔唤了一声。砚声浑身剧震,这声音竟与父亲醉酒时唤的乳名重叠。戏子的金箔指甲划过他锁骨,在胎记处旋出个血点:"你祖父当年在此打断沈鹤卿的腿,用的可是沈家传了七代的沉香木杖?"

      傩面突然从袖中滑落。砚声拾起判官面具时,背面黏着张泛黄的戏票。墨迹晕染的日期竟是三十年前的中元节,座次栏里并排写着"墨卿"与"鹤卿"。

      暴雨倾盆而至。青淮拽着砚声钻进岸边乌篷船,舷窗上贴的驱鬼符被淋成红泥。戏子湿透的中衣下透出青紫鞭痕,形状竟与祠堂梁柱的裂痕分毫不差。砚声扯开他衣领时,船头突然撞上什么东西。

      七具黑棺顺着水流转过弯道。青淮轻笑出声,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棺盖上的镇魂钉:"沈家处理逆伦者的法子,三十年都没变。"他忽然将砚声的手按在第三具棺材上,积灰的棺木露出"鹤"字的一角,"你猜这里面......"

      岸上火把骤然亮起。族长咆哮声惊飞夜枭时,青淮已经褪去外袍裹住砚声。戏子只着胭脂色肚兜的身子浸在冷雨里,金线绣的蛇缠上雪白腰肢:"现在逃还来得及。"他咬开砚声的腰封,将翡翠翎子塞进少年颤抖的掌心,"或者学我把魂灵卖给戏台,总好过当个活牌位。"

      傩戏鼓点逼近船舷。砚声看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岸上,沉香木杖砸向青淮的瞬间,戏子突然将他推入水中。莲灯残骸擦过脸颊时,他听见青淮最后一句戏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水底升起无数苍白手臂。砚声挣扎着浮出水面时,只抓到半幅浸血的傩面。青淮的银铃沉在芦苇丛中,铃舌上刻着极小的"鹤"字,与父亲书房暗格的玉佩严丝合缝。

      五更天砚声被拖回祠堂。沉香木杖砸在膝窝时,他望见梁间悬着的新棺——黑棺首尾各钉着七枚桃木钉,棺盖未合,露出月白衣角上振翅欲飞的鹤。

      "逆种!"族长的唾沫星子混着血溅在祖宗牌位上。砚声突然笑出声,他终于在血腥味里尝到了龙涎香的余韵。当铜盆里的符水泼过来时,他借水幕遮掩吞下了翡翠翎子。金角划过喉管的剧痛中,他看见青淮在镜花水月里对他伸出手,腕间红绳系着半块带血的玉佩。

      晨雾漫过马头墙时,砚声在祠堂角落发现个褪色的香囊。鸳鸯戏水的纹样里裹着张生辰帖,两个男子的名字并列写着"沈鹤卿"与"秦墨渊"。当他辨认出后者小字竟是"青崖"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青淮昨夜枕在他膝上时,分明说过师傅的艺名是"青崖先生"。

      砚声攥着香囊扑向祠堂后的古井。在青苔斑驳的井壁上,他找到了密密麻麻的刻痕。最新一道横线浸着血迹,日期正是今日。当他的指尖触到某个熟悉的抓痕走向时,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十年间的计数——沈鹤卿、父亲、青淮的师傅,还有他自己,都在同个位置留下过掌纹。

      井底传来银铃的回响。砚声解下腰间玉佩投入水中时,惊见倒影里的自己竟戴着青淮的傩面。翡翠翎子在胃里灼烧,他忽然看清那些抓痕连起来,正是《牡丹亭》的工尺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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