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詞璟

30、晚安

　　“嘀嗒，嘀嗒”，老式挂钟的齿轮发出卡顿的呻吟。
　　叶荷蜷缩在羽绒被筑成的堡垒里，手机蓝光在颧骨投下跳动的阴影，像一组不稳定的傅里叶变换。
　　窗外，十二月的风正啃噬着槐树最后的枯叶。光秃的枝桠在纱窗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纹，某根特别倔强的枝条每隔七秒就会轻叩玻璃，如同试图唤醒他的定时器。
　　书桌上的草稿纸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半页未完成的证明题。墨水瓶倒映着路由器闪烁的绿光，在墙面上洇开游动的苔藓色斑点。暖气片发出间歇性嗡鸣，像台年迈的示波器正在挣扎着工作。
　　周末的夜总是来得慢一些。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荷叶侧卧在床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屏幕边缘。时间显示22:22，对话框最上方是的备注是harbor，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几小时前——陈槐安发来的一张晚饭，没有文字，算是报备。
　　他盯着看了几秒，拇指在键盘上摩挲，最终还是删了。
　　屏幕暗下去，房间陷入昏暗，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江风吹打着槐树枝，枝头盘曲着张牙舞爪，漆黑的影子映在昏亮的路灯里，有点吓人。
　　荷叶反反复复又打开手机，似乎在期待陈槐安再次给他发一条消息。
　　他就这么窝在被子里，抱着手机看。
　　几乎立刻，对话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荷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把手机往枕头边放了放，又立刻拿起来。
　　陈槐安的消息跳出来：
　　harbor：宝宝？不会还没睡吧？
　　hy：没
　　harbor：这么晚还不睡？在干什么？
　　荷叶蜷缩进被子里，屏幕的光映在脸上：
　　hy：你不也是
　　三个点跳动了一会儿，陈槐安发来：周末了，可以晚点。
　　荷叶顶着那几个字，想了一会儿。
　　hy：我想你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陈槐安心跳漏了半拍。
　　harbor：嗯，我也想你了。
　　hy：陈老师，明天打视频吗
　　harbor：晚上？可以啊，但是我们荷叶小朋友不是很忙吗？
　　hy：没有，我…我晚上能有一点时间的
　　陈槐安对着屏幕笑了笑，又敲下几个字发送。
　　harbor：好，早点睡别熬夜。
　　hy：晚安
　　harbor：晚安，我的拉格日朗。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某人轻柔的呼吸。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等距的平行线，像是数学笔记本上的横格。
　　可是荷叶小朋友怎么会这么听话呢，他反手就点开了刷题软件，动作敏捷得像偷吃零食的猫。
　　“欢迎‘想死’进入大厅”提示音差点没把荷叶吓死，慌忙去捂扬声器的样子活像被抓住作弊的学生。
　　手机都抖了两下，荷叶拉低了亮度将声音关静音，整个人缩进被窝营造出个临时自习室。开始了做题，指尖敲击屏幕的节奏如同在弹奏肖邦的夜曲。
　　半个小时过后，荷叶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睫毛在持续注视下变得沉重。把手机亮度调高了些，锁屏界面上还留着未退出的刷题软件，显示着“今日已学习2小时17分”的统计，像枚小小的荣誉勋章。
　　指尖轻触屏幕，一道导数大题立刻铺满整个视野：
　　已知函数f(x)=x?-3x?+2，
　　（1）求曲线y=f(x)在点(1,f(1))处的切线方程；
　　（2）讨论函数f(x)的单调性。
　　荷叶打开软件自带的草稿页，右手飞快地写下关键步骤。第一问是基础题，先求导函数f'(x)=3x?-6x，当x=1时，f(1)=0，f'(1)=-3。切线方程很快浮现：y-0=-3(x-1)，化简得y=-3x+3，笔迹因为兴奋而微微上扬。
　　“叮”的一声，软件弹出提示：“已完成今日80%任务”。荷叶没理会，继续滑动屏幕看第二问解析。求导后得到f'(x)=3x(x-2)，这是道典型的分段讨论题。荷叶单手拿着手机，修长纤细的手指飞速的在屏幕上移动：
　　当x∈(-∞,0)时f'(x)>0，函数单调递增；
　　x∈(0,2)时f'(x)<0，函数单调递减；
　　x∈(2,+∞)时f'(x)>0，函数再次递增。
　　由于软件版本有点老，所以做题的时候会有一些人观战。荷叶并没有注意这点，直到看见系统提示自己的排名才抬眼瞥了下评论区：
　　时间榜：1.想死
　　正确率高分榜：1.想死
　　荷叶向下划了划，他突然发现排在自己ID号下面的总是一个叫“死”的人。
　　这是大厅里已经被吵的沸腾了：
　　一楼：y神好厉害啊，解题思路绝了！一看就会了，感谢！
　　二楼：这个榜一跟榜二是认识吗？这个ID…
　　三楼：天呐！？不会是情侣吧？ID连起来是“想死死”，不对，是一个叫“死”，一个“想死”吧？！
　　四楼：究竟是怎样的情侣会取这样的ID名？地域玩家的浪漫吗？
　　五楼：c神也很厉害啊，感觉榜二是故意让位的，时常跟正确率都差不多啊。
　　消息像雨点般涌入，荷叶看了半天才搞明白他们口中的“y神”跟“c神”。
　　“y神”是指自己，而“c神”呢则指那个榜二。
　　“这个'死'究竟是谁？”荷叶也有些好奇，他点开了那个人的主页随便翻了一下他的解题过程。草稿纸上的字迹秀丽端正，整齐的排列在白纸上，过程清晰流畅。
　　好熟悉，像某个特别熟悉的人。
　　死：看我主页干嘛？
　　想死：。
　　死：我认识你，你是临城五中高一（1）班的吧？
　　想死：？
　　“什么鬼？我这是被…盯上了？”荷叶看着对面发来的消息眨了眨眼。
　　死：提示：跟你同班。
　　想死：不认识。。。
　　死：真的嘛？
　　想死：你这个ID名…
　　对面的人笑了笑，发送了一条消息：
　　死：我比你先登录啊。
　　荷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
　　好在那个人没让荷叶猜多久。
　　harbor：还不睡？我就是'死'。
　　hy：？
　　harbor：无聊下的，随便注册的账号。
　　荷叶心想，“谁信你？”但是他没有发这句话而是敲了几个字。
　　hy：打pk吗
　　harbor：打完就睡觉？
　　hy：嗯
　　那就开始吧，荷叶跟陈槐安一起进入了大厅。
　　开启了双人pk模式，系统随机生成一道多重积分题。
　　两人的速度不分上下，草稿纸上同时出现工整的解题步骤。荷叶用柱坐标系变换，陈槐安选球坐标系，殊途同归得出相同答案，正确率都是100%。
　　观战的网友又忍不住了，评论区变成大型追星现场：
　　一楼：我就说他两指定认识！解题节奏都同步！
　　二楼：不会真是情侣吧？这默契度！
　　三楼：这速度跟正确率绝了，建议保送清华！
　　四楼：我也想要这种学习搭子，能带我上分吗？
　　五楼：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这，大家快去刷题呀！
　　六楼：我已经被y神的解题思路给转晕了...
　　七楼：啊啊啊啊啊，c神那个换元法太漂亮了！
　　八楼：都这么晚了，两位大神居然都还在线！卷王实锤！
　　消息不断涌上来，有人甚至开始打赌谁会赢。两人结束了pk，结果是荷叶胜——陈槐安最后故意放慢速度，就像约会时总会悄悄调整步调配合他走路节奏。
　　荷叶退出软件，给陈槐安发消息：
　　hy：这下是真睡了
　　harbor：嗯，记得想我。
　　hy：知道了，陈老师
　　发完又补了个小猫盖被子的表情。
　　可是，还没过两分钟。荷叶就发语音通话过来了：“陈槐安，我睡不着。”
　　陈槐安坐直身子，慵懒的靠在床上：“那我讲故事给你听？想听什么？”
　　“嗯...随便，你讲什么我都爱听。”荷叶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和撒娇的意味。
　　陈槐安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肯定蜷缩在被窝里，手机贴在耳边，柔软的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这个画面让他心头一暖。
　　“很久很久以前，在银河的尽头，住着一位星星王子。他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一颗会走路的星星，每到夜晚就会在银河边漫步。”
　　电话那头传来荷叶轻微的挪动声，陈槐安知道他已经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准备专心听故事。
　　“星星王子很孤独，因为其他星星都固定在天空中，只有他能够自由移动。直到有一天，他在银河边遇到了月亮骑士。”
　　“月亮骑士？”荷叶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好奇。
　　“嗯，月亮骑士穿着银白色的盔甲，骑着一匹会飞的白色骏马。他每晚都巡逻银河，守护着所有星星的安全。当他看到星星王子时，立刻被他的光芒吸引住了。”
　　陈槐安停顿了一下，听到荷叶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知道他正沉浸在这个故事里。
　　“月亮骑士问星星王子：‘你为什么独自在这里徘徊？’星星王子回答：‘我在寻找一个能与我一起看日出的人。’”
　　荷叶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这听起来好浪漫。”
　　“是啊，”陈槐安的声音更柔和了，“月亮骑士听了，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单膝跪地说：‘那么，请允许我成为那个人。’”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然后荷叶小声说：“他们什么关系啊？”
　　陈槐安轻笑一声：”怎么问这么多啊？你还想不想听啦？”
　　“继续讲嘛。”荷叶催促道，声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好...星星王子答应了月亮骑士的请求，但他们只能在夜晚相见，因为白天月亮骑士必须回到月宫述职。于是每个夜晚，他们都会在银河最明亮的地方约会，一起数流星，一起看星云...”
　　陈槐安听到荷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知道睡意正在侵袭他。
　　“有一天，黑暗星云吞噬了大片银河，星星们开始一颗接一颗地熄灭。月亮骑士必须去阻止这场灾难，但这一去可能就是永远。临行前，星星王子拉住他的手说：‘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荷叶的呼吸变得更加缓慢，陈槐安放低了声音。
　　“月亮骑士离开了很久很久，星星王子每晚都站在银河边等待。直到有一天，最后一颗星星也要熄灭了，星星王子决定亲自去寻找月亮骑士。他穿越黑暗星云，历经千辛万苦...”
　　陈槐安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荷叶似乎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说完了最后一段。
　　“最终，星星王子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微弱的光芒。那是月亮骑士的盔甲在反光。他们终于重逢了，星星王子的光芒和月亮骑士的银光融合在一起，驱散了所有黑暗。从此，银河再也没有黑暗过，因为他们永远在一起了。”
　　电话那头只有荷叶轻柔的呼吸声。陈槐安舍不得挂断，就这样静静地听着。
　　“安安...”荷叶突然梦呓般叫了他的名字。
　　“嗯？我在。”陈槐安立刻回应。
　　“故事...真好听...”荷叶的声音模糊不清，显然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槐安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握紧了手机。“荷叶？你醒着吗？”
　　回答他的只有规律的呼吸声。荷叶已经彻底睡着了。
　　陈槐安长舒一口气：“晚安，荷叶。”他轻声说，“做个有我的好梦。”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是的，喜欢你。很喜欢你。”
　　陈槐安的笑容在夜色中绽放，比任何星星都要明亮。
　　冬夜已深，寒气愈发凛冽。天空是一片铁青，不见星月，只有几片薄云浮游，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像被揉皱的草稿纸。街灯昏黄，光晕在冷雾中晕染开来，照出些微的亮，却愈发显得四周的黑暗浓稠如墨。
　　风从巷口钻入，掠过枯树的枝桠，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如同某个数学猜想等待被证明。树枝瘦骨嶙峋，影子投在墙上，如鬼爪般摇曳，又像未完成的函数图像。
　　荷叶往被子里缩了缩，缓缓闭上了眼，安稳的进入梦乡。
　　这冬夜，似乎永无尽头。但明天太阳升起时，视频通话的提示音会准时响起，屏幕那端的人会笑着说：“早啊，我的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