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Ⅸ》北川子

1、第 1 章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卢冰脱下身上的长衫，问伙房的伙计讨了些肥珠子，走到门前溪旁，将衣服浸了进去。
　　“哟，大老爷们，自己洗衣服哪。”
　　卢冰回过头，老板娘正叉着腰站在身后，咯咯笑着，自己身上只穿了件半旧的中衣，不免羞涩一笑，“一人出门在外，不自己洗，还有人帮着洗么。”
　　“我来，你进屋去穿件衣裳吧，山里风凉，小心冻着。”
　　“这怎么好意思……”
　　老板娘哈哈笑了起来，“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我来，大不了你走的时候多给几个酒钱。”说着不由分说便将衣服抢了过去。
　　卢冰也不好阻拦，只得又笑笑，“却是有劳了。”

　　回了卧房，包裹里翻出件旧衫来穿上，早洗得褪了色，出了这浙西群山，该找个镇集上扯匹布再裁一件了。日渐西沉，山里潮凉的气息裹在晚风里吹过来，是有些凉了。门上两声脆响，吱呀一声，老板娘推开门走了进来，“衣服洗好了，晾在后院，你要时自己去取。”
　　“多谢大嫂。”
　　“什么大嫂，说得人老了几岁，要酒要菜的只管吩咐一声，我叫人送来。”老板娘出去的时候，颊上竟有了丝红晕。卢冰不禁莫名其妙的露出丝苦笑。
　　中午路过前面一家小酒店时打的酒，味儿挺烈，当时喝完便又打了一壶，摇了摇，还剩了小半儿，倚在床上，凑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呷着，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两山之间的白色天穹也渐渐笼在层绛昏的雾中。潮气进窗，奔波了一天，再被这暮岚一侵，竟有些头疼，再喝两口酒，取出自制的凉膏来，太阳穴上揉揉，渐也觉有些困倦了。正要合眼睡去，抬头却见一轮明月正在窗角，天穹深杳，那月便是黯淡的一点玉色，临窗窥人。尽管眼帘沉重，也不愿浪费了这清夜佳境，床头取过箫来，凑在唇边，一阵幽空而清远的箫声越窗而出，缘着山溪飘游在谷间，忽高忽低，九转回肠，似隐约夹着低泣般的伤感，更多的却似游子飘泊的落寞与无奈。
　　“一听到这曲子，就知道肯定是你。”
　　卢冰吃了一惊，箫声戛然而止，他也坐起身来。
　　窗口轻盈跃进个人影，背对着窗口最后的微的光，只显出个窈窕的剪影，“要不是你吹箫，我还错过了。”
　　“你来干什么？”卢冰不冷不热的说。
　　“你这曲子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你那次说的思远人么？”那人笑道。
　　“曲子随性而作，随性而吹，又何必要甚么名字。”
　　“就知道你还是这句话，我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不辞而别？”那人口气忽然一转，变得单刀直入。
　　“哦，我生来便是个浪子脾性，说走便走，得罪江小姐的地方，对不住了。”
　　“江小姐？还叫起小姐来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卢冰低头微微一笑，抚弄着手上的箫，“我当时便说过，我和你本不是一路人，我们走不到一起的，是我对不住你了。”
　　“你打算到那儿去？”
　　“浪迹天涯，处处无家处处家，又何必论去向。”卢冰轻轻一笑。
　　“……我们有哪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来庄里，有谁礼数不周……”
　　卢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两行清泪从江筠儿颊上滑落下来，“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人……”她回身要走，又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天还冷，我给你带了几件衣服来，看你身上的，都不成样了。”
　　“筠儿，”卢冰叫出来时，江筠儿已经如一片风叶从窗上掠了出去。
　　卢冰苦笑两声，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拿起葫芦，又灌了两口酒。

　　江筠儿沿着溪缓缓朝上游走去，恍然间还总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追来，虽然告诉自己是不可能，还总不免回过头去看。天已经黑下来了，月色倒甚是清明，山间的早虫起起伏伏的轻吟，深谷里除了她，那里还有半个人影。
　　再走一截，却是总觉得不对劲，屏气细听，却又什么异样也察觉不到，却有一点可以肯定，分明不是卢冰。正犹豫间，忽然背后一阵风来，江筠儿一惊，正要回手相挡，玉枕穴上已狠狠着了一下，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江筠儿醒来时，却躺在一张床上，盖好了被子，淡淡的日光从半卷的窗簾间透进，也辨不清是什么时辰了。她试着起来，才发现起码已被点了七八处大穴，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了。被角掖得甚好，看样子不像是歹人。
　　隔墙远远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江筠儿功夫并不弱，当下凝神细听，人似乎不少。
　　“这一次，我们有几成胜算？”
　　“若是卢冰杀了黑牡丹，明年的钱塘会，我等自然无忧矣，不过这小子还是不要留下的好……”
　　江筠儿大吃一惊，说话的竟然是她的嫡亲哥哥江澶，他如何在这里，他知道她在这里么，如何不救她……黑牡丹……卢冰又怎会和黑牡丹扯上关系……
　　“不管他们谁杀了谁，都是个两败俱伤的场面，到时候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
　　“此事不会有变吧，千里迢迢跟过来，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少庄主放心，黑牡丹和卢冰半年前在洞庭剑会上见过一面，这次是黑牡丹写了封信让卢冰去的。三堂主布下的线人，少庄主尽管放心。”
　　少时没有动静，江筠儿猜得到江澶定是点了点头。卢冰要去和黑牡丹决斗？所以问他行踪时他不肯说了……其实他就算给她说了她又如何会去告诉哥哥他们，她怎么可能害他……可是如今……江筠儿拼命想要挣扎，却是既动弹不得也叫不出声来。
　　“若是卢冰得了胜，对他怎么处置？”
　　“他既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又是一阵寂静，显然又是在点头了。
　　卢冰啊卢冰，你又何必如此，当初就要你一句话，现在早已是汝南庄的二堂主了，她和他也早该……可他二话不说竟然拔脚便走了，连别都没跟她告一个……江筠儿只是徒劳的挣扎，泪只管泉一般从脸上往下滑。
　　“三小姐怎么办？”
　　江筠儿心中猛然一震，他们知道她在这里……那为何……
　　“带上她走。”江澶说得不动声色。
　　“带上她？”
　　“她的功夫我清楚，你们难有人制得住她，若走漏了消息……”
　　泪顿时又从江筠儿眼中涌了出来，她终于什么都明白了，正是他们对她下的手，那样的点穴手法，说不定就正是江澶本人。他们见她去追卢冰，定是怀疑走漏了消息，即便不是，她现在也什么都知道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江澶走了进来，江筠儿满面泪痕，他看出她显然什么都听到了。
　　江澶上来，解了她的哑穴，却并没有动其他的穴道。
　　江筠儿看着他，泉泪纵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他是你心上人，但是现在大局为重，只有委屈你了。”
　　江筠儿抽噎得更厉害了，哥哥一向是她最崇拜的人，崇拜他临阵的那股静气，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安如泰山的沉着，今天，这种沉着到了她身上，她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你们真的要害他？”她终于哭出声来。
　　“不是我们要害他，是他自己要去和黑牡丹决斗，我们只是作壁上观而已。一个是江上第一名剑客，一个是东南第一女魔头，结果怎样，未必费得着我们操心。”
　　“你就不想想我……”
　　“你不是把他请到庄中了么，后来呢……”江澶轻声说道。
　　“你……”江筠儿恨不得一拳擂过去，就像平日哥哥逗她玩时一样，现在她却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嫡亲哥哥好陌生，好冰冷，好可怕。
　　“你先好好休息吧。是他自己不识好歹，你又何必管他。不要忘了，你是汝南庄的三小姐。”
　　“你出去吧！”江筠儿泪眼阑干的叫道。

　　黑牡丹……一想到这里，江筠儿汗毛都不由得倒竖起来。这个女人她不是没有见过，容貌说不上漂亮，一双秋水动荡的眼睛却足以将男人迷得魂消魄散，但在她看来，却分明是苦心修炼多年的成果，从女人眼里看去，分明虚伪到可怕。
　　七年前，黑牡丹还是云栖庄一个奴隶般的苦工丫头，现在，她却已是整个儿控制了钱塘武林的秋水庄庄主。除了让人六神出壳的妖态和不知哪里学来的左道邪术，靠的便是一个字，狠。凡是冒犯了秋水庄的人，凡是对秋水庄有威胁的人，那怕沾了一点边，一律杀之而后快，杀人惨状，惨不忍睹。脾性更是极为乖僻，喜怒无常，常人根本不敢接近，怕是一不小心就莫名其妙死在她刀下。
　　江湖上传说她本也出生名门世家，出世不久庄子便为云栖庄灭门，她被虏到云栖庄，一直在庄中为奴，做着最下贱的苦工。如今云栖庄早已被她软硬兼施蚕食得苟延残喘，如俎上鱼肉，却偏不一气吃尽，偏要一口一口折磨。秋水庄如今赫然已成称霸钱塘第一大庄，东南武林也叫得响声名，黑牡丹的名字几乎人人闻之色变，江湖上对她又恨又怕，却总无可奈何。
　　卢冰去找她……江筠儿知道卢冰的为人，他决定了的事情，任是什么人也阻拦不了的，就算她现在能去把哥哥的阴谋告诉他，他也未必就不会去赴约。想到此，又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他就算不去，他江上第一剑客的名声又有谁动得了，偏是一根筋的人，什么时候都这样……卢冰的武功，她是相信的，但是仍然不由得她不担心，毕竟他去见的是这样一个脾气乖谲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黑牡丹的武功，她同样见识过，他们之间，当是一场硬仗。但是，他纵是脱得身来，等待他的又是什么……马车日日夜夜的行着，环跳穴一直封着，坐在车上，行同废人，心内却如沸水扬汤般，酸涩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沙河塘出来，穿过苏堤，一路赏着这平湖无尽风光，已是暮春时节，花褪残红青杏小，堤上看去，一湖浩淼浪，千里快哉风，仍不由得要临风把酒，一路颠来倒去的唱着归去来，清亢而不成调子，引得路人纷纷回看。
　　宝石山下，一座江南典型的瓦花翘角的精巧牌坊，便是秋水山庄的入山之道了。卢冰将酒壶挂回到腰间，整了整衣襟昂然而入。
　　阶径萧然，满山林涛飒飒，细碎飘移，很是清爽。卢冰不由得又取下酒壶，一路灌着，哼着昨夜船上听的小曲儿，朝山上走去。
　　忽然听到一个妖冶得撩人魂魄的笑声，“卢公子，别来无恙啊。”
　　卢冰抬头望去，那声音竟随着林涛散碎飘荡，根本辨不出在何处。他也朗声笑道，“在下有礼了，却不知夫人名姓当如何称呼是好？”
　　那声音也笑了起来，“来，跟我来……”

　　“他既然已经上去了，你该放开我了吧。”江筠儿冷冷的说。
　　江澶点点头，伸手点开她环跳穴。经脉封闭已久早已滞塞得厉害，一时行走不得。
　　“你这几天便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湖心亭也清静，无人打扰。”
　　“我也要跟你们去。”
　　“你去做什么？”
　　“我去看你们怎么杀他。”
　　“筠儿！”
　　“你答应么？”江筠儿冷冷的说。
　　“……好吧，到时你不许胡来。”

　　“这山亭四方宽敞，兼有竹木，下面又正好望湖，不知卢公子可称意？”
　　“吕夫人知我心者。”卢冰笑着欠了欠身。
　　“那我们……”黑牡丹看着他，挑了挑眉毛。
　　“夫人请……”
　　黑牡丹唇角挂着微微浅笑，映得唇下那颗青痔愈发的媚艳，她从腰间缓缓拔出缅刀，淡日下，刀锋泛着铁蓝色的光。
　　卢冰双手交叉胸前，示意已摆好了门户。
　　“你就一双空手？”
　　“夫人不必介怀，刀是你的兵器，手就是我的，何必管那么多俗套。”
　　黑牡丹咯咯一笑，“卢公子果然不是凡人，跟你交手，真是爽快。”
　　“请。”卢冰微笑说道。
　　黑牡丹唇角挂着鬼魅般的笑容，反腕将刀合到胸前，看似个平淡无奇的起势，手中的刀却似渐渐泛起波纹，氤氲般的动荡，又渐渐漾起细碎的水花，叶叶迷离的白浪，翻卷撩动，令人神思颠倒。卢冰仍然叉手胸前，沉着的站着，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招式，他深知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水花一浪浪向外扩展，起伏也渐渐大了，袅若青烟，曲折回旋，又澄碧拨剌，动人心魄，卢冰额上已经渗出细粒的冷汗，面上却仍沉静若水。黑牡丹忽然手腕微提，水光骤然翻转，波浪间瞬时竟化出千条水蛇，盘绕狂舞，霎时已将卢冰卷在当中，白蛇吐信，周身都似浸在冰冷潮湿气氛中，脸上阵阵腥风，如舌信舔过，夹着刺痛，定力稍差毫厘的人，现在定然把不住已出手了，卢冰却深知缅刀性柔，最擅幻术，若此时出手必当立时卷进阵中，那就当真回天乏力了。当下调气匀息，双目微闭，若处冰洞之中，任是舌信乱舞，身外之事竟已浑然不知。黑牡丹微微冷笑，手腕一翻，一股阴劲骤然迸出，豁剌剌将那浪子排山倒海般朝外推去，后浪前浪，层层涌起，恍然卷作一朵硕大无朋的牡丹，笼罩天穹，空气都似骤然阴冷下来，卢冰正在花心，方要变势相迎时，一缕刀锋已如游蛇闪电般潜了过来，卢冰轻啸一声，脚下忽然离地，登时被那漫腾浪子冲了出去，刀锋随浪而来，离胸只差半分，却已近不得身，卢冰身势忽然反卷，舒臂伸指在刀锋上一弹，四两拨千斤，刀锋骤然擦身而过，夹带着千钧狂浪向前滑去。落下地来时，黑牡丹转眼已到身前，左手五指尖尖如鹰爪般正指在他项上。
　　卢冰温和的笑了两声。
　　黑牡丹轻声的冷笑，“我这一招下来，你可就没命了。”
　　卢冰轻笑道，“人在江湖，随波泛流，何必多想。”
　　“你真不怕死？”
　　“死？怕。谁不怕死？”
　　黑牡丹五指缓缓并拢，染成青色的指甲泛着幽然的蓝光。
　　卢冰闭上眼睛，轻轻笑了笑。

　　江澶带来的人马扮作游客在岳里湖的画轩里等了三天三夜，山上竟半点动静也无，既不见卢冰的人下来，也不见他的尸首下来。江筠儿几次要冲山上去，都被江澶喝止了，几乎要再点她的穴道。江澶面上虽然安如泰山，但江筠儿看得出来，他心内也甚是不安了，时机一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被他们使障眼法瞒过了，他便是铸成大错了。
　　到第三日夜，却听到山上传来幽远的箫声，清深空明，渺渺飘游，似夹着江湖的凄怨，又似含着无尽的落寞与无奈。
　　“是他。”江筠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江澶伸手点在她肩井穴上，“走”，跃身从窗上飞了出去。
　　江筠儿眼泪都几乎下来了，好容易稳住身势，也疾忙跟了上去，江澶点穴手法已臻化境，这一着，既使她出不了手，又没违了答应她的话，让她去不成。

　　明月当空，山上林涛萧萧，四下飘移，万籁俱寂，只有草虫一长一短的鸣着，整座山浑似笼在澄碧的清夜之中。箫声清澈深远，漾漾的浮在山间，细若游丝，却又幽然可闻。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到衣襟脚步沙沙的响声，每个人心中都紧张到极点，一直走到山巅，路上并无一人阻拦。黑牡丹真的死了？
　　转过一片竹林，青砖地上一角山亭，很是整砌，亭中坐着两个人，一个人吹着箫，另一个倚着亭柱听着。
　　江筠儿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她身旁的人也都呆住了。
　　那吹箫的是卢冰，听箫的正是黑牡丹。
　　听到后面响动，两个人都缓缓站起，转过身来。
　　“你……你……”江筠儿已说不出一句话。
　　江澶到底老练，抱拳微微笑道，“我等闻知卢少侠来会这妖女，恐怕有失，特来助一臂之力，看来来得不巧，是搅了卢少侠计谋了，不过我等此时齐心协力，也必能除得这妖女，为武林剪除一害，卢少侠意下如何？”
　　卢冰薄薄轻笑，“江公子果然来得不巧，搅了我们清夜佳兴了，公子不弃，不妨过来同乐如何？”
　　江筠儿一听这“我们”，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想不到啊，卢少侠江湖上如此声望，竟和这妖女搅在一处，岂不是自污清名，令天下人耻笑。”
　　“江澶，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上次老娘跟你帐还没算呢。”黑牡丹厉声喝道，江澶脸上不禁白了白，一时竟没有再说话。
　　卢冰仍然微微笑着，轻轻止住了她，“今日你们来，到底想要怎样？”
　　江澶口气软了下来，“卢少侠，我汝南庄若有冒犯处，还望万勿介怀，庄上二堂主的位置还一直为你留着，筠儿也……”
　　“你少攀我！”江筠儿叫道。
　　“筠儿……”
　　黑牡丹哈哈大笑，“你们当真以为他希罕你们什么大堂主二堂主，你就把汝南庄送给他，你问他收与不收？”
　　“妖女！你……”
　　卢冰微微笑道，“对啊，你不问问我收与不收？”
　　“我汝南庄哪点配不上你，”江筠儿终于叫了出来，“我们再不济，好歹也是中原叫得响名声的名门正派，你来我们这里哪点辱没了你，黑牡丹现在是比我们声势大，但是你和她这种人联手，不怕被江湖人耻笑么？”
　　“你小丫头懂得什么在这里信口胡言……”黑牡丹话里竟带着微微的愤懑。
　　“含烟，我跟他们说……”卢冰轻声说道。
　　“你……你……”江筠儿终于哭出了声，“我难道还比不上那妖女不成……本以为你……你还是被她勾引了去……”
　　“筠儿，我说过，我们是不同路的人，你既这样想，我无话可说，我们还是各自自便吧。算我对不起你了。”
　　江筠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跑下山去，远远的还听到她哭出声来的抽泣。
　　“少庄主。”卢冰拱了拱手，分明已是逐客的意思。
　　“好，我们后会有期，走！”江澶拂袖而去，带来的人也跟在他后面走下山去。

　　“江澶这一走，你以后在江湖上的日子怕是愈加不好过了，我可是东南有名的妖女。”
　　卢冰轻哼一声，“我想跟谁来往跟谁来往，跟他们有何相干，值得什么。”
　　“你弹开我刀锋时本可直接取我华盖穴，你为何不出手？”黑牡丹忽然问道。
　　“箭在弦上，我一出手，你必死无疑，我何必出手。”
　　“你不出手，死的是你。”
　　“江湖上习武论战，就是用来彼此争胜杀戮的么？”
　　“我看中的就是你这一点。”黑牡丹看着他，柔声说道。
　　“你不是也没杀我么？”卢冰也看着她，眼中是漾漾的水色。
　　“我可是人人恨之入骨的妖女，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黑牡丹凄然说道。
　　“依我看来，习武本就两件事，一为求生，一为自娱，其他又有什么意思。”
　　两行清泪从黑牡丹眼中滑落下来，“我没看错你。”
　　卢冰苦笑两声，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他犹豫了片刻，又说道，“我也知道也许是不该说，但是，你没有办法试着换一种生活么……”
　　黑牡丹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我和你不是一种景遇出来的人，我们过不了一种生活。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她凄然一笑，“我羡慕你。”
　　卢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你还是要去飘泊了？”
　　卢冰点点头，“浪子无根，随风飘转而已。”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浪迹天涯，无羁无束……”黑牡丹说着，眼里是盈盈的泪光。
　　“对啊，什么时候……”卢冰没有说下去，目光如水的看着她，又苦笑两声转过头去。
　　“你什么时候走？”
　　“我走了，若他们再来，你对付得过来么？”
　　“这点你可以放心。”黑牡丹目光沉定如冰，却又含着丝凄然。
　　“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了。”
　　“你到钱塘，不要忘了来看看，我一直在这里。”
　　“你放心，我忘不了。”
　　“刚才那支曲子被他们打断了，你继续吹完吧。”
　　卢冰点点头，在石上坐了下来，将箫凑到唇边。

　　乙酉十月初四
　　北川子于玉泉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