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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段七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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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山上都是树,郁郁葱葱的。
山深林密,适合藏人。
段之隼回来时看到段书庚倚在阳台栏杆上,慢悠悠地抽烟。烟雾模糊了脸庞,变成个勾子,引段之隼上楼 。
跟俩人初见时一样 。
段之隼第一次见他时就被勾了魂。抽烟的段书庚迷人得很,他看呆了,有人介绍。
“这位啊,是‘段七爷’。就一个字,‘贱’。”
楼上那人似乎听见了,往这边一瞥,冷淡极了,也勾人极了。段之隼这才看清他的脸。
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攒劲。
段之隼把烟从段书庚手中抽出,“七叔公,不抽了行不?”
段书庚没理他,自顾自往里走。脚腕上的锁链相互碰撞,声音倒也算得上清脆悦耳。如果不是在他身上的话。
两人似乎展开某种较量,段书庚点一根,段之隼就掐一根。
段之隼倒是高兴,平日里做什么这人都不恼,段之隼巴不得他去闹,去骂,去打,让死水泛起波来才好。
可也就这样了,段书庚率先投降,不愿陪着玩这幼稚游戏。
是了。段书庚怎么会让段之隼如意。
脚上的锁链把人的精气神儿都拘走了。看什么都无趣的很,也就尼古丁和酒精能让他瞅见点人还活着的影儿。段之隼那小兔崽子总是拿走他的烟,段书庚倒也不恼。懒得跟小兔崽子闹。只有偶而来了兴致,愿意像今天一样逗他玩。
段书庚像那种惹人厌的主人,宠物兴冲冲叼来棍子,通常是得不到回应的。等到他那天忽然来了那么一点兴致,棍子被懒洋洋地扔出去,扔得很近,敷衍极了。宠物来回几次,那么一点兴致就被消磨殆尽。于是,宠物兴冲冲叼来的棍子被离去的主人踩成两截。
段之隼把烟掐灭,一遍又一遍问。
“叔公,不抽了好不好?”
“不抽了好不好……”
……
段之隼喜欢看叔公抽烟,低垂、舒缓又带着厌倦的眉眼,微张的唇缓缓吐出轻烟,以及在烟雾中隐约可见的一点舌尖。
段之隼也怕极了他抽烟,段书庚有段时间不要命地抽,烟杆连着好几天不离手,到后面吸一口要咳好久,咳得好厉害。他咳得越狠,吸得越狠。
自那以后,段之隼再也不想看段书庚抽烟。
“好”
段之隼不觉得他会轻易答应 。
“你把它撤下来。”段书庚晃了晃脚上的锁。
果然。
段之隼堵住他的嘴。
段书庚搬过来后就不怎么说话,段之隼每天都在想怎么能让叔公多说几句,可叔公说的话扎人。(叔公:真说了你又不乐意)
只有在床上,叔公才会多说几句好听的话。
“叔公想解开?好啊,我给叔公解开。”段之华把他脚上的锁撤下。链子很长,段书庚可以去这栋房子里任何一个地方,也意味着段书庚在房子里任何地方都是被锁着的。
除了床上。
除了有段之隼在的床上。
衣服滑落,新痕覆上旧痕。段之隼尽情使用他对所有物的权利。
段书庚在床上也是沉默的,甚至是冷淡的。好似被段之隼压在身下的不是他。这场欢愉的另一位主角更像个旁观者。段之隼看不得这样事不关己的眼神,冷淡,却又是好用的助燃剂,在段之隼心头烧起一片大火。
火也会烧到段书庚身上,可他不在乎。他不是没有温柔的办法。他就是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段之隼也知道。于是火烧得更旺,他撞得更狠,把紧闭的唇齿撞开,撞出破碎的呻吟。可他改变不了那双眼,那双平静的、冷淡的、照出他丑陋难堪欲望的眼。
段书庚被剥夺视物的权利,段之隼盖上他的眼,隔着手,轻轻落下一吻。是他的无力,是他无声的悲鸣。
火就这么灭了。
荒原上燎起的大火是恼怒,它熊熊燃烧,却无法掩盖荒原泡在无可奈何上的本质。荒原上的草易燃,冒出来的叫不甘,浸在水里的是绝望。它太易燃,一点火星就能换一场覆盖荒原的火光。恼怒烧光不甘,然后,它发现自己的无可奈何,发现水下隐藏的绝望。它还有什么东西能烧吗?
火就这么灭了。
可火刚灭,一阵风,或许都不用风,不甘就连了天。
于是遮天蔽日的火光亮了一又一回。不甘长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未曾改变的无可奈何与不断生长的绝望。
段之隼把头埋在段书庚脖颈,“叔公,你喜欢我一下……”
他抬头,段书庚的目光刺进血肉。段书庚看他,就像看一个陌生的无理取闹的小孩。
段书庚并不在意他。
还真是,一如既往啊。段之隼又盖住那双眼。
……
段之隼把盖在眼上的手挪开。“到了?”
“还没,堂哥,你再睡会儿?”前座青年温声道。
这是他哪个叔叔的儿子啊?段之隼从就记忆里扒出个瘦弱身影。“段小七?”
段之期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仿佛在问怎么了。
稀罕呐,这祖宗不仅记得他,还能认出来。
段之隼往车窗外看,像是个戏院,“常月楼?怎么停这?”
“老爷喜欢这儿的糕点。”说着,常月楼里的小厮拿着糕点出来“小七爷,不进来坐坐?”“下次一定。”
“可以啊,段小七爷。”哪里,是沾了长辈的光。”段小七可是三叔的私生子,老爷子那么讨厌私生子一人,居然肯把事交给他做。
段家真是变了。段之隼好好奇现在的段家是个什么样。
“常方……”“段小七!”来人把段之期声音盖住。“来给老爷子办事啊。”“李小公子,有日头没见了。”
李霖凑到段之隼旁边“段家的混世祖回来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去你的,刚下火车就被你截了。”
“哎呦,那可真是巧了,蘅君她妹妹也是今天回来,我们那几个都在,你来不?”没等回话,李霖把人拉下车,“来吧来吧。”
车里只剩下常方和段之期。
“小七”常方往嘴里扔了块买给段老爷子的点心。“我们不用跟过去吗?”
段之期也拿了块。“段小爷跟朋友去玩,不想回家。哪是咱俩拦得住的?只能先带着行李回去交差喽。”
“小七,你蔫儿坏。”“吃东西也堵不住你嘴。”
“那老头问他去哪咋答?”“你个开车的,我个拿行李的。我们怎么会知道段小爷去哪?”
“那你猜呢?”“‘夜莺’吧。”
车里响起一阵猛烈咳嗽声,段之期连忙给他顺气。
“要是我哥跟他们碰上咋办?”“你应该问碰上叔公,他们该怎么办。”
“也是。”
另一辆车上。
“林蘅君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李霖侧头看他,“不应该啊,你对她印象应该很深的。”
“林荇君啊,就是小时候用板砖把你砸进医院那个。”
“那个用板砖给他开瓢的小子是个女的?”段之隼脸色不太好。他脑袋上现在还有个坑呢。
“不说这个,怎么突然回来了?”
段之隼嗤了一声“老爷子催得紧,再不回来就被赶出家门了。” 李霖上下打量他,像在看什么稀罕东西,“段大少什么时候在乎这个了,怎么?年纪大了,开始顾家了?”
“对,着急给老爷子找个孙媳,老爷子可发话了,我什么时候给他娶回来个孙媳。他就什么时候把段家给我。”
“你不是不稀罕段家嘛,当年段大少走的时候那叫一个潇洒,说什么‘饿死在国外也不用段家一分钱’,怎么改了性子?”
段之隼听到这话笑了笑,“对、改性了。我现在缺钱得很,要不你先借我点?”李霖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我也没钱。你还是去找你家老爷子吧。”
“你没开玩笑?”李霖正经下来还挺正经的。“我这几年也攒了……”
段之隼照他后脑勺上来了下,“行了,我再缺钱也轮不到你给。”
李霖刚想发作,车到了。
两人还没往里走几步,李霖突然转身朝段之隼做了个哭脸“完喽,我小叔也在。你先上去吧,我一会再去。”话虽这么说,李霖却不动弹。
“呦,李小公子也有怕的人呐”
“怕,我怕得很。”李霖往他小叔的方向一指。“我今天要是不去跟他打这个招呼,你信不信未来半年那老狐狸一个子都不给我。”
“信,李小公子还不紧去跟你家财神爷打个招呼。”李霖哭丧着脸去了。
段之隼上到二楼,刚才站在李霖小叔身边的应该是他那个四叔。
出国前被他打了一顿的四叔,段不照。
段之华啧了一声,两只老狐狸凑一块,不知道商量祸害谁呢。
说不定,老爷子现在病得都快死了,不然怎么能让他讨厌的四儿子出来。
回国的第一个好消息啊。
段之隼真心实意为可能会死的老爷子感到高兴,他甚至想开几瓶庆祝一下。
被段家强迫回国的糟糕心情已经在参加老爷子葬礼的幻想中消散。他都想好要在老爷子的葬礼上说什么了,想想他在把葬礼弄得一团糟后潇洒离去,再想想老爷子被气活后发现自己被封在棺材里。
他可太高兴了。
所以在听到身后那群人说楼上的人长得真带劲时,他颇有兴致地看过去。
虽然那群人没说是三楼的哪一位,但段之隼一眼就认出来。
那人实在是太显眼了。
没有人会穿一身长袍来夜莺玩。除了楼上那位,他还端着根烟杆,整个人与这里格格不入。
偏生他还气质绝佳,从骨子透出的厌倦被他张嘴吐出的烟包裹。冷淡又疏离,他就这么站在那。冷眼看着这处销金窟,那些肮脏污秽的欲望就近不得他。
是高悬的冷月呢。
让人看一眼就要忏悔自己的肮脏欲念太重。
这人实在是太扎眼,一出现就强势地夺走旁人的目光,段之隼实在移不开眼。
真是纠结啊,段之隼站的位置只能看到人的侧脸,却又实在移不开脚步。
“这是哪个戏院子里唱戏的?”
“不像唱戏的,像哪位爷带来的。”
“自己带来的舍得他乱跑?我觉得像赵老板自己养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位啊,是‘段七爷’”就一个字‘贱’。”
“知道为什么段老板手下不亏钱吗?有人替他垫啊,谁给他垫,他就跟谁。”
“前两年办的那个厂子,好几家都入股那个,那就是段老板的,听说是谁股份高,段老板就归谁。”
哦,原来是泥中月啊。
后面的话越发难以入耳 。
这位“段七爷”听到后会什么反应呢?面红耳赤还是恼羞成怒,或者脸皮厚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楼上那位似乎听见了。冷冷地往这边一瞥。
此时的段之隼只觉得他们说得没错,他确实勾人。
而多年后的段之隼回想起来咂舌这人魅力之大。
就这么一眼,就把他的魂勾走了 。
那位的反应没能随段之隼的愿,他没能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任何情绪。
这才对嘛,泥中月终究还是月。
沾满了泥也拉不下来。
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眼,什么东西都不能让他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