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线》掠光尘

6、粉笔

　　粉笔灰簌簌落在林无弈的睫毛上，像是冬夜细雪栖息在鸦羽。他半蹲的右腿微微发颤，膝盖骨抵着铁椅松动处已经两个半小时，校服裤管在水泥地面蹭出灰白的云纹。

　　陆鹄第三次踮脚去够黑板顶端时，帆布鞋底在他肩头投下的阴影晃了晃，林无弈立刻绷紧肱二头肌，青筋在麦色皮肤下蜿蜒如地图上的河流。

　　"往左半厘米。"他喉结滚动，喉间的粉笔灰随着声带震颤簌簌飘落。陆鹄的百褶裙摆扫过他眉骨，橙花洗衣液的气味混着水彩的刺鼻味道灌进鼻腔。她受惊的瞬间，粉笔尖在"芳华"的华字上戳出裂痕，松木椅背立刻发出垂死的呻吟。

　　林无弈左手撑地，右手手背暴起蛛网般的血管，指甲在椅腿锈斑上刮出五道白痕。汗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在领口洇出深色水渍。

　　"脑仁比跳蚤还小？"他仰头冷笑，喉结处的汗水折射着夕阳，像枚卡在冰川里的琥珀。

　　陆鹄扶住黑板边框的指尖发白，指甲缝里的钴蓝颜料蹭在粉笔槽上。她垂眼看见林无弈后颈积了层七彩粉末，随着呼吸起伏闪烁，像是银河碎在了少年嶙峋的骨节间。

　　"换人扶吧。"她声音像被粉笔灰呛住，尾音细若游丝。

　　林无弈屈指叩击椅腿，金属震颤声惊飞落在窗台的麻雀。"这破椅子经不起第二个人折腾。"他睫毛上的蓝灰粉末扑簌簌落进衣领，"画你的儿童涂鸦。"

　　暮色漫过第三扇玻璃窗时，陆鹄的粉笔在云纹末端打了个旋。林无弈的右腿开始不受控地痉挛，裤管摩擦地面的声响像砂纸打磨着寂静。

　　她第四次修改向日葵花瓣数量时，听见身后传来牙齿咬碎硬糖的脆响——那是他忍耐疼痛时的习惯。

　　"抽象派大师。"他突然嗤笑，喉间的薄荷糖随声带震颤滚动，"花瓣数量比昨天少五片，明天是不是要画成光杆？"

　　陆鹄的耳尖在碎发下涨红，粉笔尖狠狠划过黑板："奇数符合黄金分割。"

　　"符合脑震荡美学。"林无弈的球鞋尖碾碎不知第几根粉笔头，"建议你把'韶华'改成'摔滑'，写实主义。"

　　椅腿突然倾斜十五度，陆鹄踉跄扶住黑板边框。林无弈的左手瞬间抓住椅背，小臂肌肉虬结如老树根须。橙黄水彩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滴落，在他肩头绽开畸形的花。

　　"医疗费..."

　　"按秒计费。"他扯动嘴角，汗湿的鬓角粘着粉笔灰，"从你摔坏第三盒粉笔开始累计。"

　　放学的铃声刺穿暮色。林无弈松手的刹那，铁椅腿在地面刮出凄厉长鸣。陆鹄转身时，他正用拇指抹去睫毛上的粉笔灰，七彩粉末在夕阳下纷扬如星尘。后颈那片潮湿的彩虹色痕迹，随着他收拾书包的动作明明灭灭。

　　翌日晨光劈开教室后排的喧嚣时，陆鹄正用湿抹布修补晕染的云纹。林无弈课桌周围挤满窃笑的人群，他左袖口凝结的粉笔灰在阳光下宛如琉璃，橙黄与钴蓝的色块堆叠出莫奈的睡莲池。

　　"林哥这是新战袍？"体育委员的圆珠笔尖戳了戳硬化的布料，"抽象派队服？"

　　林无弈撕开吐司包装的力度像在肢解猎物，塑料纸的裂帛声惊飞落在讲台的麻雀。"食堂豆浆洒了。"他咬碎面包的脆响里混着粉笔灰簌簌飘落。

　　陆鹄的粉笔在黑板上游移，余光瞥见他缺失的第三颗纽扣——正是昨夜她踩椅背时崩飞的那颗。前排女生的小镜子将光斑投在他凝固的袖口，七彩粉末折射出细小的虹，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跳起光的圆舞曲。

　　剪刀出鞘的寒光截断所有嬉笑。林无弈左手攥住袖管，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美工刀划下的弧线精准如外科手术，布料撕裂声惊起窗外白鸽。染色的布片飘落时，他小臂上蜿蜒的压痕暴露在晨光里，暗红色沟壑纵横如干涸的河床。

　　陆鹄的粉笔在黑板右下角顿住。她添了只振翅的雨燕，尾羽的钴蓝色与某人袖口残留的粉笔灰如出一辙。林无弈将碎布塞进笔袋的动作有些仓促，拉链夹住布料的嗤啦声，像极了昨夜铁椅腿摩擦地板的动静。

　　值日生的抹布正在吞噬最后一朵鸢尾。林无弈倚着后门框转篮球，腕骨处的新鲜擦伤泛着碘伏的褐斑，像是被揉皱的旧地图。"锁门。"他屈指弹飞篮球，球体撞在储物柜上迸出金属哀鸣。

　　陆鹄踮脚去够黑板顶端的胶渍，椅子腿突然被球鞋抵住。林无弈的护腕蹭过她脚踝，汗水与松木混合的气息裹着体温扑面而来。"摔断腿别指望我作证。"他左手撑住椅背，指关节因用力泛白，右手随意抹了把黑板边沿，靛蓝粉灰立刻在指纹沟壑里安营扎寨。

　　暮色在他睫毛上流淌，陆鹄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的歪斜倒影。粉笔盒突然从柜顶坠落，林无弈抬臂格挡的瞬间，七彩粉末在他袖口炸开新的星系。碎屑落进他微张的唇缝，喉结滚动时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医疗费..."

　　"用这个抵。"他捻起落在肩头的鸢尾花瓣，粉笔灰簌簌落进她散开的马尾，"画技烂得让人做噩梦。"

　　锁舌扣合的声响惊醒了走廊声控灯。林无弈转身时，陆鹄瞥见他裤袋露出的布片边缘——正是今早被剪下的半截袖子，此刻浸在暮光里，像块被揉皱的晚霞。

　　他残留粉笔灰的指尖擦过门框，在金属表面留下道转瞬即逝的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