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线》掠光尘

4、护腕

　　更衣室的荧光灯管滋啦作响，陆鹄攥着藏青色护腕站在储物柜前时，林无弈正用毛巾抽打沾满灰尘的篮球。汗珠从他发梢甩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她帆布鞋尖，在米白帆布上洇出深色圆点。

　　"后勤组改行卖义乌小商品了？"他瞥了眼护腕内侧歪扭的刺绣，红色丝线绣的"别受伤"三个字正在节能灯下泛着廉价的光泽，针脚像心电图般起伏不平。

　　陆鹄把护腕拍在长椅上，金属椅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丙烯画会掉色，刺绣才..."

　　"才丑得对手会笑场。"林无弈用两指夹起护腕，像拎着什么脏东西，"七中那个大前锋看到这个，三分球能投出百分之九十命中率。"他忽然凑近，薄荷味止汗剂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毕竟笑出腹肌有利于核心发力。"

　　陆鹄抓过战术板，马克笔尖戳在明日赛程表："需要我帮你在球衣背后绣'欢迎嘲讽'吗？"笔尖在"七中"二字上洇开墨团，"用荧光粉线，夜光效果保证..."

　　篮球突然擦着她耳际砸向储物柜，震得门板嗡嗡作响。林无弈扯过护腕套上左手腕，黑色运动绷带粗暴地盖住刺绣："当抹布还凑合。"他甩动腕关节时，护腕边缘翻起细小红丝，像伤口结痂后翘起的皮。

　　揭幕战的记分牌泛着刺目的红光，陆鹄在替补席攥紧相机。镜头里林无弈腕间的藏青色时隐时现，他每次跃起抢断时，护腕边缘都会翻卷出暗红色线头——那是她拆了七遍才绣成的锯齿形锁边。体育馆顶棚的射灯扫过观众席，某个瞬间她看见七中队长指着林无弈的手腕大笑，口型分明是"奶奶的针线活"。

　　"队长今天戴新装备了啊！"板凳上的替补队员突然吹了声口哨。场上正在罚球的七中球员动作微滞，篮球撞在篮筐后沿的巨响中，林无弈像黑豹般腾空而起。他抓篮板时护腕勾住了对手的护指，布料撕裂声混着裁判的哨响炸开。

　　陆鹄站起来时，正看见他扯着脱线的护腕往场边走，暗红丝线像血管般垂落在脚踝。汗湿的布料黏在渗血的擦伤上，被他一把撕下时带起细小的血珠。

　　"这就是你的防水设计？"他甩着手腕，破皮的伤口在黑色绷带衬托下格外扎眼。陆鹄拧开碘伏瓶盖，棉签却被他夺走。

　　林无弈对着摄像机镜头咧嘴一笑，沾血的棉签在护腕破损处随意涂抹："战损版周边，要不要签售？"他忽然抓起她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用染血的棉签在背面画了只龇牙的山猫，"限量款。"

　　深夜的器材室弥漫着橡胶味，陆鹄借着应急灯的绿光缝补护腕。线头在第无数次穿过针眼时，门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林无弈拎着运动包斜倚门框，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丑东西还挺顽强。"他踢开滚到脚边的篮球，影子笼罩住她膝头千疮百孔的护腕，"缝成蜈蚣标本了。"

　　陆鹄咬断线头，把护腕举到灯光下。三十七个补丁层层叠叠，暗红色"别受伤"早已晕染成模糊的云纹："蜈蚣有三十对足，这才..."

　　突然逼近的热气截断话头，林无弈撑在她两侧的膝盖压住散落的针线盒。他左手腕新添的擦伤还在渗血，结痂的伤口纵横交错像幅抽象画："相机。"

　　陆鹄怔怔举起相机，取景框里突然闯入他放大的面容。林无弈扯下护腕按在镜头前，破损的布料缝隙间透出皮肤上未愈的伤疤："拍清楚点，明天校报头条——'蠢货护腕导致队长负伤'。"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忽然用护腕盖住她眼睛。黑暗中响起布料撕裂声，陆鹄扯下遮挡物时，看见林无弈正把护腕残片塞进队服内袋，耳尖在更衣室惨白灯光下红得滴血。

　　"你..."

　　"创可贴。"他劈手夺过医药箱，撕开三枚止血贴叠成厚方块，啪地按在通红的耳廓，"过敏。"

　　决赛前夜的暴雨砸在体育馆顶棚，陆鹄蜷在荣誉墙角落给护腕绣防水层。林无弈带着湿气闯进来时，她正用打火机燎尼龙线的线头。

　　"准备烧了毁灭证据？"他甩了甩淋湿的头发，水珠溅在护腕新绣的闪电纹路上，"这个丑度，消防队会以为是求救信号。"

　　陆鹄将针尖戳进指腹示范："阻燃材料。"血珠渗出的瞬间被他抓住手腕，林无弈的拇指重重擦过伤口，创可贴粗糙的纤维磨得她生疼。

　　"明天戴这个。"他甩出个黑色护腕砸在她膝头，内侧用银线绣着"笑死算工伤"，针脚精密得像手术缝合线。

　　陆鹄捏着护腕边缘的LOGO标签冷笑："某宝旗舰店59包邮？"

　　"赞助商样品。"林无弈突然俯身，潮湿的袖口蹭过她手背，"敢弄丢就赔双倍。"他转身离去时，陆鹄看见他运动裤口袋露出半截红线——正是她昨夜缝补时用剩的尼龙线。

　　夺冠后的颁奖台洒满金箔，陆鹄在器材室找到被遗弃的冠军奖杯。林无弈倚在窗边转篮球，腕间赫然缠着那条满是补丁的护腕。夕阳透过窗棂把他影子拉长，在地面拼出扭曲的"别受伤"字样，像被雨水泡发的诅咒。

　　"战利品。"他用下巴指了指角落纸箱，里面堆着十二个同款藏青色护腕，每个内侧都绣着不同的嘲讽标语。最上面那个用金线绣着"笑死算工伤"，针脚比她最初的刺绣工整十倍。

　　陆鹄抽出塞在奖杯里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画着戴护腕的黑豹。她故意用红笔圈出护腕边缘的线头："原来队长偷偷报了刺绣班？"

　　篮球突然砸向墙面，弹回时撞翻纸箱。林无弈踩住滚到脚边的护腕，黑色运动裤沾满彩带碎屑："校规第七十二条，造谣队长要罚洗全队护具。"

　　"包括这个？"陆鹄晃了晃从奖杯底座摸出的东西——被创可贴层层包裹的护腕残片，最里层还粘着他过敏泛红的耳尖皮肤。

　　蝉鸣声突然汹涌如潮水，林无弈夺门而出的背影惊飞满树麻雀。陆鹄对着阳光展开残片，发现那些看似凌乱的缝补线，连起来正是她速写本角落画过的猫爪印。而最新添的银线刺绣，在夕阳下显出一行微不可察的小字：

　　【下次绣在离心跳更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