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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梦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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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把祠堂檐角的嘲风兽浇得面目模糊时,你跪在青砖地上的膝盖已经失去知觉。母亲用银剪子绞碎的戏服残片泡在铜盆里,孔雀翎羽吸饱了水,像溺死的翠鸟浮在血泊中。
"张家的纳征礼单上少了对羊脂玉镯。"母亲的声音从祖宗牌位后传来,鎏金香炉里三支线香折了两支,"你腕上缠的纱布,摘了罢。"
你下意识攥住左臂。齐司礼用戏袍布条包扎的伤口还在渗血,底下藏着那支金丝缠就的点翠簪。昨夜被他推上马车时,簪尖在臂弯刺出的伤,此刻却成了最熨帖的暖。
"啪!"
翡翠镇纸擦着耳畔飞过,在门框上撞得粉碎。父亲终于从屏风后转出来,官靴碾过地上的《灵飞经》残页:"庆祥班那个武生,左胸可纹着西府海棠?"他甩出的密信上钤着张家的朱印,金漆封口处黏着片带血的孔雀翎——正是你遗落在破庙神龛的戏服残片。
你忽然笑起来。原来教引嬷嬷羊毫笔尖的墨臭,是为掩盖身上探子的龙涎香;原来这些天账房故意漏出的银角子,是为钓出台下递戏票的手。腕间纱布被粗使婆子撕开时,点翠簪划破她手背,金牡丹那日啐在地上的玫瑰膏子,此刻终于沾了人血。
"家丑外扬到戏台子上,倒是遂了你的愿。"母亲拔下你发间玉搔头,狠狠戳向祠堂匾额,"列祖列宗看着呢!那戏子锁骨下的腌臢花样,可是你亲手描的?"
雷声炸响的刹那,祠堂门轰然洞开。风卷着雨扑灭长明灯,你看见齐司礼浑身湿透立在闪电里,手中银枪挑着张家送来的聘书。金牡丹的胭脂染红他半边脸,斜飞的凤目比台上更凌厉:"贵府的护院实在不济事,连本戏折子都护不住。"
父亲抽出墙上的尚方剑——那御赐的龙纹鞘已蒙尘多年。剑锋指向齐司礼心口的海棠纹时,你突然撞翻铜盆,染血的戏服污水泼溅在祖宗牌位上。母亲尖利的指甲掐进你肩胛:"孽障!这是要咒全家死绝啊!"
"是你们先咒我。"你掰断案上断成两截的白玉簪,将锋利的茬口抵住咽喉,"那日金牡丹往我茶里下药,嬷嬷袖中藏的信鸽脚环..."喉头尝到腥甜时才惊觉,齐司礼的银枪尖已挑飞你手中凶器。他腕上银链不知何时缠住你腰肢,枪杆横扫过香案,祖宗的画像在暴雨里碎成蝶群。
"张家花轿寅时便到。"他咬破指尖在你眉心画海棠,血珠混着雨水流进嘴角,"要活,就跟我杀出去;要死..."枪尖突然指向缩在角落的金牡丹,"黄泉路上也得带着这唱白脸的小鬼。"
巡夜更夫的梆子恰在此时敲响。齐司礼踹翻烛台时,你看见他后颈新添的鞭痕——定是昨夜为盗婚书受的私刑。火舌窜上祖宗牌位的刹那,母亲凄厉的哭嚎与金牡丹的尖叫响成一片,而他将你裹进浸透雨水的戏袍,皂靴踏过满地狼藉的《女诫》残页。
"抱紧。"他在你耳边低喝,银枪杆勾住院角的百年紫藤。
追兵的火把照亮家中园时,齐司礼突然将你抛上邻户的瓦檐。你看着他反身杀回重围,银枪挑飞家中护院的缨盔,终于明白他锁骨下的海棠为何总比戏妆艳三分——原是蘸着心头血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