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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旧尘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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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真将信纸阖上,按捺住心中汹涌。
信中所言真假暂且不论,无端端的,郭姨娘递信与她,究竟是何意?想起梦中她的怪笑,宜真直觉寒毛竖起。
当年温书蕙故去时她年岁尚小,但并非不记事。犹记娘亲临终之际,形如枯槁,双腕细得一手可握。
且——她日日夜夜守至榻前,亲眼看着娘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何来暗害一说?
然若非空穴来风,郭姨娘又何必有此举动?宜真心下烦乱,将信纸收至妆匣时,却见一物瞧着眼熟。
她拈起那枚镂空纹银球,放于掌心细看。说来也巧,竟与梦中娘亲所执十分相像。
这银球分作三层,中层可转动,她随意播弄了几下,忽见内层滑出了一角泛黄的纸页。
宜真骇然,小心翼翼将它抽出。展开是半掌见方的薄纸,年深日久,细毫所书的字迹有些已难以辨认,但仍可窥见是一张舆图。
她忖度着娘亲将薄纸藏于此的用意,指尖轻轻摩挲着舆图上的字迹。
“七合里、下坡村安平处。”
正喃喃念着,马车停下,车夫在外禀道,
“小姐,驿站到了,下来喝口热茶吧。”
宜真掀帘望去,檐下匾额处刻着五个字——七合里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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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市熙攘,道旁的摊贩陆续支起了青布篷,肉汤混着饼香溢满街市。
驿站木门吱呀作响,宜真二人刚一踏入,混杂着香料的辛香气味就扑面而来。
一楼堂中的木桌摆得疏朗,角落里坐着几个商客,捧着粗陶碗喝油茶,茶沫子粘在胡须上,趁得面色格外黝黑,瞧着不像本地人。
“此处是前些天歇脚的驿站,阿姐可还记得?”
宜安望着梁柱上的旧灯笼轻声开口,那日,阿姐便是在这里救了人。
“记得,咱们找个座儿喝点热茶吧。”
宜真扫过一处的空座,领着人走过去。
刚沾座,后堂掌柜娘子便开始扬声唤道,
“李二,记着去安大爷处取羊肉,别误了晌午的燥火!”
“来喽!”堂前跑过一个青衫小厮,腰间别着的钥匙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姓安的大爷?
宜真心下一动,伸手拦住人,低声问,
“小哥留步,敢问这位安大爷......可是住在附近村落?名姓唤何?”
李二转头,见是一位面生的小娘子,面上便带了几分疑惑,
“姑娘问这做甚?安大爷是下坡村的屠户,附近都这么唤他,这具体叫什么就不知道了。”
说罢还瞥了几眼后堂方向,似是怕耽误了差事挨骂。
果真是下坡村!
“有劳小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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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里,宜真撑开木格窗,外头的叫嚷声直灌入耳。
宜安盯着地上的箱笼,还是难以置信。
“阿姐,为何又改行程不走了?”
半个时辰前,宜真以京城风光好,小妹贪玩为由,遣走了车夫,并增纹银一两为资。
那车夫也不是个老实的,稍做推诿,接了银子便驾车走了。
宜真摩挲着袖中的银球,
“有些事阿姐想弄清楚,至多三日便返程回乡,可好?”
宜安倒是无所谓,晃着发间的带子,
“好是好,那我们要枯坐在房里吗?”
宜真有些为难。
她想去下坡村寻安大爷,探清他究竟是谁,但不想宜安跟着去,可将她独自留在客栈里未免有些危险。
宜真微叹,替妹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你不是念着给祖父祖母买东西吗,我们先去市集看看?”
宜安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闻言眼睛一亮,
“还要给小豆子买弹弓,那弹弓比他爹爹做的还要精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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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漫过青石板时,姐妹二人携着包裹欲往客栈去,忽闻身后有人唤道,
“陆娘子!”
回头望去,只见斜对角的绣棚摊前,一位眼熟的妇人正眉开眼笑地朝着这边挥手。
宜真凝眉回忆了片刻,含笑走上前去,
“原来是柳娘子,别来无恙。”
柳英已归置好了摊位,正欲归家午膳,便瞧见了有过救命之恩的宜真。
“二位可用过午膳?”
“未曾。”
柳英不由分说,当即拉着宜真便要走,
“那正好,二位娘子去我那儿吧。那日若不是得陆娘子相助,春儿恐是要丢了命。”
“柳娘子太客气了,我们二人回客栈用膳便好。”
宜真还欲推辞,可柳娘子已挽着她过了拐角,她委推不过,巴巴儿地转头看向宜安,就见她亦步亦趋地跟着。
......
盛情难却,宜安只得随她去了。
“那就多谢柳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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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巷陌深处,市声渐消,柳家院子就在眼前。
院子虽不大,却收拾得清爽。竹篱上爬着绿藤,干枯的艾草扎成小束挂在门框,烟囱里已袅袅腾起了白烟。
柳英将女儿唤出来,招呼着陪客人。
小姑娘有些腼腆,倒是宜安上去拉她的手。
“那天我们在驿站见过,你可还记得?”
柳见春点点头,手上微微回握。
“我记得的。”
二人相熟得快,一会儿功夫,已手拉手去逗弄檐下的鹦鹉。
柳英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
“陆娘子你且在廊下歇着,我去灶间瞧火。”
话虽这么说,宜安还是跟着柳英一同进了厨房。
柳家厨房也拾掇得整洁,趁柳英忙着往灶间添柴,宜真问,
“柳娘子,你可知这下坡村有几户姓安的人家?”
“姓安的?”柳英拨弄着柴火回忆,“应只有安大爷一家。”
宜真帮着往里添些细柴,
“那你可知安大爷名姓?”
柳英不知,但柳英娘知晓。
老人温声应答,
“安平啊!从年轻起就做屠户喽,附近的人都认识他。”
全都应上了!
宜真心跳如鼓。
柳英见她呆愣的样子,关心道,
“莫非陆娘子与安大爷相熟?”
“并未......不过是听人谈起过他,有些好奇罢了。”
柳英了然,叹了口气,
“他发妻早逝,无儿无女的。”
“但他经常给镇口的那些孤儿施粥,过节还会送肉,是个好人哩。”
宜真思绪却已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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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山添了两双木箸,柳家祖母又从灶间端来新蒸的米糕。野鲫鱼炖豆腐炖得乳白,羊肉汤鲜美,还有刚从坛子里捞出的酱菜,配着水润润的鸡蛋羹,直叫人食指大动。
“我爹这几天在庄子上忙,不回来用午膳。”柳英往宜真姐妹二人碗里添了鱼腹肉,“快尝尝,新鲜的野鲫鱼。”
宜真吃了鱼肉,小口抿着汤。
热雾氤氲中,她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发酸的眼角,想起了在清安县时,祖母炖的鲫鱼汤。
饭后,宜安将油纸里包着的蜜饯果子分给柳见春,两个小娘子在八仙桌边剪花胜玩儿。
宜真望着她们交叠的身影,心生一计。
“柳娘子,实不相瞒......我要去探望镇上的一位远亲,不知能否将舍妹暂时留在这儿,我去去便回。”
柳英愣了愣,旋即笑道,
“这有何难?春儿正缺玩伴呢,晚点她外祖父领她们去庄子上玩。”
宜安耳朵尖,攥着彩娟跑过来质问,
“阿姐要去哪?为何不能带我?”
“不过是去探望一位故人,很快便回。”宜真拂去她衣襟上的纸屑,“你且在此处与见春姑娘做花胜,待我回来咱们就回客栈。”
虽然有些不开心,但阿姐不带自己定是有她的缘由。宜安努努嘴,
“那你快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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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坡村人烟寥寥,宜真找了一位大娘问路,踏着碎石小径寻到了安大爷处。
此处屋舍偏僻,放眼望去,村间其余人家皆筑有石墙,独独这处茅檐低矮。
宜真抬手叩门,无人应答。
“许是出门去了。”宜真心中喃喃,转身欲走之际,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若非早知晓此人身份,宜真定会把他当作行伍之人。
门开了半个口子,安平将手里的刀掩与门背后,声如枯木,
“娘子何事?”
他目若鹰隼,眸光扫过宜真的瞬间,压迫感顿生。
她不自觉后退半步,强压下心头慌乱,
“贸然叨扰,实有一事相询。”
安平默不作声,目光似要将人看穿。
宜真咬了咬唇,从袖中取出那方薄纸,
“大爷可认得此物?”
安平凑近,就着她的手细看,神色骤变,
“你是何人?”
宜真见他神色有异,不动声色将纸收回袖中,
“我姓陆,几日前在家母旧物中寻得此物,这才来寻您。”
安平上下打量她,忽而发问,
“陆庆扬与你是何关系?”
宜真闻此言,指尖微微发颤,
“家父,陆庆扬。”
语落,安平手中力道渐松,于门侧卸下屠刀。
“如此,进屋说罢。”
宜真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似有秘密于心中破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