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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辜的囚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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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领受神赐的礼物也会被视为渎神,哪怕这份赠礼只会让你在痛苦不安中度过余生。”
——摘自斯瓦西里·维摩奠基之作:《塔的时代:当坍塌与永生无法合谋时》
我是被抓进塔里的,作为俘虏,而不是哨兵或者向导的预备役。负责扫荡无人区的哨兵以一种极其粗鲁的方式把我们这支由流民组成的小队一网打尽,然后把我们一个一个头朝下塞进特殊纤维制衡的束缚袋里,再装进卡车里运走。我是最后一个被抓住的,追捕我的哨兵就像嗅到肉味的狗一样,对我穷追不舍,直到把我平时藏身的油桶都劈成两半,他才稍微松了口气,而后立刻抓住我的脚腕把我塞进了束缚袋。
袋子里一片漆黑,我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扔出去,然后砸在了某几个人的身上,他们发出了微弱的哀鸣和痛呼,隔着袋子,那些声音就像我们这群已经饿了几天的流民一样虚弱无力。没有人反抗,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就算不被抓走,我们在已经被白色污染侵蚀很久的无人区里流浪也活不了多久,水源枯竭,食物匮乏,流浪不过是等死的另一种说辞。
冰冷的车厢内壁紧紧贴着我的脸颊,我感觉自己被挤成了一滩烂泥。驶离无人区的道路很颠簸,我隐约能听见驾驶舱里有人小声议论这次行动的结果,细微的人声夹杂在巨大的噪音中,很难分辨,而且他们说的是通用语,其中有很多陌生的词语几乎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但是我很快就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塔。
这将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后文明时代唯一能庇护人类的居所。
我知道自己成了塔的俘虏,这实在是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所以直到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白色门板在我面前被紧紧关闭,我仍然没有意识到我的处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攥紧拳头象征性地捶打墙板,所有力道都被吸收了,一种柔和的张力裹住了我的手,然后,就像是吐口香糖一样猛地把我的拳头整个儿吐了出来。
白色墙面上毫无痕迹,我蹲下身摸索着想要找出墙面与地板的接缝,然而搜寻的结果让我既失望又恐惧——这片冷漠的白色空间似乎被扁平化了,连我也变成了二维生物,只能浸泡在没有边界的纯色当中,等待被寂寞腐蚀。
这种鬼地方我简直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我甚至从纯白的颜色中读出了“冷漠”的情绪,但是据我所受到的教育来看,颜色是不会有明显的情绪的,从中分辨出细微差别是少数人的特殊天赋,我在学习资料里读过介绍这种天赋的文段,很显然我不是少数人之一,授课的老师甚至刻意略过了这段没提, “普通人不应该在心里种下对稀有天赋的向往”,这就是我的老师们持有的、最鲜明的态度。
我觉得自己被这片纯白色腐蚀了。
但是我并不想为此就大喊大叫,相比于外面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生活,能在“塔”里面当囚犯几乎可以算作一种奢侈的享受。尤其是在经历过太阳系元年历58年的星系战争之后,地球上的资源储备从存量紧张缩减到几近枯竭,存活下来的普通人就只能艰难求生。东亚地区因为有百年前就提出的“神农计划”而有能力为普通人提供基本生存保障——十六岁以前我还能坐城际地下铁去上学,午饭也不是调味单一的营养液,而是真材实料的盒饭,我最喜欢每个星期五都能吃到的红烧茄子,那种丰厚的滋味让我坐在暗无天日的教室里也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直到老家的基站被一枚X-16星系的导弹彻底摧毁,那正是我流亡生涯的开始。
在躲避搜捕的时候,我也暗暗期待着自己能够被抓进“塔”里坐牢,而不是直接被丢进西太平洋的海上基地去做实验体——据说星际联合政府处理交战区流民的办法就是送去做实验,他们始终期待着星际导弹带来的辐射能催生更优秀的变异体,而不是一群畸形儿,这样才能有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被输送到第一线去做先驱,填补战场上尚不能完全被异星科技攻克的空白。
我宁愿到“塔”里去,也不想被关进实验室当猴子。这年头,为了保护自然环境,猴子都比人更有人权。
流亡的第三年,我真的被抓进了“塔”里,这未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但是我期待的生活是待在牢里吃香喝辣,而不是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再像拖死狗一样拖着扔进一片茫茫白色。
我记住了那个掐我脖子的哨兵,虽然他戴着半透明的隔离头盔和高混纤维覆面,但是他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但是在匆匆一瞥间看到那对凶神的眼睛,我觉得真正的太阳大概也是这样明亮到刺眼又恐怖的地步。
徘徊在窒息边缘的时候,其实我很想给他一拳,然而我忍住了。我确实不喜欢缺氧的感觉,只是我更怕被他反手一枪直接爆头。我是一个乐安天命的人,反抗精神还不如食欲有着强烈的存在感,虽然我好像还是没有逃过当猴子的命运,但是鉴于我是智商更高的人类,相比于猴子,我更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我不反抗,我在那片纯白色当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被关进“白房子”的第一天,我躺在一片纯净的白色里睡饱了三年来第一个整觉。
待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睡觉实在是太舒服了。紧绷的精神跟随着身体一起融化,我没空顾虑那些一同流浪的人被抓到了那里,他们就算被丢进大西洋喂变异的鲨鱼也与我无关,我甚至连梦也没有做一个。
吵醒我的是一阵蠕动产生的摩擦声,我平生第一次知道“蠕动”也能产生如此之大的噪音,就好像爬过我身边的是一只足有发电基站大小的蜗牛,它柔软的腹部摩擦着粗糙的地面能产生爆炸一样的巨大噪声,不由分说就会把我震聋。
我很烦躁,挥手想把噪声的来源赶走,然而我的手碰到了一大片冰冷滑腻的鳞片——起初我甚至不知道那是鳞片,我掌握的生物知识贫瘠得可怜,因为这个时代的生物书讲的不过是生物史,大部分生物只活在传说中的“塔”和某些特殊基地里,所以我几乎没有见过人和蟑螂以外的其他生物。流浪的时候,我偶尔能遇到几只变异的野兔和野鼠,它们长着七八条腿的样子实在让人没有什么食欲,虽然饿极了的时候,我也捏着鼻子啃过它们腥臭的肉。
人为了活着,是可以做到无所不用其极的。
然后我就知道那是鳞片了,因为一条冰冷湿润而且还分叉的舌头舔上了我的脸,我立刻惊醒了,张大了嘴巴,喉咙却好像被堵死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我看到一条粗大的蛇卷住了我,银白色的蛇头就安然枕在我的胸口,足有一口锅那么大,压得我一口气要分成三截才能换过来。
刹那间,恐惧膨胀到了超出我承受能力的范畴,我仿佛听见自己的脑海里有一根弦“咔”的一声崩断。一个奇诡的念头突然冒头:这条蛇这么肥,肥到鳞片都要贴不住皮肤了,真的不会把自己胖死吗?下一秒,我的拳头不受控制地抡过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抽出了手臂,一拳砸在了蛇头上。
“咔吧。”
这大概是我的指骨断裂了,钻心的疼痛撞破了恐惧直达头顶,我闭上眼对着这条大蛇拳打脚踢,拼命挣扎想要往外挣脱,然而冰冷的蛇麟就像铜墙铁壁一样毫无反应。
左手也“咔吧”一声断掉的刹那,我感到胸口忽然一轻。卷着我的蛇身忽然放开了,我立刻摸索着往远离大蛇的方向逃窜,连滚带爬,直到额头撞上墙壁,我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在这片无尽的纯白色里,我甚至没有影子。
冰凉的蛇信子再次舔上了我的脖子,求生的本能让我忽略了其中的讨好意味,我尖叫着抓住那条细长的舌头,拼上鱼死网破的力气往下拽。然而这点疼痛对于巨大的蛇而言犹如隔靴搔痒,它不仅没有挣扎,反而任由我拽着它的蛇信子在地上翻滚,硕大的头颅随之左右摇摆,好像在逗趣儿似的,而我是被它玩弄的食物,只要它愿意,随时都可以一口咬掉我的脑袋。
我没有力气了。
瘫倒在地板上的瞬间,我松开了抓进蛇信子的手,闭上眼睛一心等死。满手的黏液像是有腐蚀性,烧得我掌心生疼。
也许塔把我抓进来的目的就是喂蛇也说不定,在资源紧缺的时候,人肉也是喂养大型动物的好材料。这样巨大的一条蛇需要吃多少人才能填报肚皮?生死关头,我想到的竟然是这种荒唐的问题。我不怕死,十六岁那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那时候我看着老家的人们死走逃亡,我就已经跟着他们死掉了,之后仍然活着不过是出于本能,我不想死,但是我知道死亡是命运无法反抗的审判。葬身蛇腹总好过死在外面,毕竟在塔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我的尸体都不可能被好好安葬。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些畜生会如何对待我的尸身,我的胃里泛起苦涩的酸水,紧接着,不甘就会开始膨胀。
“你恐怕要吓死她了,长官。”
这是我在“塔”里听到的第一句话,然而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句话更像是在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回声——一个陌生的、低沉厚重的男声,分明说着尊敬的话,语气却很平淡。
我睁开眼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那条巨大的蛇已经退开了,它盘踞在房间的对角,像是一大团玩具,这时候我才发现它淡银色的鳞片上还缠绕着雾状黑色花纹、那颗蛇头搭在团成球的身体上,两颗硕大圆润的眼睛之间的距离远得好像它们这辈子都不会认识彼此,而且它的蛇吻竟然短且圆,还长着两只非常湿润的鼻孔。我很惊愕,为什么会有一条大蛇长着圆润的猪鼻子和相隔万里的两只小狗眼睛?这让它看上去威慑力大减,不仅不恐怖,甚至有些愚蠢的可爱了。难道我就是被这个玩意儿吓到想要躺在地上等死?
“我猜她现在能听到我说的话,数控中心测过她的感知力水平,在这个距离范围内,白噪音室的净化系统对她而言就是个摆设。”
那个低沉的声音再度出现,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我坐起身朝四周看了看,除了那条长相愚蠢的大蛇之外,围绕着我的依然是一片纯白。
我敢肯定有人正在透过某处摄像头或是什么监控设备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不懂什么“感知力水平”,但是我能感受到人的视线正从某处投向我。于是我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随后集中精神摸索着、探寻着……朝着我认为正确的方向比出一个非常粗鲁而且有肮脏意味的手势——大意就是极其恶劣地问候并干翻对方全家,流浪在外的人都懂得这套通用手语,骂人爽快,而且不用担心发出声音引来游荡的恶鬼。
周围凝滞的白色突然开始波动起来,空洞的感官世界里开始涌入五彩斑斓的情绪和声音,我能感受到风的流动扑面而来,听见机器运转的细微声响和人的脚步声,这里有很多人,成千上万,但是我似乎在远离人群的某个角落,最清晰的心跳声来自两个离我最近的人类,他们并不同频但是很镇定的心跳声刺破这片纯白……然后无尽的白色像潮水般褪去,天花板和某一侧的墙壁在我眼前——我由此终于知道了天花板在哪里,变成了半透明的玻璃窗,原来我被关在深坑一样的房间里,半透明的墙壁外是一间摆满精密仪器的实验室,目之所及,所有实验器材都和站在玻璃幕墙前的两个人一样居高临下,俯瞰着我。他们穿着款式一致的制服,只是颜色和胸前的徽章有所不同,只一眼,我就认出了那个一身漆黑而且戴着覆面的男人,他是那个把我塞进束缚袋里的哨兵,那双圆润漆黑、明亮灼人的眼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奇怪。
在品味仇恨之余,我看到蜷缩在墙角玩着尾巴的大蛇,忽然想起我似乎一直没有听到它的心跳声。
这时,玻璃幕墙缓缓打开,他们所在的平台上升起了纯黑色的围栏,我终于能把他们的脸看得更清晰,但是此刻我不关心这些,求生的渴望盖过了愤怒和仇恨,我指着那条蠢蛇大声喊: “能把那条蛇弄走吗?要是你们不想让它吃了我,我也还不想死!”
仿佛是听懂了我充满厌恶的话语,那条蛇蠢而可爱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个不解又委屈的表情,它缓缓地爬了过来,小心地避开了我的脚,然后直起庞大的身躯凑到围栏附近,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能感觉到它正在向另一个身穿黑白双色制服的人告我的状,而且因为情绪激动,胖到被撑起来的鳞片也在簌簌地颤抖着。
这场景既诡异又荒唐。
那大概是这条胖蛇的主人,黑白双色西装包裹的身躯纤细又修长,和这条蛇完全两模两样。即使要抬头才能看清,即便相隔甚远,我也能清晰地看见那张饱满、漂亮的脸和格外鲜红水润的嘴唇,那头银黑交杂的半长发就像是把蛇麟上的花纹披在了头上作为头纱,松散的额发间隐约可见形状妩媚的眼睛——其实比起她那条胖蛇,漂亮女人的眼睛才更像是冷血动物的眼睛,漆黑幽深,隐隐泛红。我不禁开始怀疑这么妩媚、美丽甚至纤细幽然像鬼影似的女人是怎么样出这样一条蠢蛇的,它大概是吃得太饱,所以连意志也疲软了。
我忽然察觉到自己竟然有点鄙视这条蛇的意思。
“喂,小漂亮,西维尔吓到你了吗?”
那个漂亮女人忽然开口说话了——是个清亮悦耳的男声,声音很温暖,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一条蛇胖得合不上鳞片已经足够让我震惊了,它的主人是一个比女人更漂亮的男人,这件事无疑更加惊悚。我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汗毛根根直立,就快要把我破破烂烂的脏衣服刺破。恐惧反而助长了勇气,我甚至有些被漂亮男人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与此同时,我断掉的手指又开始剧痛,我的指骨肯定不止断了一根——我熟悉这种能把人撕裂的疼痛感,就在我第一次独自逃亡结果被车轮碾碎指骨的时候。
“除非你觉得它差点把我绞死是个玩笑,否则是个活人就不会不害怕这么大一条蛇。劳驾,不想弄死我的话,能不能先把它弄走?还有,不要用‘小漂亮’这种词称呼我,就算是俘虏也有自己的名字。”
漂亮男人的笑容很明显,这让他的脸庞看上去像是教材里前文明时代的鲜花沐浴在阳光下,明媚又柔和。他笑得太开心了,仿佛天底下不会有比我说的话更可笑的笑话,就连那条胖蛇也好像感受到他心情愉悦,欢快地摇起了尾巴尖。不由自主地,我抬头看向那个裹在黑色里的哨兵,我好奇在他的覆面之下会有怎样的表情,然而他的脸色毫无改变,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保持完全睁开的状态,就连眨眼的幅度和频率也十分稳定。我心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恨意,似乎我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支持也好,反馈也罢,总之不是这样一潭死水的样子。我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然而他的手指印仿佛现在还牢牢扒在我的脚踝上,当初我就是这样被他拖进了卡车里,有力但不粗暴,可是也说不上温柔。
看来“塔会善待囚犯”的传言纯属无稽之谈,我有些愤恨地想,虽然我也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期待一个抓捕者的温柔。
“李西,”漂亮男人终于笑够了,他低头注视着我,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胸前闪耀的徽章, “你叫什么名字,小漂亮?”
“你把这条蛇弄走,我就告诉你,否则想都不要想,”我盘腿坐在地板上,妄图摆出一副能够威胁人的架势,我知道自己目前仍然是个俘虏,但是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露怯, “不要叫我小漂亮!”
李西打了个响指,我看到他的手指上缠绕着细密的金属链,那些链子一直延伸到袖筒里,像是装饰,也像是一种特殊的镣铐。那条胖蛇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毫无征兆,毫无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盯着空荡荡的白色看了又看,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残留在手掌上的黏液也不见了,只留下几片形状奇异的红斑。
“别太惊讶,”李西附身撑在栏杆上,姿态优雅,银黑间杂的头发垂落下来,像是柔软的蛇蜕, “能看见西维尔就足够证明你不是‘塔’抓来的俘虏,虽然他们动手的时候确实比较粗暴,”说到这里,他回头瞥了那个哨兵一眼,神情柔和又微妙, “作为交换,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小漂亮,如果你不喜欢有人一直这样称呼你的话。”
“随便吧,”我转过身去,躺倒在地面上看着半透明的天花板, “我不想告诉你了。”
“她叫莫云。”
沉默的哨兵忽然开口了,低沉的声音像丝绸一样滑进我的耳朵,平生第一次,我感受到了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讲过的、前文明时代高级布料的柔软、顺滑和流动性,可恶的是我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实物,却首先领悟了这种比喻手法的高明之处。文学应该早就随着大部分文明成果的毁灭而死去了,课本上记载的历史只是为了让我们记得人类曾经有过怎样的来时路。生存不需要文学,抵抗生化污染的是科技成果,而不是文学,我曾经最喜爱的文学。
“她的姓名牌上有名字和出生证明编号,”沉默的、可恶的哨兵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愤怒和抵触情绪,试图再解释些什么, “白sir在核对身份的时候特别标记了她的档案。”
“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他那么高调地强调要叫他白sir,”李西大概也并不是特别在乎我的名字是什么,转而开始打趣严肃的哨兵,我听见他在笑,很轻、很轻地微笑, “没想到你在背后倒是坚持得很好。”
“我对他没有意见,长官,我没有理由不尊重我的同僚。”
“别那么无趣,都教官,当务之急是不要让小漂亮躺在那里耍赖,她早晚要了解监理会对她的特殊安排,观察早就结束了,白噪音室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李西似乎已经走远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变得微弱, “西维尔今天的所做作为,希望你能帮我保密,它最近确实不再那么害羞了,但是我没想到它会惹出这种麻烦。”
“我了解,长官。”
然后一切声音又消失了。玻璃幕墙再次合拢,重新变回了没有边界线的纯白一片。我抬头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那里甚至看不出曾经打开过的痕迹。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疲惫感袭来,我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想要在地面上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还有什么比安睡更重要呢?不管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还是星际战争再次爆发,至少此刻我要珍惜这样难得的安稳。
不幸的是,我的好梦甚至没有开始就被打断了。我感到自己几乎是被摇醒的,周围纯净到可怖的白色已经变成了装潢简单的房间,当然我还躺在地板上,只不过身下不再是摸不出材质的地面,而是柔软的人造纤维地毯。我揉了揉眼睛,首先发觉眼前最近处是一双皮靴,再向上,则是黑色长裤、黑色制服以及一张白净的脸庞。
我先是认出了那双眼睛,抓捕我的哨兵终于摘掉了他的覆面,然而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到甚至有些稚嫩的面孔,让我不禁怀疑他极有可能是我的同龄人,而且,与严肃的神情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嘴唇饱满而且柔软,颜色浅淡,唇边压着淡淡泛青的胡茬儿,就像是宣传画上那些桃子永远长着一层细密的绒毛。
其实我没有吃过新鲜的桃子,甚至没有见过它最真实的样子,但是年轻哨兵的脸却让我想到这种稀有的水果。而后,我想起流亡时听过的民间传说, “嘴唇饱满的人往往心地也很柔软”,这句俗话究竟是不是能在他身上得到印证?
我忽然感到好奇。
(TBC)